32 金蟬脫殼上

東渝舊事 32.金蟬脫殼(上)

百里驥悄悄探出頭,向四周掃了幾眼,見東南方火光沖天,映的半邊天都是血色緋紅,即便隔了好遠,宮人救火的喧譁聲還是能時斷時續地傳到耳朵裡。周圍草木森森,滿是怪石奇葩,正是東渝宮中的御花園所在,待要再仔細探察,身邊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問道:“外面情況如何?”

縮回假山之中,百里驥倚着山石席地坐下,身上的乏力感時斷時續,他也明白應該儘快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整,清除體內的毒素,但在着皇宮之中哪有半寸淨土?理着自己散亂的頭髮,百里驥應道:“沒有人,上夜的宮人恐怕都調去救火了。”

聽說沒人,李榕悅方纔扒着石頭向外望了望,然後也學百里驥的樣子在地上坐下來。

百里驥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貼身戴着的玉佩,戳了戳腰間荷包裡的銀票,又向腿上綁着的小匕首探了探。

還好,都在。萬幸!

依東宮的火勢,他那些私房體己八成已經灰飛煙滅了吧?還好前世的從商經歷讓他懂得未雨綢繆、狡兔三窟的道理。也虧了那些人想害他的人沒有搜他的身,孩童的樣貌還是或多或少麻痹了敵人。一利一弊,事物的兩面xing啊,呵呵……

這一場火會把許多問題燒出來,他無意管那些與自己沒有幾分錢關係的事,想保全自己的最好辦法莫過於“隱”,但依他現在的處境恐怕難以獨善其身,想向小娘親示警更是無從說起。問題一大堆,但活着出去是前提,怎麼才能安全離開這場鬥爭的核心地呢?百里驥的目光瞥向身旁。

李榕悅拈着小樹枝擡起頭,見百里驥正打量他呢,便指着地上剛畫好的圖面有得色地說:“你看,我們現在的位置在這兒……若到這裡就安全了!”

百里驥看了眼地上的簡圖,即便早就料到是如此局勢心裡還是暗歎了一聲。都說血濃於水,但皇家親情何其淺薄,堂堂太子有了危險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當皇帝的老爹,反倒要向外戚尋求庇護。聯想到東宮中鬆散的守備,大火中晚至的宮人,卻是不禁有了一絲瞭然。想到此處,百里驥真有些佩服眼前的小太子了,腦中靈光一閃順口問道:“晨曦現在就在西閣吧。”

細微的錯愕驚訝浮現在李榕悅的臉上,雖然只是剎那而逝,也足夠百里驥知道答案了。不樂見他爲難的樣子,更不想聽無聊的謊言,百里驥撣了撣衣袖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低聲說:“這會就趁亂過去吧,省得鄭相擔心。”李榕悅有些尷尬的虛應一聲。兩人將外衫反穿,把深色的裡子露在外面,在這人心慌亂的一夜,迅速融進了黑暗中。

李榕悅對自己住了八年的皇宮自然是十分熟悉,百里驥也不多讓,由着他領路。兩人左拐右閃,一路躲避寥寥的上夜宮人和守兵。經過御醫館時,李榕悅留心多看了幾眼,遠遠的就見屋裡透出昏暗的燈光,隱約還有人影。遲來的恐慌襲上心頭,李榕悅轉頭向百里驥使眼色,誰知百里驥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側後方,根本沒注意他。李榕悅順着他的目光尋去,卻只有一片黑暗,心裡有些奇怪不安。還沒等他問點什麼,百里驥已經轉回頭來向御醫館瞟了一眼,然後催促李榕悅繼續走。李榕悅並非不知輕重的人,當下將疑惑丟開,引着百里驥繼續前行。又走了一柱香的工夫,西閣的廊角已經出現在兩人前方。

西閣的正式名稱叫明正閣,前朝時曾經是皇帝的御書房所在。不過本朝被棄用,因離朝堂較近,故改作重臣們候詔待朝的歇腳處。自從與北姜關係吃緊後,左右相和各部高官就在此輪流值夜,以便協助皇帝處理緊急的軍情。今夜值夜的正是李榕悅的舅舅,當朝的左丞相鄭辛。

