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機抓住機會,開足馬力逃離戰場,飛抵南京上空時纔有兩架塗着青天白日的戰鬥機前來護航,飛機降落在大校場機場,一家人驚魂未定的走出機艙,陳子錕檢查飛機,機身和翅膀上遍佈彈孔,上蒼保佑,沒有打到引擎和傳動裝置,沒有傷到家眷,真是萬幸。
天邊一陣轟響,那架翠羽黃翅的戰鬥機翩翩降落,衆人停下腳步,看着翠鳥在跑道上滑跑,停穩後一個金髮碧眼的飛行員跳了出來,臉上帶着孩童般頑皮的笑容。
居然是個洋鬼子飛行員。
陳子錕上前攀談,原來此人名叫羅伯特.肖特,美國華盛頓人,曾在陸軍航空隊當兵,現在是波音公司代理商的推銷員,兼任國民政府軍政部航空學校飛行教官,折價翠羽黃翅的飛機是波音218型戰鬥機,當天剛運到虹橋準備轉場南京,就遇到這場空戰,羅伯特當即發揚牛仔精神加入戰團,挽救了陳家人的性命。
面對夫人們的感謝,羅伯特反而有些靦腆,聊了幾句便告辭離開,跑回戰鬥機準備入庫,忽然看見一個男孩站在尾翼旁,輕輕撫摸着飛機,眼中帶着虔誠,見羅伯特過來,男孩竟然將右手舉到額邊,學着大人的樣子敬了一個軍禮。
羅伯特肅然立正,向男孩還禮。
這男孩正是陳子錕的長子陳北,今年十一歲。
所有人都不敢再坐飛機,從南京轉火車回江北,陳子錕留在南京軍委會參贊軍務,日理萬機,根據淞滬戰場的經驗教訓,陳子錕提出很多真知灼見,比如鐵絲網的運用給日軍步兵造成極大阻礙,我軍缺乏反坦克武器和自動武器,應大量進口速射型毛瑟手槍,13毫米戰防槍等,研發反坦克地雷,購買水雷、大威力高射炮等。
這些提案都得到蔣介石的首肯,但是經費緊缺,暫時只能紙上談兵,回到寓所,陳子錕憤憤然道:“經費都拿去剿共了,若是多花一些在十九路軍身上,也不會打得如此慘烈。”
當然這話也只是自己悶在家裡說說而已,十九路軍是雜牌地方部隊,消耗在抗日前線再好不過了,老蔣又怎麼捨得花錢給他們添裝備。
電話鈴響了,劉婷過去接起,原來是江東打來的長途,夏小青憂心忡忡的說,兒子自打回去之後就心不在焉,幹什麼事兒都沒精神,莫不是嚇出病來了?
陳子錕腦中靈光一現,兒子在戰鬥機前的神情,像足了自己當初站在火車頭旁的樣子,這小子怕是迷戀上了飛機。
“小青你別擔心,兒子這是單相思呢,我有辦法解決。”陳子錕笑道。
“放屁,兒子才幾歲就單相思……你要幫他找個童養媳麼?”
“當然不是,你就等着吧。”
陳子錕掛了電話,讓人從航空學校找了幾個飛機模型,派專人送回江東,果然小北愛不釋手。
……
一週後,噩耗傳來,羅伯特.肖特在保護難民專列的空戰中寡不敵衆,被日本戰鬥機輪番攻擊,擊落於吳縣郊外。
日本大本營再度換將,陸軍大將白川義則擔任司令官,三月一日,日本陸軍第十一師團一萬人在長江的七丫口登陸,佔領了中國軍隊背後的瀏河鎮。
第五軍軍長張治中聞報,急派兵增援,兵貴神速,我軍缺乏交通工具,急切之中想到歐戰時期法國人利用出租車調兵之先例,欲效法之,可是上海汽車大都在租界,洋人不會伸出援手,華界汽車本來就少,又遭戰火摧毀,僅徵集了十一輛車,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只能眼睜睜看着日軍登陸。
十九路軍和第五軍腹背受敵,傷亡慘重爲保存力量只能退守至第二道防線,即黃渡、嘉定、太倉一線。三月三日,日軍佔領真如、南翔後宣佈停戰。
六日後,廢帝溥儀在長春就任滿洲國執政,年號大同,國聯調查團抵達東北,經過一番所謂調查,提出和稀泥的方案,即在中國名義下保持滿洲自治狀態,實際上還是日本佔了實惠,這個方案遭到日本的斷然拒絕,三月下旬,日本退出國聯,而一直指望國聯撐腰的中國並未得到任何實質上的幫助,也黯然喪氣,國聯從此威信大損。
戰爭終於停止,閘北損失慘重,數千商鋪被毀,上萬房舍倒塌,人民流離失所,中國最富裕的所在變成一片焦土,中日雙方都號稱取得了勝利,對中國來說,這是甲午以來第一次敢於和日軍正面交鋒,證實了日軍並非堅不可摧,在月餘戰鬥中斃傷日兵三千餘人,雖然自身傷亡更大,但也是一種進步。
對日本來說,東北三省就算妥妥的吞進肚裡了,雖然損兵折將,但顏面未丟,戰略目的達到,再加上英美反應強烈,也就沒有繼續咄咄逼人。
四月,犧牲美國飛行員羅伯特肖特的家屬從美國趕來,中國方面在上海舉行了規模宏大的葬禮,陳子錕帶兒子參加了追悼會,
小北穿了一件仿製的飛行夾克,戴着配風鏡的飛行皮帽,莊嚴肅穆的站在祭奠人羣中,追悼會由一位空軍上校主持,宣佈授予肖特中國空軍上尉的榮譽軍銜
望着肖特的遺像,小北問陳子錕:“這不是上次救咱們的人麼?”
