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P40戰鬥機裡的正是遠渡重洋赴美留學的陳子錕長子陳北,他的座機上塗着一個插翅的老虎,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年輕的飛行員一壓操縱桿,戰機徑直俯衝下去,又從另一側爬升過來,小夥子推開艙蓋,肆無忌憚的哇哇大叫,一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國範兒。
另一架戰鬥機從雲層中鑽出,飛行員是個金髮碧眼的洋人,緊跟在陳北側後方飛行,大概是他的僚機。
有了戰機回航,剩下的航程自然不用擔驚受怕,順利降落在重慶白市驛機場,一行人從舷梯上下來,小北又獻寶一般來了個低空通場,幾乎是貼着地面飛過去,勁風把不少地勤的帽子都吹掉了,氣得大家破口大罵,但怎麼聽都覺得這罵聲裡帶着驕傲,帶着自豪。
歷經無數次血戰,中國空軍的精華早就犧牲殆盡,蘇聯志願航空隊也因政治原因撤走,現在偌大的中國空域,就是日寇肆意妄爲的樂園,此前陳子錕就有耳聞,美國志願航空隊初見雛形,想必小北就是其中之一,有這批新鮮血液的注入,受盡了日機欺凌的地勤們自然是歡欣鼓舞。
P40停穩之後,小北從裡面爬出來,雙手撐着座艙來來個體操動作,這才跳下來,從飛行夾克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副墨鏡戴上,嚼着口香糖,手指插在褲兜裡走過來,完全不像國軍飛官的作派。
吳開先一臉驚詫道:“昆吾兄,這是令郎。”
陳子錕道:“……是啊。”
吳開先看看陳北,再看看陳子錕,確實很像父子倆,這才點點頭:“令郎果然灑脫自如啊。”
陳北走過來,啪的一個立正,敬禮道:“長官好,我是美國志願航空隊少尉飛行員陳北。”
“稍息。”陳子錕還了一禮,打量兒子,整整五年沒見兒子了,陳北從少年變成了青年,個頭和自己一樣高,長的也宛若年輕二十歲時的自己,只是多了幾分玩世不恭的勁頭。
陳北在父親面前還是拘束了一些,敬禮之後竟有些手足無措,想了想還是很靦腆的喊了一聲“爸爸。”
“好兒子。”陳子錕拍拍兒子的肩膀,“比你爹飛的好,誰教你的。”
“飛虎隊的夥計們一起研究的對付日本鬼子的戰法,利用P40的速度俯衝下去,火力全開,打他個滿臉開花,一擊不中掉頭就走,絕不戀戰,日機的機動性太好,纏鬥我們不是對手……”陳北滔滔不絕的講着,陳子錕饒有興致的聽着,一旁迎接他們的車隊靜靜等待,誰也不敢打擾將軍父子團聚。
“咳咳,昆吾兄,是不是回家再議。”吳開先笑呵呵道。
陳子錕恍然大悟:“哎呀,讓大家久等了,走,回家。”
又向兒子介紹這幫人:“這是中組部的吳次長,這是你雙喜叔叔,這是你劉姨的弟弟劉驍勇,你就喊舅舅吧。”
劉驍勇比陳北大不了幾歲,基本上是同齡人,和他握手道:“別客氣,喊我名字好了。”
衆人登車,一名地勤將陳北的座駕開過來,是一輛敞篷美國造新型越野車,年輕的少尉邀請上將軍上車,陳子錕欣然跳上副駕駛的位置,一揮手:“出發。”
先回家和親人團聚,陳子錕這一走就是近兩年,再看重慶已經面目全非,連綿不斷的轟炸讓城市改變了摸樣,到處都是廢墟瓦礫,殘存的建築物也破敗不堪,車隊正在行進,忽然防空警報響起,街上的百姓似乎早已習慣,迅速進入最近的防空洞,小北一腳剎車將汽車停在路邊,憤怒的瞪着天上的日本轟炸機,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陳子錕見他如此膽大,暗道不愧是將門虎子,便也陪着不下車。
吳開先等人也匆忙下車,向防空洞奔去,看見陳子錕父子在車上端坐,吳開先喊道:“陳將軍,躲躲吧,“見他們不動,無奈地搖搖頭,先進了防空洞。
“日本人轟炸是有規律的,昨天炸過這個區域,不會重複轟炸。”陳北解釋了不躲避的理由,陳子錕心中慚愧,兒子不但勇敢而且足智多謀,比自己強多了。
經日本轟炸機這麼一折騰,回家的路程又耽誤了半小時,警報解除繼續上路,終於來到新的陳公館,原來棲身的小洋樓已經在轟炸中化爲瓦礫,現在一家人都住在郊區的幾間平房裡,有一小塊田地種菜養花餵雞,有壓水井,還有自家挖的防空洞。
