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間
日已西偏,幾人若不想在潮溼的竹林中露宿便必須趕快上路了。
五個人,兩匹馬,一個現實問題。
想要所有的人都騎到馬上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在何姝的強烈建議與百里捷的贊同下,關靜與兩個兒子分乘了兩騎。爲兄弟倆牽着馬的何姝故意放慢速度,與百里捷那騎拉開一小段距離。看着十分登對的兩人,何姝心有所感,不禁暗暗羨慕起來。
她那裡情思縈繞,自然沒注意到身後兩人的苦楚。
百里騏上輩子只開過車沒騎過馬,雖說這一世馬車倒是沒少坐,但那畢竟和直接騎馬有很大的區別。頭一次騎馬動作難免生疏僵硬,偏偏他身上的幾處較大傷口被顛簸牽動,疼痛之下便更加僵硬了。如此惡性循環,實在讓他苦不堪言,但他個性使然只是默默忍着。
百里驥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他雖然騎過馬,但以前都是被人攬在懷裡,並不需要他考慮安全、平衡之類的問題。現在坐在百里騏的後面,既被遮住了視線又抓不得繮繩,腳下夠不着馬蹬,前面全身是傷的人也抱不得。j□j駿馬走得輕快,百里驥心裡卻繃得緊緊的,生怕一不留神摔下馬去。要是摔死了還則罷了,若是摔成個半身不遂、高位截癱他可受不了。
於是乎兩個同樣相貌的人以同樣的姿勢受着同樣的折磨,並且同樣選擇了緘默隱忍。
僵了許久,腰痠背疼的百里驥再也耐不住這種直挺挺的坐法,輕輕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豈料血流不暢眼前發黑,一時間有種要失去平衡的錯覺,他本能地一把抱住前面人的腰。
本來就忍得辛苦的百里騏被他突然這麼沒輕沒重的抱住,痛得渾身一震重心偏移,眼看着便往右側倒斜。好在百里騏的瞬間反應很快,一把抓住轡頭纔沒掉下馬去,但馬兒也被突然施加的力道所驚,長嘶一聲立了起來。
正在這陣慌亂間,一支勁氣十足的箭從百里騏的身邊擦過,將一旁的竹節對穿。
回過神的何姝手中九節鞭疾揚,撞偏了已至近前的第二支箭,同時飛身而起踏着第三支箭掠上了馬背,抱過兩個孩子退開丈餘遠,穩穩落到了同樣抱着關靜翻下馬的百里捷身旁。
竹林間不知何時起了薄霧,何姝掃了一眼沒入竹節的鐵矢,揚聲說道:“鐵弓勁弩,浮雲天樞。閣下的箭都來了,人怎麼倒縮首縮尾的呢?”
十丈開外的一竿竹上,一個玄衣男子彷彿憑空出現般倒攀在那裡,手中勁弩瞄向他們,上面赫然三箭在弦。
何姝餘光瞥到百里捷衣袖處的一點鋸齒狀刮口,不禁眉心微蹙。果然下一刻,與玄衣男子相隔不遠處一名身着暗青色勁裝的男子從竹杆後轉了出來,手中一串金蒺藜叮噹作響。
一個接一個的身影彷彿鬼魅般從竹林中冒了出來,連天色也似乎被他們身上所着的暗色衣裝染的陰霾。
身陷包圍圈中的五人面色凝重。
只聽得一聲尖銳的鳴嘯,一隻金雕自高空俯衝而下,精確無誤地停在主人帶着護手的左臂上。
列慕秦一面將帶血的生肉餵給那金雕吃,一面遙遙向關靜冷笑道:“師妹,多謝你將他們聚在一起,讓我一次便可斬草除根了。”
百里驥聽見列慕秦的聲音,立刻便認出了他是宮中那個差點把自己和李榕悅燒死的人,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落在他手裡。見列慕秦向自己這邊看過來,不禁狠狠地瞪了回去。
列慕秦早見兩個酷似關靜的雙生子瞪着自己,一個驚訝中帶着憤怒,一個冷然間帶着厭惡。這樣的眼神直刺到他心底,激出一種奇怪的情緒,使他下意識地錯開視線。
一直沉默地關靜突然說道:“師兄想要如何?”
