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子錕如此固執,柳優晉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嘆氣離去,等他一走,院子裡笑成一團,姚依蕾道:“剛纔那個道士真好玩,演的好逼真。”
鑑冰道:“這種道士招搖撞騙裝神弄鬼慣了的,演什麼像什麼,不稀奇。”
閻肅道:“這齣戲怕是柳縣長安排的,我就是搞不明白,他爲什麼千方百計不讓我們住在後宅,到處我都查看過了,並沒有密道機關隱藏的財寶秘籍什麼的,就算有,柳縣長在南泰已經呆了這麼久,難道還沒尋到。”
陳子錕道:“不管怎麼着,老子就住這兒不走了,回頭我調一個班進來夜裡站崗,再有怪聲音直接開槍。”
閻肅發愁道:“要是把柳縣長打死了咋辦?”
衆人哈哈大笑,陳子錕道:“打死算我的。”
又笑了一陣,大家各自回房,陳子錕和閻肅回到二堂商議事情,閻肅道:“縣衙六房的檔案保存的很完整,從順治年到現在的田畝地契存檔都有,工房裡還有明朝萬曆年間的檔案,南泰曾設過礦監,監督生產煤炭和鐵礦石,一直到光緒年間,煤礦還在出產白煤,一度淮江上的機器船都以用南泰白煤爲榮。”
“後來呢,怎麼沒人用了?”
閻肅嘆氣道:“江北匪患嚴重,挖出來的煤運不出去,就算能運出去,淮江上還有水匪呢,再者說,就算運出去也賣不上價,洋人的機器船隻用自己的煤,這樣算下來,煤礦不但不賺錢,還賠錢,誰願意幹。”
陳子錕來回跺了幾步,道:“煤礦在誰手裡?”
“那塊地皮在民國三年被夏大龍強取豪奪了去,不過在他手裡沒派上用場,至今荒廢。”
“鐵礦呢?”
“南泰的鐵礦石資源亦很豐富,而且是品位較高的富鐵礦,據說張之洞當初曾經想在這裡設立鐵廠,不過最終還是選擇了湖北的漢陽。”
“鐵礦現在是什麼狀態?”
“小規模開採和冶煉,打一打農具什麼的,屬於原始的家庭作坊式生產,縣裡幾個較大的鐵廠,都是夏大龍把持的。”
“又是夏大龍,這老小子簡直就是個土皇帝啊。”陳子錕特意加重了那個“土”字,捧着豐富的煤鐵資源卻毫無作爲,不是土條又是什麼。
閻肅笑道:“鄉下人眼界不開闊,有點錢就置地,南泰縣的水澆地,有一半都是夏家的,爲了霸佔人家的良田,夏大龍可沒少造孽,光是這兩年被他弄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就有五十多家,縣衙的地契轉讓檔案上都記着呢。”
陳子錕一拍桌子:“夏大龍這個土豪!不殺他不足以平民憤,南泰這麼多土匪,就是他鬧出來的。”
閻肅道:“殺是肯定要殺的,但不可操之過急,夏大龍雖然乃一土豪,但在縣裡盤根錯節,勢力龐大,在省城亦有強援,我這幾天做了一些調查,得知他有個堂弟在孫開勤手下當團長,還有個養子是孫開勤的副官。”
陳子錕恍然大悟:“怪不得孫開勤一直不派兵北進呢,原來南泰縣已經在他實際掌控中。”
閻肅道:“正是,孫開勤很精明,表面上他與直系保留着緩衝地帶,實際上卻用夏大龍來控制江北,這邊稍有風吹草動,他立刻就能知道,恐怕咱們帶了多少兵馬多少條槍,孫督軍案頭已經一清二楚了。”
陳子錕道:“那就更要殺他了,不過光靠殺不能解決問題,咱們畢竟是外來戶,我讓你找的人找到沒有?”
