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張家上京前,青山書院山長田夫子就託了周夫子向張家提親,爲兒子田遙求娶張家二姑娘紅椒。
張家因離開京城幾年,也不知田遙近況如何,便說等進京後看看再給回覆。
進京後,這件事還沒解決,大苞谷就找上門來。
後來張家一心都在認兒子上,把紅椒的婚事暫時擱下。田遙心急,找了幾次機會詢問黃豆,卻不得其果。
今日,他便親自問紅椒。
若是其他人家,他這樣做不僅失禮且會壞事,但他知道張家不同,張家兒女的親事,都會徵得小輩點頭同意,長輩纔會做主。
果然出問題了,紅椒居然不答應。
田遙又心慌又奇怪,便追問緣故。
紅椒忽然沒話了,沉默下來。
就聽田遙柔聲叫道:“紅椒妹妹……”
紅椒退後一步,說道:“你別這麼叫我。我不愛聽。”
田遙很受傷。他雖然跟張家不是親戚,卻是跟張家的孩子一塊玩大的。那時候,他們也是兩小無猜的。他想不出,除了黃豆,紅椒不嫁他還能嫁誰。
還有比他更合適的嗎?
紅椒忽然輕聲問道:“聽說,你們常常喝花酒?”
田遙聽了一呆,急忙道:“不是那個……是叫了來彈曲助興的,我們並未做什麼。”
文人騷客,這行爲再正常不過了。
紅椒道:“是什麼也沒做,就是她彈琴你作詞曲,贊人家眉如彎月眼似清泉……”
田遙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聲道:“紅椒,不過是個歌女,你怎麼能吃人家的醋呢?她們怎能跟你比呢?”
紅椒冷笑道:“歌女怎麼了?若她們沒有才情。你們會請她們去?可見你們是欣賞她們的。她們不過是被生活所迫,才入了這一行。當日張家被抄,要不是後來翻身,沒準我連歌女都不如呢!”
田遙聽得愣住。
紅椒又道:“你家裡,是不是有人送了你一個丫頭,準備將來收了她?”
田遙聽了心驚。忙:“這個……紅椒,你聽我說,這個我會想辦法的。”
紅椒低聲道:“解決了還會有。”
田遙急了:“紅椒,你聽我說……”
紅椒打斷他的話,哽咽道:“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你很好。我知道,京城許多人家都想把女兒嫁給你,他們也不會阻止你納妾、喝花酒,因爲這都是好正常的事。文人都是這個樣子的。我不應該嫁給你這樣的人,我應該回鄉下,嫁一個像我爹那樣的人,簡簡單單過一輩子……”
說着話,她泣不成聲。
這些日子,她心裡一直堵着,因爲真假玉米的事,才顧不上細想。今日。面對這個京城有數的才子、千金閨秀們渴望的如意郎君,她禁不住滿腹酸楚。
她是那麼不合時宜!
別看她平日裡很厲害。可她自家人知自家事:
她比不得大姐,大姐能把敬文哥拿捏得死死的,再說,敬文哥也是清南村長大的,並不像其他讀書人。
她也比不得香荽,三妹妹其實很厲害的。
她這次回京後。聽說了一些田遙、王窮和黃豆等人的事,她便覺得自己的問題來了:她能嫁給田遙,然後整天跟他爭吵,像個河東獅一樣吼叫嗎?
問題是,即便是她吼叫。田遙,骨子裡驕傲非常的田遙,也未必會聽她的。別看眼下這樣,有一天,他會嫌棄她不夠溫柔、太霸道、是個醋罐子。
她要怎麼辦?
嫁,還是不嫁?
田遙見她哭了,對楓葉沉聲喝道:“走開!”
