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瀰漫着咖啡的醇香,陳子錕沉思片刻,忽然語出驚人:“寫信終比不上親自去,還是蔣主席修書一封,我替您送到北京面呈張雨帥,順便和漢卿他們這批奉系少壯派懇談一番,說不定能有大用。”
蔣介石大驚道:“不可,子錕乃我國民革命軍上將,怎可以身犯險,使不得。”
陳子錕道:“如今奉系大勢已去,怎會擅殺使者,就算犧牲我陳子錕一條性命,能換來四海一統天下歸心,未嘗不可啊。”
蔣介石動容了,拉着陳子錕的手嘆道:“革命將領中,唯有子錕與我領會了先總理革命精神的真傳啊,若不是身兼數職走不開,我願與你共赴北京,勸說張作霖罷兵休戰,還我劃下一個清平盛世。”
陳子錕又客套了一陣,看看時間不早了,起身告辭,蔣介石夫婦送他到別墅大門口,派了衛隊護送他離去,望着車隊煙塵遠去,蔣介石感慨道:“可惜這樣的革命同志太少了,不然國家早已統一。”
宋美齡道:“大個子和小傢伙都是真愛國的,和那些老奸巨猾的軍閥不一樣,真不希望你們之間爆發戰爭啊。”
蔣介石信誓旦旦道:“不會滴。”
……
南京,下關碼頭,警笛聲此起彼伏,憲兵和警察封鎖了所有路口,禁止通行,大批的旅客堵在港內,一隊小轎車駛來,大隊軍官簇擁着某位大人物登船之後,衆人才被放行。
紅玉就夾雜在洶涌的人潮中,她是乘客船從江東來的,沒臉再回省城,也不想再去上海,自己年老色衰,混不得上海灘了,只好到六朝古都的金陵來碰碰運氣。
紅玉叫了一輛黃包車,吩咐車伕去最繁華最熱鬧最好玩的地方,於是車伕徑直拉她去了夫子廟,溜達了一圈後,腹中飢餓,尋了個鴨血粉絲湯攤子進去,攤子坐滿了人,唯有一張桌子上還有空位,紅玉款款上前,衝坐在對面的青年學生嫣然一笑,道:“老闆,一碗鴨血粉絲。”
不大工夫,夥計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鴨血粉絲湯過來,問道:“啊要辣油?”
“不用。”紅玉拿出小錢包付賬,不經意的露出裡面厚厚一疊江東票,這是她一輩子的積蓄,本來打算給自己做嫁妝的錢。
對面的大學生停止咀嚼,瞄了紅玉一眼。
紅玉心中一驚,白混這麼多年江湖了,居然忘了財不露白,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搶了都沒地方哭去。
匆匆吃完了鴨血粉絲,紅玉趕緊離開,走出幾十步遠,回頭瞄了一眼,那個穿藏青學生裝的男子居然跟在後面。
紅玉更緊張了,此時天色漸晚,她又不認識路,一心想奔着人多的大路去,卻鑽進了三山街旁邊的小巷子裡。
面前竄出三個黑影,吊兒郎當的表情,短打氈帽,一看就是本地小混混。
“還是個老攀西,快把錢掏出來,省的哥們動手。”小混混們果然是來搶錢的。
紅玉下意識的護住了手提包,回頭就跑,遠遠見那學生裝男子迎了上來,心中叫苦不迭,這下完了。
哪知道學生裝男子沒有攔阻她,反而衝着那三個流氓去了,徑直就是一拳,打得當先一人鼻血長流仰面倒下,後面兩人抽出短棍匕首批上去,三人打作一團,紅玉嚇傻了,竟然忘記了呼救。
那學生裝男子看起來文弱,但拳腳功夫不弱,三拳兩腳就將兩個流氓打翻,衝紅玉笑了笑,更要走過來,一記悶棍敲在他頭上,慢慢迴轉身去,血從頭上滲出,兩隻眼睛瞪的溜圓,嚇得拿棍的流氓倒退幾步,抱頭鼠竄。
遠處警笛聲響起,另外兩個流氓不敢久留,也倉皇跑了,紅玉奔過去將那男子扶起,問道:“先生,我送你去醫院。”
“沒事,小傷。”男子摸摸腦袋,確認傷的不重,搖搖晃晃站起來,扶着牆走了幾步,回頭道:“大姐,身上別帶太多錢,危險,剛纔那幾個人跟了你一路了。”
紅玉感激而羞愧,差點冤枉了好人。
男子蹣跚着遠去了,紅玉想了想,毅然跟在他身後,男子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她:“你跟着我做什麼?”
“我正好也往那邊走。”紅玉解釋道。
男子繼續往前走,前面路口站着幾個巡警,正在路燈下檢查行人,男子急忙躲入黑暗中,壓低帽檐,躊躇不前。
“嘿,幹什麼的,出來。”巡警發現了他,手拎着警棍走了過來。
男子再想逃跑已經來不及了,只得硬着頭皮上前,巡警看見他一身塵土滿頭鮮血,頓時警覺起來:“站住,手舉起來!”
