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姜風動 30.芳園命隕
少年特有的嗓音如羽毛般輕滑過耳畔,令衆人一陣恍惚;這種搔在心尖上的酥癢最是難耐,連早有準備的翟忻都不禁心神微蕩。
百里驥卻是片刻都不敢鬆懈,神經繃緊到了最高程度。他一面以聲音作媒介儘可能擴大施術的範圍,一面又要配合眼神對幾個修爲較高的敵人重點下手。好在他平時的功夫也沒白付出,眼看衆人的目光變得呆滯迷離,百里驥意識到自己已成功了一半,急忙掃了翟忻一眼,示意他趕緊跑路。
豈料他這一眼瞄去竟發現翟忻僵在原地,臉上也是一副呆呆的樣子。
百里驥氣得只想罵街,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明白如果錯過自己將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電光火石間他一把揪住翟忻,強行提氣用盡全力把人往圈外丟去。
翟忻雖被幻術所攝,經百里驥這麼一丟也迅速回過神來。他經驗豐富功夫紮實,即便身上多處受傷仍是極利落地向外掠去,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心中略鬆,翻涌的血氣立刻從喉間躥上來。百里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容樂觀,但還是希望能再多拖些時間。
當然,世事多不如人意。
一聲長嘯打破了詭異的安靜,百里驥微微一顫,指甲掐入掌中,用疼痛來驅散眼前的黑翳,勉強站直了身子。
衆人中猶以赤煉派掌門周連修爲最高,因此最先清醒過來。經他出聲警示,其他人也紛紛驚醒,這才發現包圍圈中已少了一人。
一陣驚怒喧譁,立刻有人建議分兵追擊。
周連冷笑着擺手道:“不必追,別中了這小子的調虎離山之計!況且只要他在我們手裡,還愁跑掉的不自己送上門嗎?”
百里驥心中大大稱願,面上卻故意顯露出些許沮喪。
衆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紛紛稱讚周連高明。
“原來如此”,崔毅突然跳出來沉聲怒喝道:“你年紀不大竟然精通這等妖術,無怪能竊得盟主之位!你就是用這妖術暗地裡害了家父吧?”
一時附和之聲迭起,彷彿事實真是那麼回事。
崔參心境複雜,不願再看,轉頭向崔邇低語幾句便趁亂往外院去了。
百里驥深知解釋根本就是無濟於事,況且哪有和強盜討價還價的道理,因此也不管各式各樣的謾罵和討伐之聲,只默默忍着臟腑的損傷調整內息。
見少年沉默不動,周連等人都不禁暗自掂掇。方到此時,就是白癡也明白那壺毒酒八成是沒發揮應有的作用,那麼接下來呢該怎麼辦呢?雖說衆人現下是打着爲崔長河報仇、爲武林伸張正義的旗號來的,但除去宿辰堡其他幾個都只是影響力有限的中小幫派,並不足以代表武林。而且他們真正的目的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人人都有把小算盤,誰也不甘心充當炮灰便宜了別人。如此一來,衆人的目光慢慢轉向崔家的三位公子。
崔毅也明白如果找不出玄罡劍沒幾個人會在乎報仇的問題,因此他站出一步向衆人朗聲道:“各位前輩、各路兄弟容我說句話。”
衆人紛紛應承,聽他繼續說道:“這妖人欺世盜名、暗害家父,實屬武林之害,我輩得而誅之。玄罡劍乃武林聖物,怎能任由它外落妖人之手,我們齊心尋回寶劍,找到寶藏,成就不世功勳……”
“得了吧!都被你噁心吐了!”百里驥看不慣他們虛僞的嘴臉,胸中傲氣使然涼涼打斷他道:“當別人都是傻子麼?說得義正詞嚴,有腦子的都想想吧,就算那裡真有寶藏秘籍之類的東西,崔長河拿着那破劍搗鼓了十年現在肯定什麼都不剩了。如此明顯的謊話就騙得衆人團團轉,讓別人替你免費出力,崔大少爺好手段吶!”
