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驟然來到另一個場景,陳銅板有些腿軟,但是還是大着膽子走進了門洞。門洞後面是一個院子,一個精緻的房間。兩道人影落在窗戶紙上。

女人嬌媚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你把我的眉畫歪了。”

一個清澈的少年的聲音響起,“沒有,今天給你畫粗一點。”

女人好似轉過了身子,伸起手輕輕描摹着少年的眉眼,“以前你不都是給我畫細眉的嗎?”

少年並不牴觸這樣親暱的舉動,一邊畫一邊柔聲道,“我昨天在思考,英氣的眉毛是否能中和一個人的媚態。”

女人笑了,“你這是拿我的臉做實驗品了。”

少年一時沒有回話,過了一會,大約是已經將眉畫好了,纔開口說,“看來我弄錯了,娘子你的美貌過於凌厲了,一雙劍眉反而襯得你更加……”

“是說我看起來兇?”女人挑眉。

“沒。”他似乎是輕輕笑了一下。

陳銅板微微張嘴,看着窗戶上的影子。他直覺那一聲娘子或許不是和夫人同義的那個娘子,而是女人的某種稱呼。

忽然,眼前出現了晴娘子的臉。她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生氣,“誰讓你進來的?”一瞬間,陳銅板只感覺自己的心停跳了一瞬,似乎有一道冷冽的風朝着他的脖子砍過來。

陳銅板心中警鈴大作,連連後退,趕緊回頭跑出了門洞。走出了門洞之後,晴娘子落在他身上的那道冰冷的視線才消失。他彎下腰,捂着自己的胸口連連喘氣。

木屐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陳銅板擡起頭,只看見晴娘子撐着一把紅傘站在門洞之前。臉上又恢復了盈盈笑意,“我要你畫我站在這裡的模樣。”

陳銅板定定看着晴娘子,腦子中原本團成一團的遲鈍的筋這個時候才被理順。猛地,他就知道眼前的“仙子”是何許人也了,原來是晴娘子。

陳銅板努力將晴娘子的樣子記住。當所有的細節在腦海中成型,他的意識又忽然一輕,一晃神,又回到了房間中。

他一睜眼,就又撞入了晴娘子的那一雙眼睛。晴娘子的那一雙眼睛中似乎有個漩渦,將他的意識一寸寸侵蝕。

陳銅板當時對此並沒有多大感覺,後來只覺得一股寒氣在心中流竄。

晴娘子柔聲說,“請你爲我畫花燈。”

於是陳銅板開始恍恍惚惚地畫花燈。一盞一盞,直到畫到了上元節的那一日早晨。那日早晨,天剛矇矇亮,在畫畫的這間房間裡能聽見隔壁婆娘震天的呼嚕聲。陳銅板將所有的花燈都放進了推車中,輕輕推開了門。

晴娘子先走出了門外,似乎在伸開手臂,舒展了一下腰骨。逆着晨曦,那個柔軟凹凸有致的身體極盡妍展,看得陳銅板的心怦怦直跳。這個時候,他也不考慮自己正在酣睡之中的老婆了。

先將一些花燈送去了太守府。太守府門口有人專門接應,在出臨罕一路向東。

這之後的事情陳銅板記不得了了,只記得後來自己又回到了家中。一清醒過來就看見婆娘兇惡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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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銅板捂着自己的眼睛,形狀悲慘,“她問我去哪裡了。我說去了都城買花燈,結果一翻褲口袋。口袋中分文沒有,這死婆娘就不管不顧給我了一拳。”

說到這裡,他有些哽咽,“我和她說不要打臉,省得出門了被別人看見了丟人。她竟然罵我臉早就丟乾淨了,還差這一點嗎?幸好道長這回來了,不然她還得侮辱我好幾天呢。”

可憐是可憐,丟人也是真的丟人。

殿春沉默了片刻,把注意力從哭哭啼啼的陳銅板身上拽回了到了他透露的信息之上。歧離淵將錢給了陳銅板,就離開了小院。

殿春掰着指頭分析道,“陳銅板應該是被放進了晴娘子的深層意識,所以看見了那個少年描眉的片段。晴娘子爲此大感憤怒,更說明那段往事很重要,少年的的確確是她一直在尋找的人,此爲一。”

“二,陳銅板一路向東,上元節早晨出發,上元節結束當日返程,一個推着車的凡人腳程不會太遠,說明他只送了花燈到都城。第一種可能是,只有臨罕和都城有晴娘子花燈,第二種可能是,像陳銅板這樣的人不止一個。”

歧離淵笑着揉了揉她的發頂,“殿春變聰明瞭。”

殿春一把拍開了歧離淵的手,哼了一聲,“不可以摸腦袋,我會長不高的。”

殿春的力氣有點大,空氣中炸開了清脆的一聲啪。

歧離淵磨着後槽牙,面上笑容不變,重新將大手按在了殿春的腦袋上,“殿春知道嗎?身爲一隻小妖怪,你可能一百年都長不了一釐米哦。”

這絕對不是一個讓人欣喜的好消息。

殿春悶悶地踹了一下腳邊的小石頭,臉都黑了。

這麼說,在以後的幾十年中,她要看着棲桐像春天的竹筍一樣嗖地一下拔高。而自己越來越成爲一個名副其實仰視棲桐的小矬子。

歧離淵大步走在前面,沒有想起要像往常一樣牽住殿春的手。他踩着白雪,一副清冷不染纖塵的樣子,迎着陽光,歧離淵的嘴角含着一絲笑意。不瞭解詳情的人怕是要以爲今天的大國師心情還不錯。

殊不知,歧離淵心中想着的是:要是被我知道誰在我殿春耳邊亂說話,呵!

