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驅魔”的場景並不讓殿春心裡舒服,她不是守陵人,對於所謂的“魔”沒有絲毫的厭惡情緒,看不得這樣血腥的打鬥。於是,歧離淵帶着她逆着人流,往守陵鎮的東邊走。

殿春沒有走幾步就被一個小攤吸引了目光。攤主是一個眉毛鬍子都花白的老者,面前放着一個敞口向前的木箱,木箱邊上一圈小柵欄,看起來就像戲園的臺子一樣。

老者聽見腳步聲,掀起眼皮撩了殿春一樣,“要看嗎?偶人戲。”又敲敲旁邊的錢筒,“一個人三銅板。”

殿春眼巴巴望着歧離淵。歧離淵笑了一下,將六個銅板投進了錢筒。

“好咧!”老人笑開,從身後的揹簍中拿出一面布,直接罩在了殿春和歧離淵的頭上。兩人瞬間墜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遠處出現一抹亮光,歧離淵帶着殿春往那抹亮光走去。

就像是從幽黑的走廊上走出,兩個人進入了看臺。看臺之上已經有不少人坐着了。席位之間還有販賣糖果小食的人跑過。

殿春轉頭,只看見自己的北面是一個開闊的大口,房頂上垂下來一隻皮膚皺巴巴的大手,大手的指甲縫裡還夾着髒泥,看起來壯觀又眼熟。

歧離淵說,“剛剛那個口袋是收放自如,正袋是收,翻轉是放。其實就是一個將物品活物放小的法器。”

殿春又探頭出去看,看見了那一排柵欄。初看時,這排柵欄小的跟一隻手指都能壓倒一般,等自己變小了,才發現柵欄是細細的玄鐵做的,異常牢固。

不過還是有一點奇怪,殿春忍不住問,“已經進來這麼多人了,爲什麼剛剛我們看不見?”

歧離淵上前一步,伸出手。殿春就看見他半的手指伸出來一層黑幕,“這層霧可以遮蔽視線。”

殿春又問,“如果不通過那個收放自如,我們還能變回去嗎?”

歧離淵回答,“能,一個時辰效用自消。”

殿春的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壓低聲音,“這個收放自如什麼都能縮小。如果有人用它去偷東西或者對付競爭對手,豈不是很麻煩。”

歧離淵笑着凝視着殿春,半晌之後才幽幽嘆了一口氣,“殿春真有作奸犯科的天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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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腳底下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殿春被嚇了一跳,跌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歧離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下了,平靜地看着臺上。

一個穿着玄色的高鼻深目的男人從陰影之中走出來,衝着遠方望了過去。同時,他看着的地方浮起了一層金沙,一個黑石山嶺的模樣出現在了武臺之上。男人上前一步,地上的金沙也跟着開始流動,慢慢推進,到了山嶺之前。

他的身後跟上了一個穿着華服的豔麗女人,和一個匠人。男人衝着兩個人說,“王陵就建在這裡吧。”

殿春將腹部抵在看臺邊的欄杆上,彎下腰,伸手在虛空之中撈了一下,再收回手的時候,她的指尖浮着一層亮晶晶的金沙。金沙在她的指尖上震動一下,晃晃悠悠飛了起來,重新回到了舞臺上,成了一片浮雲的拖着的尾巴。

歧離淵嘆了一口氣,攔腰將殿春抱了回來,於此同時,一隻鷹從殿春剛剛呆的地方掠過,落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老人滄桑沙啞的聲音響起,“先主同巫族即匠人羅姓一族行至無靈荒原,突然被天地間靈氣所吸引,決定在此修建陵墓。”

殿春長大嘴巴,悄聲在歧離淵的耳邊說,“巫族不是黑麪具的人嗎?”

歧離淵點頭,“是。”

殿春還想再問,但是歧離淵將手指抵在了她的嘴脣上,微沉的話音落在了殿春的耳邊,“先看故事,別浪費了我的六個銅板。”

殿春一聽見六個銅板,就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了。

雖然叫做偶人戲,但是臺上的人物都活靈活現,根本不像是做出來的道具。舞臺上的一層金沙不斷變換着形狀,叫人眼花繚亂。

巫族女子臉上不常帶笑容,眼角畫了一朵紅色的彼岸花,分外耀眼。先主似乎很喜歡這個女人,目光時不時落在她的身上。

忽然,她肩膀上的鷹張開了翅膀,尖嘯了起來。她拍拍鷹的肩膀,衝先主笑了一下,“阿寧覺得不對勁呢,我們要小心一點。”

與此同時,地上的金沙聚形,變成了妖草的模樣。巫女護着先主後退,卻沒有理會落在身後的匠人羅。匠人羅跟不上她和先主,腳腕上纏上一根妖草,瞬間就被吞噬了。

金沙散去,地上只剩下一副白骨。

先主嘆息,“可憐,可惜。”

巫女驚訝中帶着一絲欣喜,“這荒原可作爲王陵天然的陵墓。”

這個時候,觀衆席上的觀衆就忍不住了,開始隨手將手邊的東西砸下來。當那些垃圾飛出觀衆席的之後,陰影中就會躥出幾隻木鳶,咬住垃圾重新隱入陰影之中。

臺上的故事還在繼續。

只見巫女繼續向前走,匠人死了之後又有匠人死去。

一連幾次都是於上一幕相似的情景。

殿春開始覺得有些奇怪了,問歧離淵,“匠人能那麼蠢嗎,死了那麼多族人還不懂得防備?”