崔毅被他說破心思,惱羞成怒地吼道:“妖人住口,你還敢混淆視聽!立刻交出玄罡劍來,我還可以給你個痛快的死法!”
“白癡!做了別人的棋子還不自知!”百里驥冷笑出聲,手中摸出藥粉拈着,一邊觀察形勢一邊說:“我南宮家百年經營,你們想好了貿然挑釁的後果麼?況且這裡還是慕容家的地盤,我倒要看看慕容司陸會不會放着你們亂下去!”
看着衆人大多有猶疑之意,百里驥又放緩氣勢道:“如各位所見,剛纔我的侍衛已經逃了出去,若我有什麼不測,各位也決不會逍yao多久。既然如此,我們各退一步如何?現在自行離去的,我就權當今夜沒看到過他。”
一片沉默中,周連率先開口道:“崔賢侄……”
崔毅不待他說完就急忙高聲喝道:“前輩千萬別上他的當!他小小年紀心狠手辣,絕對沒那個肚量!今天我們一起殺了這滿園子的人,若放了他斷然是無窮禍患!我崔家只求報仇,至於玄罡劍和其他的東西全憑諸位處治。他現在是在拖時間,難不成各位武林英豪還怕打不過他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衆人被激得狠了,一咬牙紛紛擺出攻勢,包圍圈登時收縮。
百里驥等得就是這個時機,衣袖一揚滿把的藥粉散了出去,周遭不少人猝不及防中毒倒地。趁着其他人閉氣後撤的時候,百里驥身形一閃奪路向外院奔去。
爲了把嚴雲周圍的敵人全部引開,百里驥故意往水榭周圍視野開闊但道路較窄的迴廊上跑。果然周連和崔毅急忙指揮所有的人手圍追堵截,凡是能動的都跟了上來。
百里驥對自己的住處自然是熟悉,一邊逃一邊利用地形草木作掩護,還不時散下點毒粉麻藥之類的東西。他隨身帶的藥物並不多,但效力都相當的好,雖然因內傷輕功受制無法甩掉“尾巴”,卻也讓敵人的數量在追逐戰中慢慢的縮水。
崔參奔出內院,深深吸了一口氣,然而混雜着焦煳味的微寒夜風非但沒有舒解他心頭的抑鬱,反倒讓他更加清楚地感覺到胸口的酸澀悶痛。眼望着幾處院舍在火光中扭曲,他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不真實感,好似身處夢境,也許下一刻醒來一切就會恢復原狀……
“三少爺?三少爺!”
“啊?什麼?”崔參回過神,見是平時跟在崔毅身邊的一個侍衛。
“回三少爺的話:剩下的幾處都仔細搜遍了,還是沒找到玄罡劍……不過,倒是搜出了些珠寶古玩,抓住了二十來個女婢。屬下正要稟報大少爺,您看這……”
“你們是來做什麼的?強盜麼?莫要傷了不相干的人!”
“可是,那些個女婢中有幾人相貌姣好,不如帶回去……”
“混帳!”崔參怒罵道:“家喪期間你這狗奴才還說的出這樣不忠不孝的話,在大哥面前你也這麼放肆麼!”