偷偷傳了一個傳音符給殿春的棲桐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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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歧離淵往前走去,殿春立馬想要去追,可是立馬,一股奇異的藥草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片陰影從她的頭頂落下來,殿春緩緩擡起頭,看見頭頂的一把紅色油紙傘,晴娘子的木屐穩穩踩在城牆之上,正居高臨下看着她。

“殿春嗎?我早就發現你們了。”她歪了歪頭,嘴角溢出了一絲陰冷的笑意。

殿春心中警鈴大作。晴娘子身上的妖氣肆無忌憚地外泄着,殿春知道,自己怕是打不過她。

跑!

這是殿春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字。她轉身,往外跑去。可是沒有跑幾步,她就察覺出了不對勁來,原本沒有幾步就能走完的小巷似乎在無限延長,不管她用多快的速度往外跑,巷口依舊和她離着不願的距離。

晴娘子在殿春的身後不近不遠地跟着。

殿春張開嘴,想要喊歧離淵,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

殿春漸漸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着晴娘子。

晴娘子掩脣嬌笑不已。笑過之後,她微微側身,牆壁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門洞,幾顆芭蕉樹苗從雪地中鑽出來,晴娘子伸手邀請殿春,“和我走吧,小妖怪。”

殿春警惕地看着她。在心中判斷自己大概是被晴娘子拉進了她的領域,猶豫了片刻了,她依言向晴娘子走了過去。

晴娘子歪頭笑道,“歡迎來到我的畫境。”

一踏入門洞,門洞外的景象開始扭曲,門洞中是一個別致的小院,院中有一個四角亭。晴娘子的手輕輕一揮,亭中就憑空出現了一個茶壺兩個茶杯。

茶壺慢慢升至半空,一注茶水徐徐注入杯盞之中。晴娘子走過去,跪坐在小几之前。殿春跟了上去,學着晴娘子的模樣坐下。

殿春的腰背挺得筆直,顯然沒有放下戒心。

晴娘子輕輕笑了一聲,茶杯就自己晃晃悠悠停在了殿春的面前,“小妖怪,請吧。”

說完之後,她直勾勾看着殿春,那態勢是殿春要是不安分將茶喝下,她就不會罷休。

殿春只好抿了一小口,等着晴娘子的下文。

之前一直聽說晴娘子生的漂亮。此時相對而坐,殿春才明白了人們口中的漂亮是何含義。

晴娘子的脣不點兒紅,眼尾微微上揚,鼻子小小翹翹。可是她的眉宇間卻是藏不住的陰鬱不耐,指甲留得很長很利,殿春絲毫不懷疑,這一雙手可以作爲要人命的武器。

此時,她笑盈盈地看着殿春,眼底卻沒有一絲溫度,“我這幾日爲一件事情大感疑惑,想來只要小妖怪能爲我解答了。”

一口一個小妖怪,顯然不把殿春當一回事。

不等殿春回答,她就繼續說了起來,“本來我看闖入我城主府的是兩個小道士,”死了許久稱歧離淵爲小道士也無何厚非,“沒有想到其中一個竟然是個妖怪。”

她惡意滿滿地笑了起來,“小妖怪你來說說,道士怎麼能允許你安安穩穩活在他身邊的?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齷蹉勾當?”

這卻是污衊歧離淵了。殿春生氣皺眉,厲聲道,“不許你這樣說我師父!”

“師父?就算是師父又如何?”晴娘子蹙眉呢喃了一句,面色驟然一變,一把將殿春打出了四角亭。

只見晴娘子的指尖在空中隨意划動了幾下,殿春就被猛地拽到空中,拽着她的力氣在下一刻忽然一鬆。殿春一下子被摔了下去。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殿春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殿春剛撐起身子,只感覺自己氣血逆流,哇地一下噴了一口血出來。

太強了!

這是出現在殿春腦海中的第一個聲音。哪裡有那麼多不管不顧只爲了找一個人的行爲,晴娘子敢分那麼多身,壓根就是仗着自己妖力強盛,有恃無恐。

順了一口氣,殿春擡起頭。晴娘子笑盈盈看着殿春,“再問你一次,你和那個道士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齷蹉的關係?”

強且有病。

這是殿春給晴娘子的第二個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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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幾步,歧離淵又停了下來。掌心中空空的感覺有些奇怪,更加奇怪的是,身後似乎少了一道輕快的腳步聲。轉過頭,身後空空如也,哪裡有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

他這是把殿春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