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守陵錄》中抽離出來的時候,天邊已經漫上了一層帶着微橙的紫色,估計用不了多久,天就會大亮了。殿春看着鏡子中自己眼底下的一團青色,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熬夜看書真的不可取啊。
姬奇巧已經腰上纏着一把小臂長的彎刀,已經站在了院子裡,身旁的天狗搖着尾巴,耳朵尖上沾着幾滴露珠。一見到殿春,姬奇巧就將自己的收放自如遞了過去。
殿春將口袋一展,把姬奇巧和天狗兜了進去。再打開口袋中央的小木門,伸手在下面接着,手心一癢,接住了一個小人,一隻小狗。
姬奇巧站在她的掌心衝她招手,殿春附耳下去,一道細弱的聲音傳到她的耳畔,“把我藏你袖子裡,等接近黑山石的時候再找機會把我放下。”
殿春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剛把姬奇巧和天狗放進自己的寬袖之中,就聽見了隔壁歧離淵的聲音。殿春連忙心虛地將手背在身後,險些將袖子中的姬奇巧和天狗甩出去。
歧離淵的目光落在了殿春眼底的青黑上,關心道,“沒睡好?做噩夢了嗎?”
殿春手心冒着冷汗,兩隻手絞在一起,“沒有。”
歧離淵上前,沁涼的手背貼在了殿春汗津津的後頸上,皺眉,“怎麼冒着冷汗,生病了嗎?”
殿春搖頭,“熱的吧。”同時心虛不已,在心中懇請歧離淵此時對自己的關注能少一點。如果歧離淵再追問下去,她說不定得把姬奇巧和天狗抖出去。
幸好歧離淵不再多問,“沒事我們就該出發了。”
天上的暖陽在周圍的雲霧上暈開了一層淺金,空氣中有一股讓人舒心的青草芬香。
行至黑山石邊,遠遠看見了穿着全黑衣服的姬明遠和另外幾個守陵人站在黑山石邊,四周除了他們之外就沒有人了。顯然是進行過清場。
殿春找準時機,將姬奇巧和天狗放在路邊的草叢之中,纔跟着歧離淵走了過去。
姬明遠看見歧離淵後,點了點頭,對他說,“那我們可以開始了。”
話畢,他從一個深紅色的絨布上拿起了一把尖利的匕首,刀刃順着自己的掌心,狠狠地拉了一道。姬明遠劃得毫不猶豫,殿春看得格外驚心。
只見,泛着冷光的刀刃沒入他的掌心,瞬間,汩汩鮮血順着他手心的傷口冒出來。姬明遠的眉心皺起,太陽穴跟着突突一跳。接着,他走到石門之前,將自己的手心按在石門上。
他身後的另外幾個守陵人緊跟着姬明遠做了同樣的動作。霎時,空氣中瀰漫着一層淡淡的血腥味。
歧離淵低聲解釋,“這是血飼。石門是在鮮血的浸染下關閉的,也得用鮮血開啓。”殿春立馬明白歧離淵說的關閉應該是在最初的驅魔日上發生的。
當五個守陵人將自己的血液塗抹在石門上,石門有了反應。石門像是活了過來一般,發出吞嚥的聲音,將守陵人手掌上的鮮血盡數吞盡。接着,五條鮮紅的血線連成了一個圓,圓中是一條彎彎的血線。
包括姬明遠在內的守陵人的臉色白了幾分,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汗。
殿春剛覺得那條弧線眼熟,就看見那條弧線微微一動。一個巨大的眼睛睜開,這隻眼睛睫毛稀疏,沒有雙眼皮,眼珠子呆滯死板。眼珠子轉了轉,從在場的所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歧離淵的身上。
歧離淵握住殿春的手一緊,淺茶色的眼睛中倒映出那個眼睛的模樣。
眼睛眯了眯,皺起眼尾的一道深深的褶皺。過了半晌,它緩緩垂下,重新閉了起來。
姬明遠連忙將手從石門上收了回來,連連後退兩步,聲音嘶啞,“門開了。”其他守陵人的守陵人的情況並不比他要好。
看那眼睛需要的筆墨,完全可以想象石門吞噬了守陵人們多少鮮血。
因爲鮮血不再供應,石門上眼睛的顏色慢慢淡了下來。當門上的鮮血全部滲入石頭之中後,門緩緩打開了。裡面是一條置了流銀壁燈的甬道。
歧離淵擡起步子,往裡面走去。
姬明遠提醒他,“國師,不要忘了,我們只在外面守七日。”
殿春緊緊抓着歧離淵的手,手心因爲緊張冒出了一層冷汗。她忍不住回頭,看向自己放下姬奇巧和天狗的那處草叢。只看見,一人一狗慌忙朝甬道跑來。但是他們的動作終究沒有石門快,還沒有來得及接近,石門就將最後一線陽光關在了門外。
甬道中驟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牆壁上的流銀在盡職盡責地亮着。那個眼睛又在石門背後出現了,這一次它是暗紅色的。它一動不動凝視着自己眼前的兩個人,眼尾挑了挑。溼冷粘膩的空氣從甬道深處涌動而出,就像是有人在呼吸一樣。
殿春瞬間被這團溼冷的空氣包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歧離淵平靜地聲音在甬道中響起,盪開一圈圈冷清的回聲,“這是天地間最好的門神,以鮮血飼養的門眼。它只認可它最開始飲下的那一滴血。”
殿春想了想,說,“那它是不是還認可巫族的人?”