那侍衛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跪地連聲說:“屬下知錯了……”
崔參皺皺眉喝道:“起來吧,帶我去看看。”
“是。現下她們都押在前庭,三少爺請這邊走。”侍衛答應着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引着崔參往前走。
沿着青石鋪就的路轉過大片被踐踏得狼藉的花圃,一架藤蔓後前庭豁然眼前。
往日蔭翳幽雅的庭院此刻已囧囧間地獄,隨處可見的屍體中竟有些衣不蔽體的女子,雙目圓睜死狀悽慘,在猙獰的火光掩映下如厲鬼一般。還有幾個正被黑衣男子壓在地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連哭叫的聲音都沒有了。
崔參被滿目慘相駭得僵在原地,血氣上涌兩手成拳,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
經他一吼所有人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宿辰堡的人自然立刻跳出來行禮,其他門派的人也無法再繼續下去,都慢慢站起來。
崔參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這麼一幕,失望和憤怒讓他年輕挺拔的身軀微微顫抖着。如冰似火的目光掃過幾個較爲熟悉的面孔,努力壓抑着的聲音依然有些變調:“你們,這是在……你們……”
“原來你們這些豬狗不如的畜生是宿辰堡的人!”一個少女怒聲罵道。
崔參尋聲看去,這才發現庭院靠邊一棵粗壯的古樹下,六名容貌姣好的少女被綁成一串,其中那個年齡最小個頭最矮的梳着兩條粗亮的辮子,盈着水光的大眼睛正瞪視着他,似要射出箭矢來。仔細一想,崔參方記起這個少女正是武林大會第一天替那俊美少年打起轎簾的兩個侍女之一,只是不知爲何後來幾天她就沒再露面了。
守在一旁的侍衛見她怒罵立刻一巴掌甩去,重重打在那少女粉嫩的臉頰上。
崔參來不及制止,見少女的臉登時紅腫起來,連忙令人將她們解下。六個少女嗚咽着哭作一團,場面好不悲慼。崔參慚愧尷尬,走近幾步低聲安慰道:“你們不用怕,現在雖然還不能讓你們走,但我保證事情過後放你們自由。”
突然寒光一閃,崔參下意識側身避向一旁,卻還是被劃破了外衣,胸口處一抹血痕印了出來。
在衆侍衛的驚怒聲中,嚴湘手持尖銳的簪子繼續攻向崔參。不過畢竟兩人實力相差太多,僅僅十招過後崔參就奪下金簪制住她的雙手。喝退欲上前幫忙的侍衛,崔參無奈地小聲說:“你老實些,省得受苦。”
“呸!你們宿辰堡沒有一個好人,明面上打不過就玩yin的!沒能藏好姐姐們,我也沒臉再去見主人了,不過我拼死也要殺了你們這些敗類祭奠姐姐們的亡魂!”少女根本不買他的帳,發瘋似的掙扎着。
崔參見勸不了她便改變策略,反手用那簪子抵上少女的脖頸,佯怒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老實點,否則本少爺殺了你們!”
感覺到少女身上一僵停止了掙扎,崔參心中稍安,一擡頭卻正對上從另一條道跑到前庭的百里驥。
百里驥原以爲嚴湘已經躲了起來,萬萬沒料到此時會在這種情況下看到她,右手中幾乎撒出的“閻王令”硬生生改了個方向,放倒了近旁幾個黑衣人。
嚴湘一見到百里驥眼淚就流了下來,急切地叫道:“主人快走,他們都進了園子裡,出了前庭只有兩個守門的。小湘不能伺候您了,您的恩德小湘來世再報!”說完就把脖子往簪子尖上送,嚇得崔參趕緊點了她的囧道,連啞囧都一併封住了。
“小湘別亂動!”百里驥停在崔參對面,直直望着他道:“我倒是錯看了三公子,沒想到三公子手段更厲害!你們要抓的是我,小湘只是個孩子,你要是還有那麼點道義良心就放了她吧。”
只一句話的工夫後面的周連崔毅等人已經追了上來,催邇等其他負責包抄的人也陸續趕到,衆人又團團將百里驥圍住。
少年眼中全然是冰冷的鄙夷,他身後卻是自己兄長讚許的眼神,崔參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挺可笑的,俊美的臉上卻只餘慘淡。他想說不能說,想動也不能動,彷彿被人封住了囧道扼住了喉嚨,愣愣地不知何去何從。
崔毅走過來從發矇的小弟手中拽過嚴湘,抽劍抵住她冷笑道:“南宮家主怎麼不跑了?”
百里驥也冷冷笑道:“跑累了自然是要歇歇的,順便可以看看你們這些自稱正派的人都幹了些什麼‘俠義之舉’!”
周連捻着鬍鬚道:“廢話不說,南宮家主還是束手就擒吧。”
看了看滿臉淚水的嚴湘,百里驥兩手一攤:“我這不是‘就擒’了嗎?你們放人吧。”
崔毅冷哼道:“你當我們那麼好騙?誰知道你耍什麼yin謀!”
“那你想怎樣?”百里驥平靜地問。
“要我放了這個丫頭也可以,不過先要看看你的誠意,南宮家主請自廢武功如何?”