西閣近在咫尺,李榕悅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步子也不覺加快了。忽然,他詫異的停了下來,轉身看着停在身後幾步遠處的百里驥。

夏季晝長夜短,天邊已經隱隱現出灰白,東宮方向的火光也暗了下去。淡淡的晨光中,李榕悅看着這個剛剛與自己共同逃出火海的人,他面帶微笑的站在幾步之遙的對面,卻使人生出遠隔萬里的錯覺。兩人就這麼對峙着,李榕悅彷彿忽然不認識眼前的人了。那個身着紅衣溫和地扶着他手的人,那個端着藥酒涼涼瞥着他的人,那個大火中和他共裹一條被子的人……究竟哪個纔是真正的他?一陣倉皇若失,他下意識的開口說道:“你要走了。”此言一出,連李榕悅自己都吃了一驚,這是篤定的陳述而非疑問,似乎只是想向自己確定這個事實。

百里驥略一點頭:“是要走了。西閣已經到了,太子多多保重。”

“慢着!”見他真的轉身要走,李榕悅有些着急地叫住他,可見他停下來望着自己又覺無話,支吾了兩聲,才勉強說道:“你救駕有功,待我向父皇稟明,定會嘉獎予你。”

好大的官腔啊。百里驥挑了挑眉毛,略一福身道:“多謝太子美意,分內之事不敢請賞,還是就此別過了。”說罷又向李榕悅一揖。

“等等!”李榕悅攥着袖口,猛然盯住百里驥的眼睛:“我知道我現在是個失勢的太子,母后早逝,父皇寵信沈氏疏遠於我,但我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的!總有一天,本宮定然要君臨天下!你有恩於我,我絕對不會忘記的,留下來吧,將來高官厚祿封侯列土定不相吝!所以,請你留在我身邊,看我黃袍加身那一日!”

百里驥看着眼前爆發出驚人氣勢小小少年,心裡由衷的對他讚歎有嘉,面上的笑容也真了幾分。

見對方沒有搭腔,李榕悅繼續說:“自我懂事起,周圍的人對着我時幾乎都帶着面具,少數幾個真心待我的人也都死的死傷的傷……晨曦說你沒有惡意,我現在真的信了,我……不!你還是走吧,走的遠遠的,他們是衝着我來的,何苦牽連你們,都走吧……”說着說着竟嗚咽起來。

他這一哭,百里驥倒笑了,撫掌讚道:“好好好,好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若留住xing命長大囧囧,將來定能成功,對此驥毫不懷疑!”

李榕悅聞言擡起頭來,含着眼淚的眼睛已然變冷:“你不留下來我不怪你,你爲何要挖苦我,我想活下來有什麼錯!”

“我並沒有挖苦你的意思”,百里驥輕笑着搖頭走近李榕悅,擡手想替他擦去掛在臉龐的淚水,被李榕悅狠狠甩開手。百里驥正色道:“你想活,我也一樣。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東宮中沒有我的‘屍體’,繼而我的家人都會有危險……你還可以尋求鄭丞相的幫助,我呢?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是真的,那我現在就已經失去人質的作用了,繼續留在這裡就算他們不殺我,皇上也斷不會留我的xing命!”

“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李榕悅驚訝地看着百里驥的眼睛:“莫非……不會的!我都沒得到消息你怎麼會知道?”

百里驥垂目而立,臉上的笑容盡褪,聲音平板的沒有一絲溫度:“我也希望是我弄錯了,如若不然,今後驥定要向皇上皇后理論理論。”

見李榕悅的震驚尚在持續,百里驥也不多言,只眯眼看天,金星在晨光中依然閃量。

兩人一個望天一個看地,一時無語。百里驥忽然幾不可見的抖了一下,既而收回視線向猶自沉思李榕悅道:“太子可知申生、重耳的典故?”

李榕悅茫然地搖搖頭。

“那我說給太子聽聽,興許會有助益。”

……

好不容易把一步三回頭的李榕悅忽悠走了,百里驥溜到一堵牆根下,清着嗓子咳了一聲。微風過處,果然閃出一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