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斯裝甲車還在燃燒,空氣中瀰漫着烤肉的味道,一門野炮孤零零的歪倒在弄堂裡,周圍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體,十九路軍的將士用刺刀檢查着戰場,一人拉響手榴彈塞進炮膛,將這門火炮毀掉了。
“等等!”陳子錕叫停已經晚了,好端端一門炮被炸開了炮管,報廢了,十九路軍的士兵見他身材高大,氣宇軒昂,雖然穿着二等兵軍裝,但是譜兒比團長還大,都摸不清他的底細,營長正想上前套話,忽然側後方有子彈打來,牆角處白衣閃現,又是日本人!
閘北巷戰,地形錯綜複雜,中日雙方都採取了小分隊穿插迂迴的戰術,戰線犬牙交錯,敵我不分,戰鬥很快打響,雙方依託掩體互相開槍,打得不可開交,忽然敵後又響起槍聲,不大工夫,日軍丟下十幾具屍體抱頭鼠竄。
營長高喊:“那邊的兄弟,哪個部分的?”
對面回答:“義勇軍便衣隊的。”
說着過來幾個人,便衣打扮,腰插駁殼槍,手提湯普森,原來是三槍會的人馬。
這些人見到陳子錕,竟然一口一個會長,陳子錕納悶道:“我啥時候當了三槍會的會長了?”
“可你是我們精武會的會長啊。”後面又走出兩人,一男一女,男的威猛剛毅,女的英姿颯爽,正是精武會的當家人,歐陽凱和司徒小言。
精武會和三槍會是重疊的,很多三槍會衆在精武會習武學藝,精武會向來是反日分子的大本營,戰事一開,自然衝在最前線。
戰鬥間隙,什麼廢話都不多說,陳子錕和他們簡單握手,立即商討起反擊策略來,決定趁敵人發起進攻前先迂迴過去。
司徒小言踢了踢地上的日本兵死屍,道:“真奇怪,日本人穿白的穿藍的都有,還有穿老百姓衣服的。”
陳子錕聞言心中一動,讓人搜查死人身上物件,搜出一本“手帳”來,翻了兩頁就知道,這些穿白衣的是駐滬艦隊的水兵,想來那些穿藍軍裝的應該是特別陸戰隊,而穿老百姓的衣服的傢伙們胳膊上都纏着白布條,上書自警團三字,應該是日本僑民武裝。
軍艦上的水兵進行巷戰,戰鬥力可想而知,此舉足見日軍兵力捉襟見肘,陳子錕心中有數,傳令青鋒:“立即動員三槍會所有弟兄,發槍參戰,殺死日兵一名,獎大洋五十,殺軍曹一名,獎一百,殺軍官一名,獎二百。”
又看了看勢單力薄的十九路軍弟兄,道:“讓稅警團調一門厄立康高射炮過來,幫他們對付裝甲車。”
營長湊了過來,滿臉景仰向這位二等兵敬禮:“您是陳將軍吧?”
陳子錕還禮,道:“我是陳子錕,今天我不是將軍,就是普通一兵。”
……
戰事稍歇,青鋒等人苦勸陳子錕返回租界,甚至不惜以自殺相威脅,不得已,陳子錕只好先行返回,不過不是回家,而是去了醫院。
燕忌南還在搶救之中,半邊身子深度燒傷,沒有什麼特效藥物可用,只能儘量防止感染惡化,右手是廢了,已經截肢。
陳子錕叮囑醫生一定要保住燕忌南的性命,止疼藥需用嗎啡的話儘管用,燒傷實在太痛苦了,沒人能捱得住。
他前腳剛走,一輛小汽車風馳電掣開到醫院,一個油頭粉面的男子跳下車來徑直上樓,來到病房門前被護士攔住:“這是隔離病房,你不能進去……你是燕青羽,給我籤個名吧。”
燕青羽很不耐煩的摸出自來水筆,在護士胸前簽了個名字,護士喜氣洋洋,幫他找了身罩衣和鞋套,全副武裝起來才進了病房。
弟弟還在昏迷之中,燒傷的半邊身子皮膚剝落,滲着體液,斷肢處包着紗布,觸目驚心,一張臉慘白無比,燕青羽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涌了出來,弟弟在前線和日本人拼命,自己一身武藝,卻待在租界裡和小明星卿卿我我,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記耳光。
從病房裡出來,一羣護士捧着本子等在門口,看到燕大明星一臉不快,頓時噤若寒蟬。
燕青羽忽然向衆護士鞠躬,眼裡滴淚:“列位,拜託照顧我弟弟,我舅舅就這麼一個兒子。”
螢幕上的錚錚鐵漢灑下英雄淚,護士們都感動了,紛紛說這位傷員是打日本的英雄,我們一定好好照顧。
燕青羽再度道謝,下樓上車,驅車而去,直奔法租界霞飛路姐夫的公館。
陳子錕剛回來不久,正在書房埋頭寫報告,忽然房門被推開,燕青羽大踏步的進來:“姐夫,我要當兵,我要去打日本!”