百里驥暗道糟糕,倒不是他心疼這身半吊子武功,只是自廢武功後副作用極大,一時間恐怕再難有逃跑的機會了。
見他面露猶豫之色,崔毅將劍一偏,一縷鮮血立刻沿着少女的頸側淌了下來。
“慢着!”百里驥黑色的眼眸深處跳動着壓抑的怒火,他盯着崔毅道:“你有本事衝着我來,何必拿個小女孩出氣!我自廢武功便罷,希望你顧及名聲遵守諾言!”
不等崔毅開口,周連忙說:“南宮盟主放心,我們都是名門正派,定當遵守諾言。”
百里驥幾乎嗤笑出聲,視線仍未從崔毅臉上離開,直到對方鐵青着臉道:“我說話算話!況且抓到了你,這個小丫頭對我們根本就沒有用。”
即便如此百里驥也沒有全然相信眼前這羣人,不過要他丟下嚴湘不管卻也是不可能的。水藍繡邊的衣袖緩緩一拂,再擡手已是運氣於掌,重重擊上胸前膻中囧。激盪的真氣如失控的洪水在經脈中橫衝直撞,一路擊破中脘和氣海,於震盪中迅速消融。與此同時,身體各處如撕扯碾壓般疼痛,強壓下的血氣再也不受控制,變本加厲地翻涌上來。
百里驥無力地癱坐下來,舉袖連咳出三、四口鮮血。他勉強忍住不斷上涌的腥甜,擡頭看着崔毅。
嚴湘無聲地哭泣着,大大的眼睛涌出無數的淚水,早已把前襟打溼了大半。
好在崔毅倒也沒再刁難,收劍將嚴湘拋到庭院中的屍體中間。
見少年自廢武功,周連等人鬆了口氣,但仍不敢掉以輕心。心思一動,周連對身旁一個高瘦的男子道:“看樣這小子精通用毒,咱們不可不防。鄒樓主深諳藥理,煩請樓主親自搜搜他身上藏了什麼東西沒有。”
其實臨風樓平時不過是做些走鏢生意,樓主鄒東如雖也用毒,但根本就談不上什麼“深諳藥理”。周連老奸巨滑,他發現鄒東如兩隻眼睛總往少年的身上溜,算準了他必定是色令智昏不計後果,因此纔出言挑唆他。
果不其然,鄒東如迫不及待地站出來道:“大家且退後些,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花招。”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到了跟前。他伸手點了百里驥的囧道,涎着臉又湊近了些,一手胡亂去扯衣帶上的結釦另一隻手早摸進衣襟裡去了。
百里驥哪裡受過這等下流猥褻,血色盡退的俊美臉龐登時變色。
鄒東如此時早忘了自己是來搜身的。少年緊緻的肌理溫涼滑膩,簡直勝過蔽體的極品綢緞,絕妙的手感讓他激動地狠不得立刻化到少年身上。若不是周圍這麼些人看着,他早就直接撲上去了。
少年被撩開的衣襟下隱約可見鄒東如又摸又掐的手一路下滑,看得衆人血脈賁張。不知鄒東如又做了什麼,少年突然悶哼一聲。這聲壓抑的聲音聽在衆人耳中猶如響雷,許多人的眼神都變了。旁邊又有一人站出來笑道:“鄒樓主怎麼這麼慢,我來幫你好了。”話音未落,四五個人幾乎同時撲了上來。
一聲悶響,百里驥的身體飛出兩丈遠,撞到花牆才落到地上。
衆人難以置信地看着驟然出手的崔參,驚訝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崔參面無表情地說:“此人與我宿辰堡有不共戴天之仇,現在我報了仇,其餘的事和我們崔家無關。”
先緩過神的周連急忙奔到花牆邊,卻發現少年心脈絕斷一掌斃命,早已經沒了呼吸。
“你……”崔毅被這個不識大體的弟弟氣得無話可說。
崔參望着花牆下氣急敗壞的幾個人,心中默道:
我終不能眼見你受此屈辱,希望你不要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