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新聞界的記者們對這位農民並不陌生,他正是一直處於輿論風口浪尖的陳子錕上將,聽說他最近離開重慶偃旗息鼓了,沒想到沉寂了不到兩個月,有一次成爲新聞焦點人物。
陳子錕站在機艙口揮手致意,他身材高大,劍眉星目,五綹長髯飄飄,真有關岳之風,下面鎂光燈閃成一片,老陳擺足了造型纔下來,頓時一羣記者圍了上來,拿着紙筆嘈雜無比的提着各種問題。
“請採訪真正的銀英雄們,我只是搭個便機。”陳子錕一句話就把記者們轟走了,只剩下一位美國女記者。
“嗨,你好麼。”紐約時報的凱瑟琳.斯坦利微笑着向她的老朋友伸出了手。
“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陳子錕熱情地和凱瑟琳擁抱,兩眼卻四下尋找。
“別看了,你女兒還在美國讀書,和我的伊麗莎白一起,倒是老肖恩也來了中國,不久你就能見到他。”凱瑟琳道。
老友重聚,陳子錕很高興,問凱瑟琳是怎麼到中國來的,打算住到什麼時候。
“我們是從印度飛過來的,你知道,飛越喜馬拉雅山是一件很艱險的事情,差點死在那兒,不說了,晚上見到老肖恩,咱們聊個通宵。”凱瑟琳道。
當晚,重慶舉辦慶功會,爲凱旋的飛行員們接風洗塵,此前已經陸續有幾個機組的乘員抵達重慶,但仍有不少人落在敵佔區至今生死未卜。
席間陳子錕依然穿着他的農民行頭,坐在一幫軍裝筆挺西裝革履的貴賓中顯得極爲扎眼。
老肖恩頭髮全白了,但精神依然矍鑠,他說自己帶了全套手術設備來,要到前線去給傷員們治療,陳子錕和他相談甚歡,凱瑟琳時不時插嘴兩句。
“陳,爲什麼你把頭髮剃光了。”
“爲了防止生蝨子,就是一種寄生蟲,敵後條件艱苦,必須這樣。”
“那爲什麼你卻留着長鬍子,難道蝨子無法在鬍鬚裡生活。”
“這個……”
老肖恩哈哈一笑:“我是身經百戰的,北非南美西亞都去過,中國內地的環境再差也差不過沙漠和雨林,孩子,你別想阻攔我,我決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
正說着,杜利特中校端着杯子過來,和陳子錕攀談起來,得知陳子錕乃是西點畢業,他大爲驚訝,兩人都是航空愛好者,共同話題很多,談的很是投機。
忽然門口傳來喊聲:“蔣委員長到。”
一身戎裝的蔣介石在高官們的簇擁下來到會場,發表重要講話。
陳子錕低聲道:“搞的很隆重嘛,委座親自出席。”
凱瑟琳道:“因爲中國戰場需要一場勝利來激勵人心,緬甸戰役打敗了,中國遠征軍損失了六萬人,英軍也死傷慘重,一架從敵佔區安全歸來的轟炸機是最好的宣傳工具。”
陳子錕大驚,因爲薛斌就在遠征軍裡,他詢問緬甸戰況細節,凱瑟琳卻語焉不詳,因爲具體情況她也不清楚。
“你的朋友是在哪個師。”
“新編三十八師,孫立人將軍的部隊。”
“哦,那還好,孫將軍率部和史迪威一起退入印度,部隊保存的比較完整,如果是戴安瀾將軍的部下就很難說了,他們撤入緬北茫茫羣山,生死難料啊。”
陳子錕嘆息:“國軍精銳,爲了救援友邦就這麼犧牲了,壯哉啊。”
肖恩冷笑:“孩子,如果你知道英國人的做法,恐怕不會稱他們爲友邦了。”
“此話怎講。”
“英國人一貫自私而高傲,他們打得一團糟,本來是保衛緬甸的戰役,卻變成掩護英國人逃跑的戰鬥,這些自私自利的膽小鬼,簡直愧對他們的祖先。”
老肖恩憤憤然,因爲當時他就在緬甸,親眼目睹了英軍的拙劣表現。
凱瑟琳道:“不能這樣說,英國施行先歐後亞的政策,根本就沒有保衛緬甸的決心,我想必要時候他們連印度都會放棄,畢竟英國本土正面臨納粹的威脅,那纔是英國人最關注的事情。”
老肖恩便不再說英國人的壞話,轉而評價起中國遠征軍來,說這是他見過最優秀的士兵,吃苦耐勞不怕死,如果配備精良武器的話,能把日本人操出屎來。
“他們骨瘦如柴,但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他們憨厚樂觀,能吃飽就覺得很滿足,他們裝備極差,沒有合身的軍裝,輕機槍數量很少,重武器更是缺乏,但這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象騾子一樣吃苦耐勞堅忍不拔……”
