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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大雖然也害怕,但聽着越來越清晰的車軲轆聲,急忙高聲道:“別怕!那鬼肯定是見人來了,它就躲起來了。”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等於證實了那個白影確實是個鬼,可以隨隱隨現。
這還了得?
要是附在他們身上,跟着他們一塊回去了,如何是好?
更有那抱着胡鎮的小廝極會想象,顫抖着聲音道:“它……它……怕是回家去了。”
它家住哪?
這還用問嘛!
胡四終於支撐不住,撲通一聲癱倒在地上,並且溼了褲襠。
他一倒,那燈籠也掉在地上,燭火再次熄滅。
好在這時,那輛車已經離他們不遠,車頭還懸着一盞燈籠,並且傳來胡周的聲音:“胡老大,少爺可還好?”
胡老大如同抓住了救星,急忙高聲道:“還好……不……不大好。你快些過來。”
胡周聽他聲音不對,急忙放低聲音,跟什麼人說了幾句,那車很快就來到面前。
胡老大等人終於挺直了腰桿,心裡有些底氣了,因爲胡周不但弄來一輛牛車,還帶了幾個莊稼漢來,圍着他們七嘴八舌地問這問那。
下塘集附近的鄉民對青山書院的讀書人有一種天生的尊重和敬畏,所以胡周根本沒費什麼事,敲開一家農戶,把情況一說,熱心的老漢就幫他張羅了一輛牛車,鋪上棉褥子,又喊了幾個漢子過來幫忙。
胡周先掏出十兩銀子做謝禮,老漢死活不要。說能幫秀才老爺一回,那是他們的福分,沒準這秀才老爺將來就是狀元老爺,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哩。
見了這幾個活生生、粗渣渣的幾個莊稼漢子,胡老大腦子靈活起來,因擔心少爺傷勢,趕緊讓人將胡少爺擡上車。
胡周見胡四跟死狗似的癱在地上,詫異地問道:“胡四這是怎麼了?”
胡老大氣不過,一邊罵“蠢貨”,一邊示意胡周搭手將胡四弄到馬背上。然後催老漢駕車,就要往清南村去尋醫。
胡鎮卻一把抓住他不放。
胡老大反應過來,想着少爺剛經歷這一出。一個人坐車上肯定害怕,於是也跳上車,陪他一塊坐。
胡鎮卻用微弱的聲音道:“你讓他們去……那邊看看,可有什麼東西。”
胡老大點點頭。
其實他也想去看的,不過怕少爺怪罪。說他們不憂心他的傷勢,卻惦記鬼怪,又擔心莊稼漢們笑話他們膽小,纔沒提這事。
於是,他便喊住老漢等人,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了剛纔的事。
當然不會說他們害怕。只說他們看着那白影怪好玩的,便一直看它耍什麼花樣,誰知剛纔他們來了。跟他們說了兩句話,轉頭那白影就不見了。
老漢聽了驚叫道:“噯喲!這……可是真的?是哪一個墳?要是中間那個,那裡面埋的可是才死沒多少日子的一個閨女,是咱們村董家的,是吊死的。真是慘哩……”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撲通”一聲。胡四從馬背上掉下來了。
胡老大感覺胡鎮也在發抖,禁不住心頭冒火,喝道:“老東西,囉嗦什麼?叫你去看,你就去看!”
老漢見他突然翻臉,不禁呆住了。
讀書人不是好斯文講理的麼,咋身邊的下人這樣兇狠哩?
他以前見過的書院學子可不是這樣的,那真是有禮,滿嘴都是“老伯”,問個路也說“勞煩老丈”,身邊的小子也客氣的很,問完還硬塞賞錢給他。
那幾個莊稼漢也愣住了,其中有個直性子不平地問道:“咋罵人哩?李老爹好心來幫忙,又沒得罪你們。”
胡鎮若是好好的,這時肯定一馬鞭揮過去了。正因爲他這副狂傲的脾氣,身邊人才養成這副嘴臉。
可是,他受了傷,還要求人家辦事,屁股底下又坐着人家的車,最主要的是,人家那邊可是有三四個粗漢子,他便扯了扯胡老大。
胡老大也乖覺,立即道:“我們少爺受了傷,驚動不得,我們又急着趕路,我心裡就急了。老……大爺你只管去瞧瞧,那墳後頭有沒有東西就行了,人怎麼死的我們沒興趣管。”
李老爹雖是莊稼漢,一把年紀了,也不是沒眼色的,自來有錢人乒窮人的還少麼?
聽說青山書院好多學子都是官宦權貴子弟,人家哪會把他們這等小民放在眼裡,罵人也是常情。
他生怕幫人幫出禍事來,便陪着小心道:“不是老漢囉嗦,老漢也是害怕,這個……這閨女她……”
纔要解釋這閨女是咋死的,又想起剛纔捱罵的事,忙改口道:“我不敢過去哩!”
胡老大差點又要破口大罵,硬生生地剎住了,忍着氣道:“你們幾個人一塊過去,這麼多人還怕?”