歧離淵嘴角含笑,半邊臉落在陰影之中,“他們不蠢,甚至可能從未死過人。”

殿春瞬間明白了過來:這戲是匠人後輩演出來的,爲了渲染巫族人的惡,自然要誇張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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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王陵的建造在舞臺上也僅僅是短短一刻。巫女一直站在忙碌的匠人之中,腰桿筆直,目光冷冷,肩膀上站着一隻凶神惡煞的鷹。像是監工,也像是盯梢的魔鬼。

若是匠人有一個偷懶,巫女肩膀上的鷹就會飛過去,狠狠啄那人的眼睛。這個時候,偶人的眼眶中還會流出鮮紅的“鮮血”,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的血腥氣似乎變得濃郁了不少。

觀衆們似乎都被激起了怒火,開始高喊叫罵。

殿春也趴在欄杆上,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片段。一回頭,只看見歧離淵平靜地坐在椅子上,和周圍格格不入。

旁白還在繼續,“巫族人擅操控妖物,祖輩修煉妖法。終於有一日,巫女決定侵佔荒原和守陵鎮,將匠人全部剿滅。”話音落下,巫女肩膀上的鷹張開翅膀猛地飛上天空。殿春擡起頭,看着那隻鷹直衝屋頂,直接衝散了層層疊得的金沙雲彩。

天空上的金沙像是失去牽制,落了下來,每一簇金沙落地,地上就會幻化出一個黑斗篷來,黑斗篷就像是未開化的野獸一般,直接將匠人撲到,撕咬他們的頸部。

地板被紅色浸染。

這屠殺一般的場景使殿春的心臟跟着一顫。

紅色的血霧還在瀰漫,轟地一下衝上了屋頂。殿春嚇得往後一退,左腳後跟絆倒右腳,身子直挺挺向後倒去。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落入了一個散發着清冷香氣的懷抱。

歧離淵扶住她,微微蹙眉,“小心一點。”

不知道是那位匠人高喊了一聲,“殺了她!”嘶啞高亢的聲音又猛地將殿春的注意力拽回。

殿春驚訝地長大了嘴。

只見一個個匠人奮起,用自己製作的工具,開始對付那些黑斗篷,不知道是誰開始第一次砍向巫女,一羣人羣起而攻之。

歧離淵的聲音同時在殿春的耳邊響起,“不覺得荒唐嗎?明明剛剛還是普通凡人,現在都像是變了一個人了一般。如果那些黑斗篷都是一心想讓他們死的魔,他們怎麼可能有反手之力。”

殿春定了定神,再看過去,見到一個匠人撿起一個磚頭拍暈了黑斗篷,也覺得荒謬了起來。

歧離淵牽起她的手,“走罷,沒有什麼好看的了。”

殿春最後一下回頭,看見金沙在虛空中盛開出了煙火的模樣。

穿過走廊,殿春又進入了一片虛無的黑暗之中,身後的歡呼聲已經淡了。向中心的一抹亮光走去,兩人通過收放自如重新回到了街道。

一下子又回到了有活生生煙火氣的地方,殿春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變得愉悅了起來。老者看見他們二人,有些驚訝,“是我的偶人戲不吸引人嗎?”還未到散場的時間,怎麼就有人出來了。

歧離淵看了偶人戲箱一眼,淡淡笑了笑,“戲目挺好。”說完之後,他拉着殿春順着主道繼續往下走去。

做偶人戲的老者突然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褲子上的塵土,“大人過節也不舒心嗎?”

歧離淵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笑道,“中秋之夜,我的大徒弟一個人孤零零呆在國師府之中,要我如何舒心。”

殿春扯扯歧離淵的衣袖,“師父是想棲桐了嗎?”

歧離淵沒有回答,垂眼看着殿春,“你想嗎?”

殿春點頭,“我還想給棲桐帶點禮物回去。”

歧離淵又問她,“相較於中秋,你會更喜歡驅魔節嗎?”

殿春搖頭,“身爲一個愛好和平的花精,我還是喜歡平平和和的節日。”

歧離淵默了一會,說,“爲師也是。”

天上的一輪明月灑下又柔又涼的月光,只有活人才有機會在月光之下講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