閻肅道:“找到了,縣城有名的大善人龔稼軒,中過舉人,家裡開錢莊,每年冬天都開粥棚施捨窮人,在民間頗有美譽,他還有個兒子叫龔梓君,在省城念大學,屬於比較開明的人士,如果咱們和龔家聯手,定然事半功倍。”
陳子錕道:“好,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拜會龔大善人。”
閻肅道:“恐怕不太好吧,現在還沒撕破臉皮,怎麼着也該先去拜會夏大龍纔對,倘若走漏消息,引起夏大龍猜忌就不妙了。”
陳子錕哈哈大笑道:“我的參謀長,你想的太多了,夏大龍是個什麼玩意,稱他是土豪,那是擡舉他,不過鄉下一個地痞罷了,用的着和他費心思,再說了,我就是要故意先拜訪龔家,讓夏大龍吃味,從而把龔家逼到咱們這一邊來。”
閻肅讚道:“高,實在是高。”
陳子錕道:“參謀長,咱們這就去縣城走走,順道去龔家拜訪,來了好幾天,我還好好逛逛縣城呢。”
當下帶了副官馬弁,又點了一個班十二個大頭兵,揹着步槍浩浩蕩蕩就出去了。
南泰縣城四四方方,縣衙大院居中,東面一條街,西面一條街,都用青石板鋪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酒樓、當鋪、錢莊、絲綢莊、棺材鋪樣樣俱全,本來住在縣城裡的都是大戶人家,後來因爲鬧土匪,住在城外的人也都搬了進來,狹小的街道因爲人多,倒顯得有些繁華。
陳子錕先去視察了城防公事,他是護軍使,江北的兵都歸他管,保安團也不例外,南泰縣保安團有一百多號人,六十條漢陽造快槍,剩下的都是火銃和土炮,擺在城頭上有三尊銅製的前膛炮,是夏老爺當初置辦的,至今還在發揮餘熱。
保安團的底子還是當年的巡防營,如今人換了好幾茬,但依舊是夏大龍的私兵,團長丘富兆,是夏老爺的外甥,忠心耿耿的很,見到陳子錕來視察,一邊派人飛報夏老爺,一邊親自陪同,登上城牆眺望遠方。
陳子錕溜達了一圈,保安團是個什麼成色,心裡已經有了數,這幫烏合之衆,嚇唬土匪還行,遇到精兵就只有繳槍的份兒。
他隨便拿過一個團丁的老套筒步槍,嘩啦一下拉開槍機,看看裡面,鐵鏽斑斑,顯然很久沒擦拭過了,團丁身上斜挎着的子彈帶裡,也只有兩三顆用來裝樣子的子彈。
“好好幹!”陳子錕把槍遞回去,勉勵的拍拍團丁的肩膀,把那小子激動了老半天。
下了城樓,繼續往東走,前面就是夏大龍的宅子,陳子錕在北京東文昌衚衕的宅子是以前貝勒爺的府邸,和夏大龍的宅子相比,竟然都沒有必勝的優勢。
這大宅子,實在太氣派了,簡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城池啊,圍牆老高,下半截用條石,上半截用青磚砌成,極其堅固,四個角上建着角樓,裡面有團丁持槍站崗,大門口蹲着兩個面目猙獰的石獅子,大門塗着黑油漆極其厚重,門口更是站了四個團丁。
令人稱奇的是,在夏家站崗的團丁,從精神面貌到武器裝備都和城牆上那幫老弱病殘截然不同,他們普遍裝備一長一短兩把槍,不用拿過來看,光瞅那閃閃發光的槍栓就知道,保養一定不差,再看子彈帶,實實在在沉甸甸的,裝的都是子彈。
合着保安團的精銳都在這兒趴着呢,看來想弄死夏大龍還當真不大易。
陳子錕和閻肅相視一笑,彼此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城高牆厚,夏老爺很下本錢吶。”閻肅道。
陳子錕鄙夷的一笑:“夏老爺太落伍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玩意叫迫擊炮。”
閻肅道:“要不要進去看看地形。”
陳子錕一擺手:“不去。”
一行人在夏家門口大搖大擺的就這樣過去了。
團丁飛報夏大龍,夏老爺當即奇道:“到我家門口居然不進來,這唱的是哪一齣,來人啊,去看看他們去哪兒了?”
陳子錕等人繞了一圈,來到城西龔家,這座大宅院也不小,白牆黑瓦,雕樑畫棟,和夏家大宅比,少了一份猙獰,多了一份儒雅,趙玉峰直接上前敲門,一位面目和善的管家出來一看,頓時嚇壞了,小心翼翼問道:“您這是?”
“我們護軍使來拜會龔老爺,煩請通報一聲。”趙玉峰說話很客氣,他也是見人下菜碟,陳子錕第一個拜訪的鄉紳,肯定是有藉助人家的地方。
管家慌忙開了門,一邊派傭人飛報,一邊躬着身子將貴客迎進來,直接請到客廳看茶,陳子錕端坐堂上,趙玉峰和閻肅分立兩旁,十二個大頭兵在門口戳了兩個,院子裡又戳了幾個,客廳門口站了四個,威風凜凜的,嚇得聞訊趕來的龔老爺差點不敢進去。
“護軍使光臨寒舍,有失遠迎,死罪,死罪啊。”龔稼軒忙不迭的拱手賠罪,他穿了一套魚肚白的拷綢衫褲,顯然是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跑來了。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小夥子,襯衫西褲打扮,陳子錕記得,進城的時候,就是他在人羣中叫好的。
陳子錕笑道:“龔大善人你太客氣了,本使隨便走走,想體察一下民情,不知不覺就進來了,看來咱們有緣啊。”
龔稼軒道:“陳大人賞光,寒舍蓬蓽生輝,這是犬子梓君,還不快來見禮。”
小夥子上前兩步,居然向陳子錕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江東大學的學生,我認識您。”
龔稼軒嚇得肝兒都顫了,兒子怎麼一點規矩都不懂,好端端的和人家護軍使套什麼近乎,這年頭帶兵的人都不好惹啊,萬一翻臉了,龔家就完了。
陳子錕卻沒發飆,反而站起來和龔梓君握了握手,奇道:“我是第一次到江北來,你怎麼會認識我呢?”
龔梓君道:“民國八年的時候,我在省城讀中學,那時候就在報紙上見過您的名字,如果不是重名的話,您是當初火燒趙家樓的一分子”
陳子錕含笑道:“那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
龔梓君眼中閃爍着激動的火花:“啊,真的是您,想不到在這兒五四運動的革命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