列慕秦似乎愣了一下,繼而冷冷看着她道:“我想要如何?我倒想問你!我給了你很多次機會,可你竟然……我說過你會後悔的,今天我就要你爲此付出代價!”語畢,他將右手一擡,無數弓弩指向了圈內的五人。
關靜一驚,心知無法全身而退,雖然不抱什麼希望但還是向列慕秦懇求道:“這位姑娘和我非親非故,與我們的恩怨實在沒有干係。煩請師兄高擡貴手,放她離開吧。”
看着關靜與百里捷交握着的手,列慕秦倏然笑了起來:“好啊,那我就讓她離開好了。”話音未落,衣袖揚起,七把飛刀疾射而出,三把飛向百里捷,四把直取何姝。
列慕秦盛怒之下用足十成功力,閃着寒光的飛刀帶着強烈的勁氣轉眼就到眼前。
何姝當即揚鞭去擋,飛刀與鋼鞭相撞擦起一串火花,直震得她手臂微麻。豈料最後的那把飛刀後勁極大,一擊後方向竟未大改,何姝只得運起輕功閃身躲避,卻還是被那刀削落了幾根頭髮。
百里捷此時也險險躲過了飛刀,兩人都驚訝於列慕秦的修爲。
何姝暗舒了口氣,揚聲笑道:“浮雲之首不過區區如此……”話還沒說完,忽然眼前一黑往後便倒。
百里捷與關靜急忙扶她坐下來。何姝低頭一看,只見一枚細如牛毛的小針紮在自己腕上,周圍的肌膚迅速變成青紫色。關靜與百里驥幾乎同時掏出針具封住她周身大穴,可那青紫還是迅速向上蔓延,連封穴的銀針都泛出暗黑。
一旁的百里騏面露凝重之色,百里捷右手抵住她的背心緩緩送入溫熱的真氣,百里驥仍在努力施針想止住毒素的擴散。惟獨關靜默默地停了手,俯身靠近何姝的耳邊輕聲說:“何姑娘,你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比起其他三人的震驚,何姝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的鎮靜。她微微勾動一下脣角,慢慢從已經變得烏黑的右手尾指上擄下一枚小小的銀指環,略一猶豫後將它遞到百里驥的手裡。她此時呼吸漸促,但仍掙扎着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替我轉告你溫叔叔——今生相負,至死皆休;若有來世,願爲君婦。”
百里驥只覺得這小小的指環似有千斤,想起她往日的關愛照顧心中更爲難過,便立刻將指環套在食指上答道:“何姑姑放心。除非我死在這裡,否則此話一定會轉到。”猶豫片刻,百里驥又低聲補了一句:“那個……沒有什麼話要對夢叔叔說麼?”
何姝青白的薄脣緊抿了抿,怔怔地看着百里驥,似乎剛想張口,她的眼睛驀然睜大,身體劇烈痙攣起來。就見她十指抓地深插入土,纖細的素手上指甲翻起血肉模糊。
百里騏和百里驥見她如此痛苦,都低頭別開臉不願再看。百里捷與關靜對視一眼,關靜含淚捻起銀針,咬牙說道:“何姑娘,是我連累了你……一定會……”
別人都沒聽真切她的話,但何姝的眸子瞬間變得清明,幾不可見地朝她一頷首。關靜手中的銀針終在何姝頭頂落下,她立刻停止了抽搐,合上雙眸彷彿只是陷入了夢境。
扶着何姝緩緩平躺在地上時,關靜迅速地將一樣東西塞給身旁的百里騏。後者偷眼一瞧,發現手中是一顆碧綠的珠子,正是關靜常戴的碧玉髮釵上所綴之物。正疑惑間,卻被掩面而泣的關靜一把攬進懷裡,耳邊聽見她的聲音悄悄說道:“這是冰玉石蓮的蓮子,一會趁人不備時偷偷吃下去。不要害怕,不要亂跑,只要等在這裡夢叔叔就會來接你。記得娘拿的那本醫書麼?娘把它藏在家中牀頭暗格之內,依五行之位扣那菱花圖案便可打開。切記,爹孃不在時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百里騏一驚,還來不及細問便被鬆開來,轉頭見百里驥正衝神情肅然的百里捷輕輕點點頭。
關靜站起身來,平靜地看着遙遙相對的列慕秦道:“‘司命北斗’藥性陰毒,宮主有令不得再用,你可記得?”
見她面上無怒無嗔,列慕秦心中竟有些惶然,但事已至此他哪裡能罷手,仍舊冷着臉答道:“宮主?師妹莫要忘了,浮雲的北斗宮主便是我。”
關靜微微一嘆,繼續問道:“敢問宮主如何這麼快便知道我的所在?上官靜愚鈍,還望指點則個,也好讓我死得明白。”
列慕秦聽見她後面那句,竟覺得心口隱隱絞痛,勉強穩住聲音冷冷答道:“告訴你也無妨,那傷藥中摻了些‘萍蹤’而已。”
關靜看了看停在他臂上的金雕,她也知道有些動物對人類嗅不到的藥物非常敏感,看樣子那金雕就是尋着百里騏身上的藥味而來。
趁着關靜分散了列慕秦的注意力,百里驥隔着衣服偷偷摸到那把匕首,慢慢扳開機關,將藥丸倒出來攥在手中,然後悄悄遞給了百里捷。
百里騏在近前看得清楚,湊近百里驥身邊低聲問道:“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大概是要破釜沉舟吧……”百里驥眨眨眼睛小聲答道。
想到關靜剛纔的話竟似訣別,百里騏眉頭一跳,拉住百里驥的袖子說:“不能讓他們這樣……”
百里驥不動聲色地掙開手,將手上的指環取下來套到他手上,小聲囑咐道:“這戒指有點大,好好拿着千萬別掉了。剛纔的話你也聽見了,回頭告訴夢若溪就行了……”
百里騏先是一怔,繼而驚怒道:“你交代什麼遺言!不想活了?我可不認識什麼‘溫叔叔’,要說你自己去說!”說着就去摘手上的指環。
百里驥也怒了,生氣地拍開他的手,從牙縫裡擠出聲音罵道:“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解藥只有這一顆,既然父母選了你你就給我好好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放心,就快虐完了。”
頂着鍋蓋,穿着防彈衣的尉遲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