“警官,他是我表弟,我們剛纔遇到強盜了,差點劫財又劫色,把我表弟也給打傷了,您得給我們做主啊。”紅玉及時上前,嬌滴滴一通話解了圍,巡警揮手讓他們通行:“最近首都開四中全會,早點回家,別在外面閒逛。”
“謝謝警官。”紅玉躬身致謝,挽起男子胳膊,“表弟,咱們回家。”
走出一段距離,男子道:“剛纔謝謝你。”
紅玉道:“是我謝謝你纔是,你怕巡警?”
男子不答。
紅玉道:“我叫紅玉,你呢?”
男子猶豫了一下:“我姓王,王澤如。”
“王先生,我剛到南京,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幫我找家旅館?”
“好吧,附近有幾家,我領你去。”
王澤如領着紅玉尋了幾家旅館,全是客人爆滿,因爲國民黨四中全會的召開,各地代表和他們的隨從佔據了全南京的旅館飯店,到處都沒有空房間了。
“實在找不到的話,到我那裡去住吧。”王澤如建議道。
紅玉心中暗笑,小夥子看起一本正經的,其實也是一肚子花花腸子,不過自己也不在乎這個,於是答應了,兩人來到聚寶門小思古巷一處民居,男子租住的是二樓的一個房間,房內陳設簡陋之際,一張牀一張桌子,臉盆架子和兩把椅子而已。
王澤如拿了一張牀單,用鐵絲栓了懸在屋裡,正好把牀遮住,又將兩把椅子一拼,道:“紅玉小姐,你睡牀,我睡椅子,先對付一夜,明天再說。”說罷自顧自躺下呼呼大睡起來。
紅玉找了熱水瓶和臉盆,簡單洗漱了一下,和衣上牀躺下,心中忐忑,不知道王澤如啥時候爬上來,就這樣等着等着,不知不覺睡着了。
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紅玉覺得被子比昨晚厚實多了,一看,單薄的被子上壓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掀開簾子,王澤如已經不見了。
蹬蹬蹬一陣樓梯響,一箇中年男子上樓來,推門看見紅玉,不免驚訝:“啊是王太太?”
紅玉答非所問:“您是房東吧?”
中年人道:“是滴,你家王先生兩個月沒交房租了,整天出去找工作找工作,也沒見他賺一分錢回來。”
紅玉道:“欠儂多少房租?阿拉給。”特地撇出一口地道的上海腔調。
“一共十塊錢。”房東被紅玉的氣勢震懾住了,低聲下氣道。
紅玉掏出三張一元面值的江東票:“拿去,不用找了。”
中年人見是硬通貨江東票,眼睛都亮了,接了鈔票下樓,又殷勤的打了兩瓶開水送上來,滿口王太太長王太太短的,客氣的不得了。
中午,王澤如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來了,頭上的傷口還沒處理,血都結痂了,進門就看到桌子上琳琅滿目都是食物,一整隻鹽水鴨,一盤滷肉,一碟炒青菜,還有一壺黃酒和一盤白米飯。
紅玉笑道:“家裡沒有竈臺,我就買了些熟菜和酒回來,米飯和青菜是房東送的,你餓了吧,快吃。”
王澤如楞了楞,沒有客氣,端起碗拿起筷子狼吞虎嚥大吃起來,紅玉端起小碗在一旁細嚼慢嚥,一多半的飯菜都被王澤如吃了。
一番風捲殘雲,望着乾乾淨淨的碗碟,王澤如擦擦嘴:“很久沒吃過飽飯了。”
紅玉拿出一支菸在自己嘴上點燃,遞給了王澤如,王澤如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抽了起來,吞雲吐霧,眼睛眯縫着,似乎在回憶往事。
“王先生,你是做什麼營生的?”紅玉問道。
“我?”王澤如自嘲的笑笑,“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罷了。”
“手無縛雞之力還能打倒三個流氓?”紅玉笑道。
“我曾經在精武會學過國術。”王澤如道。
“王先生在上海住過,太巧了,我也在上海住過,不過這幾年都在外地,昨天剛從江東過來。”
“是麼,我也去過江東。”
相同的遭遇讓兩個人迅速熟絡起來,紅玉道:“我今天出去問了,旅館還是沒有空房間,不如咱們就合租這間房吧。”
王澤如道:“孤男寡女,恐怕不好吧。”
紅玉笑道:“我已經告訴房東,我是你太太了,這樣他們就不會說三道四了,再說我幫你付了房租,這房子有我一份呢。”
王澤如道:“其實……你有錢的話可以租更好的房子,何必和我一個窮書生擠在一起。”
紅玉沒說話,點了一支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一片片青色的瓦,半晌,才幽幽道:“王先生,儂是個好人,是正人君子,這年頭好人太少了,和儂住一起,阿拉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