“你確定?”陳子錕靜靜看了他半天才發問。
“沒錯,我要當兵上前線,爲弟弟報仇!”燕青羽雙眼通紅,胸膛起伏。
陳子錕手裡轉着筆,似乎在考慮。
“你說什麼也白搭,我就是要當兵,我不當你的搖錢樹了!”燕青羽開始咆哮了。
陳子錕依舊沒說話。
“你不答應也沒關係,沒了臭雞子就做不了槽子糕咋的,我去十九路軍投軍去。”燕青羽氣哼哼扭頭便走。
“回來!”陳子錕低聲道,語氣雖不嚴厲,燕青羽還是乖乖站住了。
“我答應,你可以參軍,但是一切要聽我安排。”陳子錕道。
……
三日後,申報上刊登兩條重大新聞,一是日本駐滬艦隊司令鹽澤幸一被免職;二是紫星影業當家小生燕青羽爲弟報仇,報名參軍。
對上海民衆來說,這兩則都是好消息,小日本黔驢技窮,臨陣換將,說明打得不怎麼順利,燕青羽參軍,更激發了人民強烈的愛國情懷和抗日的決心。
本來陳子錕想讓燕青羽參加第五軍87師獨立旅,也就是喬裝改扮的稅警總團,但燕青羽一口回絕,說要當就當十九路軍的兵,普天之下唯有十九路軍纔是敢和日本人真刀真槍乾的純爺們。
考慮到宣傳效果,陳子錕答應了他的要求,並且和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進行磋商,得到了熱烈響應和密切配合,參軍儀式在閘北靠近租界的相對安全位置進行,全上海的記者都去了,電影公司的攝影機也到了現場,忠實記錄下這激動人心的時刻。
儀式由蔡廷鍇主持,簡短解說後,一身戎裝的燕青羽手託軍帽上了臺,油光鋥亮的大背頭剃成了青瓜蛋,呢子軍裝上綴着少尉領章,小腿上扎着呢子綁腿,皮鞋鋥亮,武裝帶殺的很緊,細腰乍背,看起來和戲臺上的趙子龍有異曲同工之妙。
臺下響起熱烈掌聲,在場都是社會名流,民族企業家,自然不會像影迷那樣尖叫流淚,但燕家兄弟的事蹟還是深深感動了他們。
爲了宣傳抗日,燕忌南的事蹟做了相應渲染,戰果擴大成兩輛裝甲車,一門野戰炮,十名日軍士兵,都是他一個人消滅的,報紙上連篇累牘的報道,煽情,配上醫院裡的照片和燕忌南的證件照,風華正茂的青年軍官爲了國家民族,失去了一條手臂,整個人被燒成焦碳,但凡有良心的人都不會無動於衷,這段時間,醫院裡的慰問品都堆成了山,更有無數上海小姑娘要嫁給燕英雄。
陳子錕代表國府軍事委員會出場,向燕忌南頒發一枚勳章,由乃兄燕青羽代領,國歌響起,青天白日旗冉冉升起,會場內外一片肅穆,燕青羽立正敬禮,向衆人展示着勳章。
這段膠片被拷貝成無數份,到處放映,激勵民衆的抗日決心,無數少男爲之熱血沸騰,無數少女爲之瘋狂傾倒,一時間掀起要嫁就嫁抗日軍人的熱潮。
與十九路軍對戰的是日本海軍,雖然同是日軍,但是海軍的戰鬥力遠遜於陸軍,更別說精銳中的精銳關東軍了,所以說目前的勝利只是暫時的,更大的危機還在後頭,但只有少數人能看清楚這一點。
陳子錕正是少數人中的一員,他知道事態擴大,日本不甘心失敗,一定會派遣陸軍助戰,日本海運發達,調兵遣將只在朝夕之間,而中國調兵全靠兩條腿,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武器裝備方面,日本工業遠勝中國,大口徑炮彈可以自給自足,而中國連生產炮彈的鋼都要進口,除了輕兵器可以自產之外,重火器和汽車一律靠進口,而中國偏偏又是個極窮的國家,全靠貴重金屬和農產品出口才能換取外匯,一來一去,損失頗多,一旦戰事擴大,日本要求國際禁運,並且封鎖中國海港,進口武器渠道就會中斷,炮彈打一發少一發,就只有靠血肉之軀去拼。
陳子錕寫了一份報告派專人送到南京軍事委員會,詳細介紹了淞滬戰局,重點對閘北巷戰進行說明。我軍利用民團義勇軍,組成便衣分隊多路穿插迂迴,襲擊敵軍後路,打法靈活多變,出其不意,這是總結出來的經驗,而教訓則是武器裝備落後,缺乏打裝甲車的大口徑戰防槍,希望能儘快從德國進口一批。
報告中有提到,協助正規軍作戰的是上海民間抗日自衛團體三槍會,而三槍會理事長正在南京中央監獄羈押,希望軍委會能查明真相,儘快釋放蘇青彥。
蔣委員長接到報告後立刻給陳立夫打了電話,陳立夫主管組織部,這麼小的案子自然不會知道,捱了一頓批之後打電話給徐恩曾詢問,徐科長說是有這麼個人,涉嫌通共還沒拿到證據,又小心翼翼道:“這個案子不是您交代過的麼?”
陳立夫這纔想起,這案子和陳子錕有關,此時此刻再搞小動作未免太不入流,便道:“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