陳子錕道:“對,就是他,他犧牲了,今天我們舉行儀式悼念他。”
小北道:“他怎麼死的?”
“被日本飛機擊落了。”
“爲什麼,他那麼厲害,小日本不是他的對手啊。”小孩子心思單純,想不通這個問題。
陳子錕摸着兒子的腦袋道:“咱們國家會開飛機的人太少了,雙拳難敵四手,寡不敵衆被小日本偷襲,他才犧牲的。”
小北認真的點了點頭,望着肖特的遺像道:“我以後要學開飛機。”
陳子錕道:“開飛機和練武可不一樣,不掌握科學知識,看不懂儀表是不能開飛機的。”
學習成績一貫極差的小北頓時不吭聲了。
這只是陳子錕帶兒子參加的第一場葬禮,接下來是稅警總團戰死將士的集體葬禮,這支部隊的前身是北洋江東軍特務團,後來演變爲禁菸執法總隊、財政部稅警團,現在的番號是中央軍第五軍87師獨立旅,但不管怎麼轉變,都是陳子錕的兵。
鏖戰月餘,犧牲人數比以往八年還多,日軍的戰鬥力遠超國內對手,將士們打得很苦,經常被敵人的炮彈和空襲壓着打,每天都有人陣亡,駐守的吳凇一帶,全部房舍被毀,遍地屍體,惡臭難聞,慘烈至極。
薛斌的部隊陣亡三百餘人,輕傷重傷五百,傷亡率超過半數,基本上打殘了,很多戰友的屍首已經找不到了,因爲吳凇被日軍佔領,營地再也回不去了。
這次葬禮是爲軍醫院中不治而亡的十名士兵舉行,十口薄皮棺材,一支儀仗隊,枯死的樹上蹲着一隻烏鴉,在軍官的口令聲中,儀仗隊舉槍朝天射擊,烏鴉抖開翅膀直衝雲霄。
號兵鼓起腮幫,鼓起了熄燈號,十口棺材被放入坑中,戰友們默默無語用鐵杴鏟着土,堆起十個墳頭來。
在場軍人,都舉手敬禮,久久沒有放下。
經過這兩件事情之後,陳子錕覺得兒子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或許他能明白,生在這樣一個苦難深重的國家的悲哀與責任。
停戰了,就有時間處理耽擱下的事情了,燕忌南傷勢嚴重,依然躺在醫院,據洋人醫生說這種燒傷起碼恢復個一年半載,因爲大面積重度燒傷,內臟也有損壞,右臂截肢,身體燒傷痕跡是沒法復原的,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一張臉沒被燒壞。
燕家把一個好端端的小夥子交到自己手上,卻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成了獨臂殘疾人,這讓陳子錕很是內疚,一心想幫燕忌南找個老婆,實際上確實有不少熱血女青年自告奮勇要嫁給他,可燕忌南說啥不願意耽誤人家姑娘一輩子的幸福,唯一的心願是回老家滄州去看看。
陳子錕答應了他,找了一個燒傷科的醫生和兩個護士陪他回去,並且讓鐵路局掛專車護送,自己沒時間同去,就讓燕青羽陪弟弟回去。
安排好了燕忌南的事情,陳子錕又想起戰爭爆發時唐嫣曾經找過自己求救,現在有空不妨過問一下,青鋒說我這就去把唐記者找來,陳子錕想了一下說算了,我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找老情人這種事兒不能興師動衆,大張旗鼓,陳子錕輕車簡從,只帶了兩個隨從前往法租界唐嫣的寓所。
汽車開到唐嫣家門前,雙喜和青鋒留在車裡,陳子錕下來敲門,一推門,竟然開了,門內站着一個青年男子,一隻手藏在背後,微笑着說:“請問儂找誰?”
陳子錕道:“我找唐嫣,你是?”
男子道:“我是她報社同事,唐記者正在樓上整理資料,請進吧。”
陳子錕走了進來,男子隨手關門,亮出藏在背後的勃朗寧擼子來,壓低聲音道:“不許動!”
陳子錕道:“你是巡捕房的還是黨務調查科的?”
那人喝道:“少羅嗦,老實點。”很嫺熟的在陳子錕身上搜了一下,從他腋下拽出一把柯爾特手槍來,頓時眼睛亮了,對樓上喊道:“副組長,抓到一條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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