他喋喋不休的說着,根本沒聽臺上蔣介石的演講,掌聲響起,委座講完話了,笑容滿面走過來,和杜利特親切握手,又問陳子錕:“子錕,你怎麼穿成這樣。”
陳子錕不卑不亢道:“我一介平民,難道不該穿老百姓的衣服麼。”
委員長和藹的笑笑,沒說什麼。
晚會結束後,蔣介石回到官邸,對對宋美齡道:“這個陳昆吾,在將我的軍呢。”
宋美齡道:“年富力強的不明不白被退役,任誰也不會心甘情願,我看子錕鬧點意見是好事,若是不聲不響的,那就是懷了異心,反而危險。”
蔣介石道:“再觀察他一段時間,酌情予以復職。
……
深夜,重慶白市驛機場,一架沒有任何塗裝的DC3被拖出了機庫,機械師們忙碌着進行最後的改裝和檢修,陳子錕蹲在一旁叼着他的小菸袋吧嗒吧嗒抽着,滿意的看着自己的飛機重上戰場。
他在重慶連24小時都沒待到,就要返回江北,而且要大模大樣開飛機回去,要不然都對不起日本人幫自己修的野戰機場。
重慶黑市上最緊俏的就是汽油,很多富貴人家的汽車都捨不得開出來,就是因爲汽油實在難買,中國不產油,每一桶汽油都是從印度千里迢迢運來的,寶貴程度可想而知,如今擁有汽車並不能代表身份,有實力把汽車開出去才叫真牛逼。
而陳子錕的這架私人飛機喝起汽油來抵得上幾十輛汽車,寶貴的汽油卻不要錢一般往裡猛灌,空軍上下誰不敬佩這位傳奇英雄,別看他退出現役了,只要一聲招呼,別管是拉私活還是加油檢修,就是調動飛虎隊轟炸個縣城什麼的,都輕而易舉。
一輛吉普車急速開來,車上跳來的竟然是老肖恩和凱瑟琳,兩人都是旅行打扮,揹着醫藥箱和照相機,站在了陳子錕的面前。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陳子錕已經隱隱意識到不妙。
“當然是去江北,去你戰鬥的地方。”老肖恩道。
陳子錕轉向凱瑟琳:“你呢,不會也去吧。”
“當然,我需要第一手的採訪資料,報社沒有合適的人選,只好親自出馬了,怎麼,不歡迎麼。”凱瑟琳道,舉起照相機,以飛機爲背景:“笑一個。”
陳子錕立刻配合的擺了個自以爲很威風的姿勢,背景是夜幕下的運輸機,電焊的弧光在閃爍,那是工人在焊接防禦輕武器射擊的鋼板。
DC3在午夜起飛,經過三個小時的夜航抵達江北上空,地面上燃起三堆篝火引導飛機降落,運輸機在野戰機場的跑道上顛簸了一陣,終於停穩,一隊士兵奔過來,忙着將飛機上的東西搬下來,除了老肖恩的醫療器械和藥品外,就是陳子錕搞來的炸藥、引信等軍用物資。
一輛騾車載着大家前往駐地,司令部設在村子裡,離得老遠就聽見密集的犬吠聲,黑暗中有手電光若隱若現,騾車上的人也以手電回覆暗號,緊張氛圍提醒來自大洋彼岸的客人,這裡已經是敵後了。
陳子錕的司令部就是一處普通的民居,門口連崗哨都沒有,只趴着一條警惕的黃狗,看見有人來,一骨碌爬起來搖着尾巴迎上去,熱情的試圖舔每個人,凱瑟琳很願意接受它的這種友好,立刻被陳子錕阻止:“別讓它舔你,旺財是吃屎長大的。”
凱瑟琳急忙縮回了手,道:“你們的軍犬難道就是用糞便來餵養的麼。”
趕車把式道:“也就是旺財了,是咱司司令部的狗,能趕得上熱屎吃,別家的狗吃屎的份都沒有。”
凱瑟琳低聲道:“哦,我的上帝。”扭頭乾嘔。
進了大門,只見門房裡趴着一頭巨大的黑熊,而且沒有鐵鏈子拴着,一雙小眼睛半睜着,懶洋洋看着客人們。
凱瑟琳下意識的退後半步,躲在陳子錕身後。
“別怕,這是陳大壯,炮兵連的中士。”
“什麼。”
“大壯以前是我家養的寵物,現在是一名游擊隊員,作戰非常勇敢,就是太貪吃,還喜歡抽菸喝啤酒,如果不是這些缺點,早就升上士了。”陳子錕一邊走一邊介紹。
“門口那條狗什麼軍銜。”
“旺財沒有軍籍,只是一條自帶乾糧的狗而已。”
進陳子錕讓人把廂房整理出來給客人暫住,又安排了一些吃食來填飢腸轆轆的肚子,江北特色的雞蛋烙饃,高粱米飯,大蔥蘸醬,還有一壺小酒,往桌上一擺,旺財和大壯就循着香味過來了。
老肖恩只喝酒就行,凱瑟琳也不餓,把食物分給了旺財和大壯,看它們津津有味的吃着,嗅着空氣裡青草晨露和肥料的味道,踩着腳下的泥土,看着極具中國特色的飛檐,感慨道:“這就是敵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