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會戰兵力吃緊,在拔下北泰這顆釘子之後,田路支隊撤銷編制,各部隊奔赴湖北戰場,只留下一個聯隊的兵力清掃殘局。
日軍大部隊乘船撤離,城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北泰殘軍百餘人直投南泰而去,陳子錕回望硝煙中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慘痛的敗走麥城,十幾年的積累毀於一旦,弟兄們打光了,從歐美採購的先進武器也耗盡了,老婆孩子都落於敵手,可憐自己連初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英雄落難,虎落平陽,現在的情形,只比自己當初剛到南泰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略強半分,百十個人,百十條槍,但卻是百十個可以燎原的火種。
夜色如漆,黑雲壓城,陳子錕默唸一聲:“我會回來的。”再不回頭。
北泰市內還殘留着數千居民,按照日軍的脾性,本來是要屠城泄憤的,但是隨着畑俊六等高級將領和大批記者的到來,樣子功夫都是要做一下的,再像南京那樣放開手腳大幹一番,怕是有些困難。
王三柳和王大媽一番長談,知道了這些年母親一直和陳子錕家人生活在一起,雖然是個外人,但府上卻把她當老太太敬着,髒活累活從不幹,最多就是帶帶孩子。
“芳官啊,做人要有良心,知恩圖報,人家幫你撫養親孃,你可不能恩將仇報啊。”王大媽苦口婆心勸說着。
王三柳低頭抽菸,心中翻騰不已,他本來在北京當學徒,一天出城送貨被抓了壯丁,直系皖系奉系的軍裝都穿過,後來輾轉去了東北,當上了康德皇上的禁衛軍,因爲人夠狠,也夠圓滑,才混成了上校,還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比當初做學徒出息了不少,但這一切似乎都不那麼牢穩。
“娘,我知道了,這點道理我再不懂,不就跟畜牲一樣了麼。”王三柳道。
門被敲響,士兵在外面道:“隊長,金司令派人來催了。”
“馬上就去。”王三柳不敢怠慢這位女魔頭,趕緊換了乾淨軍裝前去“彙報工作”。
整個北泰市只有一座完好無損的建築,就是位於江灣的陳子錕別墅,日軍頭腦們都住在這裡,川島芳子也不例外,她下榻在二樓一間客房內,王三柳來到門口,輕輕叩門:“報告,金司令,卑職來了。”
“進來。”川島芳子道。
王三柳開門進去,只見金司令換了一套合身的旗袍,顯出曼妙的身姿,正對着鏡子畫眉呢。
“三柳,來幫我描眉。”川島芳子頭也不回道。
王三柳略一遲疑,上前伺候,畫着畫着,眼睛不自覺的看到旗袍下面高聳山峰,川島芳子雖然經常做男子打扮,但是姿容體態還是很出衆的,此時房內燈火黯淡,異香撲鼻,王三柳呼吸沉重起來,終於經不住撩撥,將金司令攔腰抱起放到了牀上。
天剛矇矇亮,王三柳從迷糊中醒來,覺得腦袋一陣疼,晚上也沒喝酒啊,怎麼這麼暈,肯定是薰香有問題,想爬起來,卻跟抽了筋似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王桑,你膽大包天,敢殺皇軍!”一聲怒喝傳來,嚇得他一哆嗦,再看身邊,玉體橫陳的川島芳子早已不見,站在牀前的是身着戎裝腰胯****和軍刀的金司令。
“金司令,冤枉啊。”王三柳趕緊求饒。
川島芳子板着臉,扶着軍刀:“你敢說山田大尉不是你殺的?”
王三柳腦子迅速轉動,手下都是自己的鐵桿,斷不會出賣自己,屍體都燒成焦碳,怎麼查出真相,川島芳子特務出身,慣常使詐,怕是詐自己的呢。
他正色道:“金司令,雖然我對山田君有看法,但在戰場之上,戰友如同兄弟一般,我欽佩他的勇武,怎麼會殺害他,當日幾十個兄弟在場,親眼看到山田大尉英勇戰死,這可是做不得假的。”
“撒謊!”川島芳子拔出軍刀架在王三柳脖子上。
王三柳坦然和她對視,心卻砰砰跳起來。
過了片刻,川島芳子嫣然一笑,收起了軍刀:“嚇唬你呢,我的好人兒。”
王三柳如釋重負,嘴上卻笑道:“司令虎威,剛纔我都快嚇尿了。”
川島芳子捏捏他的刀疤臉:“笑的比哭還難看,重新笑一個。”
王三柳正在醞釀一個燦爛的笑容,忽然聽到樓下有什麼動物發出震天的怒吼,川島芳子拿起電話:“喂,下面怎麼回事,哦,一頭熊,我去看看。”
來到樓下,果然見一頭黑熊被鐵鏈綁着,旁邊站着幾個日軍炊事兵,正拿着斧頭和菜刀躍躍欲試。
黑熊兇猛,幾個矮個子炊事兵被鐵鏈拽的東倒西歪,狼狽不堪,川島芳子笑的前仰後合,笑完了才問:“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報告,中隊在地下室發現這隻熊,打算殺了吃肉。”
“吃肉?你們這羣混蛋,簡直是浪費,這麼好的熊,應該養起來,活抽熊膽纔是啊。”
川島芳子一句話,解救了大壯的性命,卻把它推入更痛苦的深淵,從此戴上鐵背心,每天被活抽熊膽,供皇軍高官清肝明目,簡直生不如死。
王三柳適時告辭:“金司令,卑職告退。”
川島芳子擺擺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哦,對了,皇軍兵力吃緊,這邊缺少堪用的力量,我推薦了你,好好幹哦,不要丟了咱們滿洲國的臉面。”
王三柳想推辭,但終究還是不敢說出口,只得腳跟一併:“是!卑職決不辜負金司令栽培。”
回到下處,王大媽問兒子:“怎麼一夜沒回來,日本人懷疑你了?”
