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黎明之前

國士成雙?北姜風動 1.黎明之前

日沉西山,微紅鑲金的光線收斂成束,最終消失在遠方的羣山暮靄之中。

木屋的小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少年走了出來。只見他十五、六歲的樣子,身量高挑,修長英挺;身上穿得是獸皮粗製而成的衣服,手足盡皆囧露在外,過腰的長髮溼漉漉披散在身後,髮梢還不住的滴着水。細看少年的樣貌,竟是豔壓桃李,色若春花,然而他眉宇間的英氣與野人般的古怪衣着卻讓人無法將他錯認成佳麗仙姝。

這少年便是在君山小屋中隱居了六年的百里騏。

他擡頭朝西面的羣山遠眺,那目光中的冷冽與犀利幾乎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寂如水的深邃;周身的氣質也不像往昔那麼張揚,淡淡的讓人感覺不到威脅的存在。

暮色轉濃,飛鳥投林。眼見時候不早了,百里騏轉身掠向山頂。

周遭的景物飛快的變化,越往高處草木越是稀疏,直至到達寸草不生的雪峰。這裡是生命的禁區,聖潔的冰雪美景背後是嚴寒缺氧的惡劣環境,但這種極端的生存條件卻是提升功力的助益。

終於抵達峰頂,百里騏剎住腳步,緩緩走近合目靜坐在冰坡上的人。他刻意斂氣凝神,踩在冰雪上竟沒有一點聲音;騰身一躍,輕飄飄如絨羽般落到了冰坡上。

然而他纔剛到面前,玄芪就睜開了眼睛,瑩亮的黑眸中略帶笑意,悅耳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刻鐘。”

百里騏一愣,繼而勾起嘴角,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說道:“閒來無事,沿途看看風景。”

此話一出,師徒二人都不約而同的微笑了起來。

原來百里騏第一次爬到山頂足足用了兩個時辰,而且一路磕磕碰碰弄得狼狽非常。偏生他xing情好勝不肯服輸,所以當玄芪詢問他時還嘴硬地說自己是因爲貪看風景才耽誤了時間。現在百里騏故意又說了同樣的話,聯想起當時的情形,倒覺有些捉狹好笑。

慢慢收了笑,兩人相對靜坐,百里騏開始催動內力在經脈內運行,玄芪也不說話,只管在旁看着。

新月東昇,百里騏深深呼出一口氣,擡頭看向玄芪;後者微微頷首,一面站起身來說:“和我過過招吧,還是老規矩。”

百里騏應了一聲,從身邊撈起一捧雪攥成個雪球,用力向上一拋,同時瞬間躍起向負手而立的玄芪攻了過去。他這一擊快如閃電,轉眼掌風就襲至對方跟前。

玄芪手上未動,腳下卻突然向右滑出三尺。百里騏一掌擊空後毫不着慌,右手立刻變掌爲拳,破風橫掃。面對逼人的勁氣,玄芪仍然不出手,一眨眼的工夫又向後退了一步,讓那凌厲的勁風從耳邊擦過。見他躲開不遠,百里騏借力一旋身,左手反劈向他頸側。衣袖翩飛間,玄芪兩手同出,左手輕輕一撥卸去那一掌的力道,右手接住從天而降的雪球,轉手又高高拋起。

攻守瞬間互換。

百里騏立刻疾速後掠,險險避過玄芪掃向他咽喉的一掌;下一刻,他又飛身而起凌空翻轉,躲開那將至腰間的攻擊;甫剛落地,微微低身側頭,玄芪的掌風削斷了他幾根頭髮。一轉身,百里騏不退反進,幾乎貼着玄芪的身邊蹭了過去,左手接着雪球同時拋出,右手就向身側的人抓去……

星空下頎長的身影在冰雪中相互追逐,兩人打得難分難解,直鬥到月逾中天,星斗西沉。

一時百里騏被勁氣逼開,那雪球擦着他的指尖落到了地上。

玄芪微笑着負手而立,擡頭看了看天空;百里騏則乾脆躺到了地上,伸手抹了把汗,順便扯散衣襟,痛快地呼吸着冰冷卻乾淨的空氣。

見他這般貪涼,玄芪便蹲下身來替他把衣服拉攏。

百里騏一把按住他的手,感到那修長柔軟的手指像冰一樣的冷,不禁蹙眉道:“打了這麼久,你怎麼一點也沒暖起來?”