一個莊家人還怕鬼?
那個性直的莊漢不平,又想說話,被李老爹扯住了。
李老漢無奈地嘆口氣,從車上取下燈籠,低聲對幾個漢子說了幾句,然後大家一塊往墳地裡走去。
胡老大等人緊張地盯着那邊,只見他們繞着那墳轉了好幾圈,又從墳上拿了一樣東西,方纔轉回頭。
胡周早聽另一個隨從說了緣故,也害怕極了,急忙叫道:“那是什麼東西?不要拿過來。”
老漢他們便不過來,遠遠地站在路旁的野地裡,提着手中的白色長條對胡周道:“這是清明吊子。”
胡老大等人互相看看,都不大相信。
因爲清明節剛過去不久,山野之地,凡是有墳塋的地方,都掛了這種白色的清明吊子,他們怎會沒見過這東西。
可是,先前那個白影明明像個人影。那寬度、那身高,絕不是清明吊子能造出的效果,何況還隔了那麼遠,一掛清明吊子能有多大?
胡鎮不想深究了,身上的疼,心裡的怕,已經讓他承受不住,吩咐立即回清南村。
到了青山醫學院的醫館,他不信任值夜坐堂的大夫,一定要胡老大去叫秦楓。
秦楓親自趕來。幫他接骨處理後,又開了藥,可是一夜過去。那病情不但沒有緩解,反而加重了,至天明時分,已經昏迷不醒。
胡老大等人急得跳腳,在醫館內破口大罵。
秦楓早飯後匆匆趕來。聽見他們如此囂張,醫館的人竟然攔不住,遂上前冷聲道:“再敢罵人,立即把人擡走,另請高明大夫幫你們診治。”
胡老大色厲內荏道:“你……竟敢不把我們少爺放在眼裡?”
秦楓冷笑一聲,也不與他爭執。自去替胡鎮查看。
旁邊一個老大夫嗤笑道:“秦大夫醫治病患從來不分貴賤,都是一樣精心。皇上召秦大夫去太醫院,他還沒去呢。皇上也沒怪罪他。連皇上都愛重秦大夫爲人,你算什麼東西?”
胡老大其實也聽說過這些,只是他囂張慣了,一時間沒掂量仔細,就開口罵了起來。此時羞愧忐忑,又見秦楓在幫自家少爺診脈。便不敢再吱聲了。
秦楓診脈完畢,目光犀利地射向胡老大,問道:“昨晚碰見什麼了?”
胡老大急忙道:“就是碰見野狗,被驚了馬?”
秦楓冷聲道:“就這些?若論他的傷勢,我下的方子再合適不過了,可這病竟不見好,非藥效不佳。你家少爺驚恐太甚,腎氣不固,氣陷於下;心腎不交,心無所依,神無所附,非單用醫藥可治。”
胡老大等人傻眼。
胡四也病了,也是高熱不退,滿嘴胡話不說,還便溺失禁。
胡老大額頭冒汗,一邊吩咐人去請洪霖,一邊自己把昨晚的情形都告訴了秦楓,再不敢隱瞞一字。
秦楓聽了,另擬了藥方,吩咐人煎藥給胡鎮服用。臨去時又叮囑胡老大等人,等胡鎮醒來就去告訴他。
洪霖得了消息趕來,並不關心胡鎮,卻仔細詢問那野狗如何出現,墳頭上的白影是怎麼回事,有無其他異樣等等。
待問完,胡老大陪着小心道:“求五少爺看顧些我家少爺,這秦大夫……”
洪霖冷冷地丟下一句話:“秦大夫醫術高明,你家少爺死不了!”
說畢轉身就走了。
他回去書院後,對長隨洪慶吩咐了幾句,洪慶便騎馬出了清南村。
傍晚時分,洪慶纔回來,將打聽到的情況仔細跟洪霖說了。
“你是說,那兩個村子附近,真的時常有野狗出沒?”
洪慶道:“是的,五少爺。小的問了,那些莊戶人說,別說兩條,就是三四條也是有的。”
洪霖緊皺眉頭,又問道:“那你在那墳地附近就沒發現什麼?”
洪慶搖頭道:“沒有。小的仔細查看了大路上,一點痕跡都沒有。那座新墳旁邊倒是有許多腳印,可是昨晚至少有五人去過那墳地附近,早就踩爛了,根本分不清。不過,小的問了昨晚送胡少爺的李老爹,說是……”
他忽然有些猶豫起來,目光閃爍,不知該不該往下說。
洪霖不耐煩地喝道:“有什麼事還要瞞我不成?”
洪慶急忙道:“小的不敢。是這樣的,那個李老爹說,那座新墳裡埋的是他們村董家閨女董小翠。這董姑娘尚未說親,可是前些日子發現有了身孕。她爹孃百般詢問孩子是誰的,董姑娘就是不說。後來,就一根繩子上吊死了。死了才三天,董家也不知爲何,匆匆就搬走了。小的……小的……懷疑……”
他再次結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