王三柳道:“娘,你別胡思亂想,日本人實心眼,沒那麼聰明的,他們準備任命我當北泰的大官呢。”
王大媽道:“日本人的官,不當也罷,你準備怎麼處置我們娘幾個?”
王三柳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陳子錕幫我孝敬老孃,我幫他照顧妻兒,也算對得起他在天之靈了。”
王大媽一驚:“他他他,他怎麼了?”
王三柳道:“皇軍的飛機轟炸重慶回來的途中,碰見陳子錕的座機,把他擊落了,現在重慶方面已經發訃告了。”
王大媽的眼淚刷的一下涌了出來:“可憐孤兒寡母,以後咋辦啊。”
王三柳道:“現如今日本人勢大,陳夫人正坐月子也不方便走,就暫時住下吧,娘,你幫我照顧她們,其他那幾個娘們,我尋個機會放她們出城。”
王大媽點頭稱是,強忍淚水回屋照顧林文靜,牀邊的籃子裡放着小嬰兒,皮膚白嫩,睫毛長長,她是陳子錕的小女兒,還沒起名字。
林文靜難產大失血,臉色蒼白無比,人也極其虛弱,王大媽不忍心把噩耗告訴她,只說將士們已經突圍,一切安好。
“那我就放心了。”林文靜臉上出現一抹紅暈,側身看着搖籃中熟睡的女兒,道:“大媽,您給她起個名字吧。”
“使不得,我字都不識幾個,咋起名字,太太您是大學裡的先生,您起吧。”王大媽急忙搖頭。
“這丫頭的命是您成全下來的,您自然有資格給她起名兒。”林文靜道。
“那好吧,我就給她起個小名兒,等上學才起大名。”王大媽看着孩子,心裡卻想的是已經爲國捐軀的陳子錕,這孩子可憐啊,剛出世就沒了爹……“就叫小白菜吧。”
“小白菜,嗯,這名字挺好。”林文靜似乎還挺滿意,王大媽又是一陣心酸,找個由頭出去抹眼淚了。
王三柳沒有食言,將夏景夕等人釋放,並且派了一輛車護送到南泰,也算了結老孃一樁心事。
……
對於日軍來說,南泰縣無足輕重,要不是看在縣裡還有幾座煤礦份上,他們甚至懶得派兵去佔領,隸屬於華中特務機關的夏景琦在攻克北泰的戰鬥中立下大功,上面對他進行獎勵,委任他爲南泰縣保安司令。
夏景琦很失望,他的目標是北泰警備司令,不過這個職位已經被滿洲國來的王三柳獲得,論當漢奸的資歷,夏景琦略遜一籌,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衣錦還鄉也不賴,可是夏景琦手下沒幾個兵,只好央求皇軍派兵壓陣,上面便派了一個小隊的日本兵送他上任,這一隊兵原是第六師團四十五聯隊的人馬,因爲丟了聯隊旗,只能淪落爲二流守備部隊,個個心裡不舒坦。
前往南泰的途中,太陽當空照,青紗帳瑟瑟作響,日本兵們帽子後面的屁股簾呼扇呼扇,走的口乾舌燥,腹中飢餓,忽見遠處一村莊,似乎有炊煙升起,鬼子兵們食指大動,也不顧坐在騾車上的夏景琦了,提着大槍奔着村莊就去了。
村口有人放哨,看見鬼子過來,急忙敲鑼預警,村民急忙躲避,等日本兵們進了村子,已經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了。
鬼子們四下搜索,想抓幾隻雞回去打牙祭,一個戴眼鏡的鬼子兵踢開一扇門,端槍四下找了一番,連根雞毛也沒有,正要回頭,忽見繩子上掛着幾塊紅白相間的水淋淋破布,扶扶眼鏡上前觀察,紅條似乎是旭日旗上的光芒線,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將破布拿下拼湊起來,正是丟失的聯隊旗!
不對,還缺最重要的一部分,左右看看,木盆裡還有沒洗好的,提起來一看,上有黑字步兵第四十五聯隊,旁邊糊了一坨屎,撥開來,是嘉仁(大正天皇名)御賜四個字。
“半載!聯隊旗找到了!”小村莊裡響起熱烈的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