一家人終於團聚,除了尚在美國的嫣兒和在香港的岳父母,基本上到齊了,姚依蕾帶着鑑冰夏小青林文靜劉婷等人張羅了一桌酒菜爲丈夫接風,陳南已經是十二歲的少男,見了父親竟有些害羞,最可愛的當數小女兒陳姣,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粉嫩嬌憨,人見人愛。
飯菜齊備,陳子錕端起一杯酒道:“這第一杯,我敬你們幾個,家裡全靠你們張羅,辛苦了。”
姚依蕾道:“我們不辛苦,真正苦的是老百姓,六月的時候日本人來轟炸,防空洞裡悶死了兩萬人,整車整車的往外拉屍體,仗打了四年了,老百姓的血都快流乾了,這第一杯酒,咱們祭奠死去的同胞吧。”
衆人默默將酒水灑在地上,然後纔開始吃飯,重慶物資緊張,飯菜花樣不多,有雞有菜,雞是自家餵養的,青菜是自家種植的,味道別樣的香。
吃完了飯,夫人們忙着收拾,父子倆來到院子裡談話,陳子錕遞給兒子一支菸,陳北驚詫的看着父親,他小時候偷家裡的香菸抽,被爹狠狠打了一頓呢。
“你是大人了,抽吧。”陳子錕道。
陳北笑笑,從口袋裡拿出一支古巴雪茄遞過來:“爸爸,嚐嚐這個。”
陳子錕呵呵一笑,接過來咬掉雪茄頭,陳北熟練的擦着ZIPPO火機幫父親點燃,開始談論父子倆都感興趣的話題。
原來陳北所屬的部隊是美國志願航空隊,飛行員都是志願來華助戰的美國人,隊員月薪七百五十美元,擊落一架日機,獎勵五百美元,這年頭法幣貶值,美元和黃金掛鉤,是絕對的硬通貨,飛行員的月薪頂得上五個大學教授的收入,高的簡直離譜。
“原來是僱傭軍,你們的頭兒是誰?”陳子錕道。
“是克萊爾.李.陳納德上校,我是在美國被他招募的。”提起自己的指揮官,陳北一臉崇拜之色。
“哦,是克萊爾啊,以前在杭州筧橋中央航校當過教官,我認識他。”陳子錕點頭讚許,“他是個好的飛行員,天生喜歡在空中打仗,喜歡刺激的感覺,是個好戰分子。”
“但我們都應該痛恨戰爭,不是麼。”陳北道。
“當然,但痛宰小日本不在此列,那是一種享受,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敵機伏擊我的專機的。”
“哦,是情報部門截獲了日軍的電報,所以派飛虎隊雙擊編組出擊,說起來我還要謝謝您,以身爲餌,幫我賺了一千美金。”
……
短暫的團聚後,陳子錕前往軍委會述職,卻被告知委座正在前線視察,讓他等幾天再來,這一等就是一個星期,正好用來拜會各路戰友。
閻肅、陳啓麟、薛斌等老部下都來到陳公館聚會,大家把酒言歡,酒過三巡後,薛斌道:“大帥,有個事情我得告訴你。”
陳子錕見他一臉嚴肅,心中一凜,道:“說吧。”
“我……要結婚了。”薛斌道。
“哦,這是喜事啊,女方是哪兒的,日子定了麼。”
“說起來還要感謝嫂子們幫我撮合,新夫人是幫小南針灸的女大夫,叫蔣倩倩,世代行醫,在重慶開了一家醫館叫杏林春,她人好,和我倆兒子也投緣,就是家裡反對,好事多磨,費了不少周折終於把事兒定下了,日子是請先生看的,陰曆十月二十,不知道大帥能不能參加。”
陳子錕先道了恭喜,又說:“那是年底了,軍務繁忙,可能無法參加了,讓你嫂子們代我多喝兩杯吧。”
這話說的早了些,陳子錕在重慶一待就是一個月,愣是沒被委員長接見,好在江北軍務不忙,又有蓋龍泉和陳壽鎮着,不然他真放心不下。
九月底,委座終於接見了陳子錕,蔣介石的官邸也在轟炸中被摧毀,換了一處地方居住,相對簡陋許多,戰爭期間就連國家領袖也不得不屈尊就簡,可見抗戰之艱難。
蔣介石對陳子錕在江北的戰績大加讚譽,表示要頒發勳章給他,整個會見過程熱情洋溢,但卻讓陳子錕感受到一絲異樣,委座似乎生分了許多,笑容中攙雜着一些別的東西。
果然,蔣介石說:“子錕領導能力很強,把你放在江北這個局部戰場實在是屈才了,你暫時留在重慶吧,軍委會有更重要的擔子交給你。”
陳子錕道:“委座,江北的軍務離不開人啊。”
蔣介石早有安排,道:“陳啓麟傷愈歸隊,我準備讓他接替你出任江北游擊區司令,他是你的老部下了,做事你一定是放心滴,對不對。”
陳子錕明白自己在親王事件和對共產黨的態度問題上得罪了老蔣,這次回來述職就是早有預謀的,調虎離山,趁機架空,從此江北無寧日矣。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桿道:“委座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