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另有隱情

北姜風動 20.另有隱情

在那個讓兩人多年後仍是記憶猶新的尷尬夜晚,百里驥還真奇蹟般睡着了,睡得連百里騏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然而,有句話叫做“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第二天早上一睜眼,百里驥悲哀地發現,自己再一次手腳並用地纏上了他此刻最怕見到的人,尤其是那人也睜着眼睛,且目光深邃清明,顯然已經醒了有一段時間了。

百里驥正琢磨着應該怎麼開口,就聽身邊百里騏的聲音響起:“醒了還要繼續躺着麼?今天的比試好像是從辰時正就要開始了吧?”

“嗯,是啊……”聽他語氣之中似乎並沒有不悅,百里驥暗中鬆了口氣趕緊翻身坐起來。這一起身他才覺得不對勁,往身上一瞧,原來他穿着的睡衣不是平時習慣的那件。

百里騏已下牀喝了杯水,回頭見他還扯着衣服發懵,便也倒了杯遞給他道:“你昨天怎麼穿着溼衣服睡着了?連牀褥都被浸溼了大片。我叫不醒你,所以替你換了衣服,連帶着也換了被褥。似乎你喝了酒睡相就格外……特別,那酒有些後勁,下次別再喝得那麼急了。”

百里驥聽着他的語氣竟大不同於從前,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佯裝喝水偷眼一瞄,正撞上那一雙注視着自己的眼睛。

一口水嗆進來,臉上驀得燒熱了,百里驥忙擡袖掩住臉半真半假的咳着,卻在百里騏幫他拍背時嗆得更厲害了。

是時,門外響起了嚴湘略帶拘謹的聲音:“主人起身了麼?”

“進來吧。”

“先等會兒!”

兩人同時出聲,聲線又十分相近,這六個字混在一起傳出去,門外的嚴湘登時就傻了——這是讓她進去還是不讓她進去啊?

百里騏的眼睛始終停留在他臉上,微微挑眉問道:“爲什麼不讓她進來?”

此時百里驥突然莫名地害怕起來,他低着頭胡亂笑道:“還沒起身,她們小姑娘家的不方便。”

“不方便……”百里騏語調平板地重複了一遍:“那之前怎麼就方便了?還是說……因爲我的緣故?”

百里驥驚訝地擡起頭,剛碰觸到那探究的目光復又躲閃開來;想要說些解釋的話,張了張嘴卻又啞口無言。時間彷彿被凍結住,一分一秒都熬得艱難。

門外的嚴湘等不到動靜,猶豫再三還是推門而入。只見兩個少年一站一坐:站着的微微傾身神情專注,坐着的手攥着茶盅倉皇失措。聽見開門的聲音,站着的少年恍若未聞紋絲不動;坐在牀上的少年驀然擡頭看向嚴湘,那表情好像看到救星一般。

嚴湘睜大眼睛,不知道這演得到底是哪一齣兒。隨後進來的嚴雲也察覺到氣氛不對,端着水盆站住不前。

百里騏終於站直身子,轉頭掃了兩人一眼,看得兩個少女繃緊了神經。他一指嚴雲手中端着的水盆道:“放下,時間不早了。”

“對對對,時間不早了!”百里驥接着他的話說:“小云,快抓緊時間伺候公子梳洗;小湘,去把預備好的衣飾拿過來。”

兩個少女立刻行動開,百里驥也趕緊下牀準備易容用具。時間有限加上刻意忙碌讓這個早晨顯得異常緊張,直到一切收拾妥當,遠遠看着百里騏帶着嚴雲和前來接應的幾人離開,百里驥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倒回牀上,亂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全涌了上來,他終於覺悟到回籠覺是睡不成了,只好召喚嚴湘替他梳洗更衣,打算回自己的院子看看夢若溪的情況。嚴雲昨天守到亥時末,見人還未醒就點了安魂香索xing讓他繼續睡着。安魂香藥效最多四個時辰,算算時間這也該是時候了。

既然“家主”已經離開了,百里驥自然不敢素面亂逛。但要他在自己的地盤上費心易容又不太甘心,因此他翻出頂紗笠戴着,讓嚴湘裝作引路的樣子走在自己前面,藉以瞞過暗處的守衛。

一路順利無阻,院子周圍的暗衛認得嚴湘,都原地待命並不出來查問。百里驥讓嚴湘去準備熱水和粥菜,自己輕手輕腳進到內室,果見夢若溪已醒了,正站在牀邊將外衣披到身上。

百里驥微笑着走過去,替他將折到的衣角拉平。

夢若溪轉過身來,面上盡是暖意,伸手擰向少年的臉頰道:“輕功不錯嘛,難得有人都走到近前了我才發覺。”

“那是當然!”百里驥捂着臉閃到一旁,不滿地抗議道:“拜託,又不是小時侯,幹嗎還掐我的臉啊!”