驅魔日,那一滴混合着巫族匠人王室的鮮血沒入了黑山石門。這隻血眼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見的世間的第一眼——就是人間的修羅地獄。
歧離淵笑了笑,“認可,而且相對而言更加認可。”
他頓了頓,“因爲那是它喝的最可口滿足的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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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中的泥土潮溼軟膩,殿春每走一步,鞋子就要向下陷幾許。歧離淵卻提了氣,在泥地上如履平地,潔白的鞋面上沒有沾上一點污泥。
歧離淵回頭的時候,正好看見了殿春和污泥糾纏的一幕,眉頭一皺,返回去,將殿春抱了起來。
殿春已經拔高不少,但是還跟以前一樣,抱起來輕輕的。殿春習慣性抱緊了歧離淵的脖子,小臉和歧離淵貼在了一起。歧離淵的鼻端縈繞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他的眉頭鬆開,神色變得緩和了不少。
再往前走進入了一個四方四正的石室,放眼望去,石室中什麼都沒有。但是歧離淵卻在將要邁入石室的時候停了下來。
寂靜的石室中響起了咔擦咔擦的聲音,石室的地板打開了一條縫隙,一個微型城牆從地底慢慢升起。城門上的站着不少銅人,都手持武器,黃澄澄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來人。雖然現在他們一動不動,但是殿春覺得,只要歧離淵上前一步,那些衛士就會拉開弓箭將歧離淵射成一個篩子。
殿春不自覺地收緊自己的手臂,有些依賴地縮在歧離淵的懷抱中。
哪裡知道歧離淵突然鬆開手臂,將殿春往前一送。
殿春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踩在了石室的地面上。她的身材矮小,要仰着脖子才能看見牆上的情況。當她一擡起頭,就看見數十個閃着寒光的箭尖對着她的腦袋,她的手腳瞬間就軟了下來,顫着聲音道,“師……師父。”
歧離淵微笑,“別怕,師父不會讓你死的。”
歧離淵的話音剛落,一隻箭就蹭着她的臉頰射了下來,箭尖沒入了堅硬的石板地面之中,箭尾還在嗡嗡地震顫不已。
一股寒意從殿春的尾椎骨直衝上了她的大腦。
殿春連忙跳開,有幾隻箭落在了她剛纔的地方。
緊接着,石室中就響起了她聲嘶力竭的慘叫。
歧離淵淺茶色的眼睛緊鎖着石室中的那個身影,身體肌肉仍未放鬆,嘴上卻說着,“好殿春,你試着將自己的法力凝成一道,從指尖處放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歧離淵太陽穴突地一跳,捂住自己的耳朵,“別光顧着躲,照我說的試一試。”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歧離淵嘆了一口氣,如閒庭漫步般進入了石室,他姿態悠閒,卻總能輕易避過射向自己的箭。他直接掠到了殿春的身前,一把將殿春抱了起來,右手執着殿春的手,對準了城牆上的其中一個衛士,聲音中帶着幾分無奈,“仔細看好了。”
他的指尖忽然冒出了耀眼的白光,一道巨大沖力將他往後推的同時,那個衛士也轟地一下被打在了城牆堅硬的石壁上。石壁被擊打地一震,一層灰落在了衛士的身上,那雙亮黃的眼睛一閃,滅了。
殿春驚歎地將嘴巴張成了O型。歧離淵放下她,說,“好殿春,現在要靠你來保護師父了。”
殿春鬥志昂揚,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嗯!”
不愧是飲過神血且沒有被神血中強勁的神力灼死又提前化形的妖,殿春的悟性和妖力都不可小覷。就彷彿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殿春從一開始只能控制幾朵花開,變成了現在只要掌心向外釋放出妖力就能將好幾個衛士轟倒的樣子。
歧離淵偶爾閃過幾次攻擊,在殿春的身後平靜地指導着,“不要這麼野蠻地使用妖力,不然一會你就該把妖力耗盡了。”
“試着把力量凝結在一點釋放出去。”
“對,就是這樣。”
“殿春你怎麼這麼聰明啊。”
殿春的小臉因爲興奮而紅撲撲的。歧離淵愈發懶洋洋起來,因爲他發現自己隨口不走心地誇獎幾句都能引起殿春的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