玄芪微微使力想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扯住不得脫,因而苦笑道:“我自來就是這樣,你又不是才發現。”

百里騏聞言立刻坐起身來說:“可這麼大的運動量,你竟一點也不累?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我就不信你真能‘臉不變色心不跳’的……”說話間手就向他頸間探去。

觸及的肌膚光滑且冰冷,哪裡有半點潮熱;百里騏心中一驚,手指慢慢落到了他的頸動脈上;片刻後又一路下滑,直至停在心口處。

玄芪眸光一暗,伸手摁在他腕上,輕輕推了開去。

百里騏思緒百轉,面上倒沒什麼改變,只略微低下頭,瞅着瑩白的冰雪。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玄芪突然說道:“是時候了,你回去吧。往後的七日非常要緊,你練功時不能有一絲雜念,否則將功虧一簣;若能突破膻中阻滯,便是大成了……我不便相陪,你自去崖邊修煉吧,切記千萬多加小心……至於你的疑問,很快會有答案的。”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吹的他月白衣衫獵獵飛揚,在周遭白亮的光芒中竟像謫仙一般,美得虛無縹緲。

擡頭看到這樣的玄芪,不知怎的,百里騏突然覺得心中痠痛莫名,只得再次別開眼,起身低聲說:“知道了,那我回去了。”說罷轉身欲走。

“等等!”玄芪一把拉住他,替他把衣襬上的雪沫拂去,溫柔又無奈地嘆道:“你這孩子真是……不必擔心我,真的沒關係。”

“你明知我不是什麼孩子。”百里騏轉身看着他,語氣中似乎有些不滿的意味。

玄芪笑着眨眨眼睛,老神在在地說:“從我的角度來看,無論怎麼算你都是孩子。”

見他一笑之下多了幾份生氣,百里騏略爲心寬,轉身向山下飛掠而去,幾下起落就不見了蹤影。

看着他遠去了,玄芪這才擡首望向深藍色的天穹。一彎新月正掛在西天之上,於羣星中泛着淡淡的淺白光芒……看了許久,他忽然屈指誦訣,右手置於胸前,左手憑空一招,冰坡周圍的八根雪柱倏的一亮,既而透出大段殷紅色的銘文;這些銘文逐漸清晰,最後竟如同活物一般旋動起來,而且越動越快。

玄芪兩手驀然合十,身上被疾速旋轉的風糾纏撕扯着的衣服立刻安靜地垂下,八團朦朧的白光自雪柱中飛出,懸在他的周圍;只見他雙目微翕,慢慢將手平伸,光團便爭先恐後地匯聚到他手中,融成小小的一團。

片刻後,小光團突然跳動起來,躥出玄芪的雙手,在他面前浮動着,並逐漸拉伸成了一個光圈。白光一閃,光圈中浮現出兩個模糊的影子,隨着光線變幻,那人影變得清晰起來。看着其中那名笑得有些勾魂攝魄的俊美少年,玄芪的嘴角不由也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何商有些惱怒地瞪着倚在楠木躺椅中的百里驥,後者卻笑眯眯地回望着他,一點也沒有侷促不安,反而禮貌體貼地溫聲招呼道:“師兄請坐,要不要喝茶?菱馨,霓裳,倒茶來!”

兩個豔麗的妙齡女子應聲而入,接着百里驥的眼色便一左一右圍上了板着一張撲克臉的何商,輕柔地將他按到了桌旁另一張椅子裡,變戲法似的捧出紫砂壺斟滿一杯香茗端到他嘴邊。

何商白淨的臉驀然變紅,手忙腳亂地左推右擋,最後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方纔沉聲喝道:“兩位姑娘請自重!”

他這一發怒,屋子裡其餘的三人卻放肆地大笑起來,兩個女子更是笑倒在少年的懷裡。百里驥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指着臉色轉青的何商笑道:“自重?你有沒有搞錯,這裡可是青樓哦……這要是都‘自重’起來,咱們的生意可就沒法做了!菱馨,你說是不是?”

依在他左側那名身着藕荷輕紗的女子笑着應道:“可不是嘛!要都像何爺這麼正直,我們這兒早就關門大吉了!”說着還向對面的青年拋了個媚眼。

何商卻根本沒看到,只是緊抿着嘴一臉莊重地看着少年的眼睛。

要說他的相貌那和百里驥確實不能比,五官中沒什麼出彩的地方,組合在一起也是平平常常,完全屬於扔到人堆中再難找出來的類型;但就是這麼一張臉,卻又和主人的xing格一樣堂堂正正乾乾淨淨,無論誰看了都會生出端厚純良之感、親近平和之心。

被這麼一雙清澈正直的眼睛盯着,百里驥自然也笑不下去了。他索xing坐直了身子,淡淡地吩咐道:“你們也辛苦了,帳目明天午後再對吧。”

菱馨和霓裳聞言立刻站起來,低眉順目地應了一聲“是”,便立刻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順手合上了雕花檀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