“小時侯每次掐你你都要問爲什麼,現在還是沒變!”夢若溪感慨着笑道:“不喜歡讓人抱,不喜歡被人逗,你們兄弟兩個簡直就不像是小孩子。我常常跟阿捷說……說有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兒子……現在看來,其實你還是像你娘多一點。”

“嗯,”見他望着自己的臉,眼中懷念之意漸盛,百里驥不着痕跡地轉過頭指着自己的牀鋪問道:“睡得好麼?心口可還覺得發悶?要不要再躺一會兒?”

“再躺就要僵掉了。剛纔運功時並沒有遇到預想的阻滯,已經不妨事了,你們放心吧。”夢若溪忽然想起一事:“這個時候你怎麼還在這裡?大會早就開始了吧?”

百里驥舒服地伸伸腰道:“我哥替我去了。”

“那你就在家偷懶?不去看看麼?”

“這幾天沒什麼可看的……況且天氣太熱了!”

夢若溪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說:“難道你哥就不熱了?真是好弟弟!”

“他那個人冷着呢”百里驥抿抿嘴,繼而笑道:“讓他去接受‘萬人矚目’也挺有趣的啊!”

“唉……真替駿卿不值!”夢若溪往少年的頭頂輕敲一下:“他沒日沒夜地趕過來竟是爲了替你受累……”

百里驥笑容一僵,訕訕地問道:“他趕得很急麼?”

“那當然,他雖不言語,但那架勢倒恨不得能飛呢!”

見少年不說話只低着頭出神,夢若溪拍拍他的肩笑着說:“怎麼?良心發現了?”

百里驥看了他一眼,老實地點點頭,惹得夢若溪大笑起來。

一時嚴湘送進熱水和早飯,百里驥親自動手伺候夢若溪梳洗,恭敬親密如同父子一般,看得旁邊的嚴湘目瞪口呆。

吃過飯,兩人又閒聊起來,互相詢問了這幾年的情況。百里驥知道夢若溪年輕時雖有些玩世不恭,但卻一直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因此他將負面的經歷簡單幾句帶過,生怕引出對方的自責之心;夢若溪也明知其中曲直之處,因顧及他的體貼之意並不說破,只暗自感嘆人生際遇之奇妙。

說話間百里驥藉着話頭旁敲側擊地問起涵音閣的情況,夢若溪默然半晌才道:“我離開多年,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聽不出他的態度,猶豫再三百里驥還是問道:“你知道溫文的真實身份嗎?”

“你知道?”夢若溪驚訝地擡起頭,然而他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自言自語地說:“是啊,南宮家主知道這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的真實身份在你們內部是公開的麼?當年涵音閣中是否出過內奸?後來查出是誰沒有?”打牆也是動土,百里驥索xing一鼓作氣全問了出來。

“你問這些絕不是因爲好奇吧?”夢若溪嚴肅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事已至此,百里驥再不遮掩,亦正色答道:“是,我懷疑爹孃的死沒那麼簡單。其中因果關聯諸多巧合,現今想來恐怕大有緣故。從表面上來看,一切禍端的起點便是列慕秦。他明爲黎陽太師,暗爲‘浮雲’之首,又與沈雨雁謀劃奪取東渝皇權,權勢無邊所向無敵。可這樣一個人也是有弱點的,他的弱點便是他心中扭曲的執念。列慕秦太自信太偏激,渾然不知他已成了捕蟬的螳螂,被人抓住弱點牽着鼻子走,最後害人害己終究不得善終。”

見夢若溪面露不解,百里驥微微點頭道:“不錯,我這麼說並沒有確實的證據。但你不覺得一切太巧了麼?首先,我爹被奸臣詬病見黜於君,他離開沒多久我孃的行蹤就暴露了,形勢在瞬間就變得如此緊迫。依你對我爹的瞭解,若非妻兒命在旦夕,他會答應從前線偷跑回來,讓那些誣陷他的罪名坐實麼?其次,我們南下時一路順風,但爲什麼有兩次明明可以遇到他們卻總是遲到半步?第三,列慕秦明明封鎖了消息,爲何沈雨雁那麼快就趕來放走了我娘?我孃的逃走讓列慕秦完全瘋狂,偏偏在這個時候他見到了一家團聚的我們,這個死局究竟是無心而成還是有意爲之?拋開這些不提,最後列慕秦身死,黎陽和東渝立刻陷入戰亂,最後誰從中得利最大?”

聽了這一席話,夢若溪深受震動,看着少年的眼睛問道:“你懷疑是誰?”

百里驥回望着他,半天也沒回答。

“你懷疑是涵音閣的人?”

少年眸光一閃,慢慢地分析道:“能夠這樣做的人,必須洞察三國的局勢,掌握‘浮雲’內部的機密,瞭解東渝和黎陽的權利爭鬥內幕,清楚我們的行動計劃。”

夢若溪臉上的血色漸褪,眼神也變得晦暗深沉,他再次問道:“你懷疑是誰?”

百里驥突然站起來單膝觸地,朝着夢若溪深深一拜,鄭重說道:“夢叔叔是家父的摯友,希望你能助我爲父母報仇……”

夢若溪一把拉起他道:“不必多說了,你想知道就什麼儘管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