這回紅椒沒有阻止,楓葉沒敢留下,退得遠遠的,站在那邊看着。
田遙心裡絞疼,衝口對少女道:“紅椒,你放心,我……我一定不納妾。”
他從來沒見過紅椒這副模樣,居然當他的面哭了。
小辣椒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對什麼都無所謂的,可是她眼下慌張無助的很。
他不管不顧地就說了那話,掏出一塊帕子,遞給紅椒。
紅椒不接,用自己的絲巾擦淚。
她低聲道:“田遙,你是很驕傲的。你不要隨便就答應我,你要好好想想,你做得到嗎?你做不到的。我不是說你貪花好色,反正你就是做不到。你們這些人,骨子裡都很……很……多情,你做不到的。”
她找不出話來形容,便用了“多情”二字。
其實她知道,不是多情,而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世俗觀念。在這點上,他們之間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鴻溝。
多年前,娘教她們姊妹《女誡》的時候,就很小心地闡述了她的想法,掩蓋在三從四德下面。
那時她還不太明白,眼下才真正體味其中三味。
娘用她特殊的方式,教導出了不同的女兒,她怕是最沒出息的一個了。
這麼想着,忍不住淚如雨下。
田遙沉默下來,他已經明白紅椒的意思了,也意識到問題的根本:不僅僅是因爲喝花酒,不僅僅是因爲那個丫頭。
他在清南村生活了那麼些年,回想起張家和鄭家的一切,真的很特別。
京城其實已經悄悄傳開了:張家和鄭家不喜納妾。
也因此,便形成一個奇怪的現象:大家拼命想把女兒嫁入兩家,卻少有人願意娶兩家的女兒。
大家都在拭目以待,要看張家剩下幾個閨女嫁給何人。
玄武將軍張靈兒自然是不同的,再說,她嫁的也不是王公子弟,而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除了她,張鄭兩家其他女兒能不能像她們的娘一樣如願呢?
上次有位同僚要爲田遙做媒,他說已經向張家提親了。
那人驚訝萬分,很不客氣地指出:若干年後,也許他會因爲在外吃一頓酒、在家摸一下丫頭的手,而被妻子“獅子吼”。納妾那是想都不要想。
他當時聽了很不舒服,卻並未深想。
可是,眼下不能不想了。
他隱隱覺得,張家似乎把納妾一事看得太過嚴重了。
剛纔他衝口而出說了往後不納妾的話,其實家裡那個人他還真不太好處置。
田遙看着對面的少女,月光下。她的身形有些孤單、柔弱,就像多年前拖着手腳鐐去流放一樣。那時他恨不得跟了去呵護她,那時他發誓,要官居一品保護她……
呆呆地望着她,思緒萬千。
心疼,心亂,心煩!
他很想跟她再保證一次,可是……
過了好久,他才輕聲道:“紅椒。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大丈夫一諾千斤。我是該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了,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到,再回答你。”
紅椒沒有應聲,彷彿對他沒有指望了一般。
一陣說笑聲傳來,是山芋他們過來了。
大苞谷累得氣喘吁吁,整個人掛在山芋胳膊上,被他拖着走。
楓葉忙走過來,三人迎着大家。
等走近了。田遙勉強對山芋笑道:“老遠就聞見一股臭氣。我說你們這訓練的法子也太難受了,每次練習完。身上都臭不可聞,怎麼見人?”
山芋笑道:“每次練習完,都從頭洗到腳。魯三叔說這樣更利於身體結實。”
黃豆蹙眉看着他和紅椒,有些疑惑。
大苞谷也直起身子看着田遙,又望望隨香荽走出去的二姐紅椒,眼珠轉了轉。不知想什麼。
說笑着,大家便出了園子。
黃豆扯住田遙,兩人落後一步,問他道:“你跟紅椒妹妹說什麼了,她好像很難過的樣子?你是不是欺負她了?”
田遙火大。冷笑一聲道:“你這麼關心她,想幹什麼?”
……
山石後的玉米聽着二人一路低聲爭吵着走遠,臉上現出嘲諷的笑容,又有些悲傷。
等周圍都靜了,正要出來,忽聽又有說話聲過來,忙又定住身子不動。
是大哥板栗和葫蘆表哥從小蔥姐姐的靈苑過來。
就聽葫蘆道:“白凡那邊到底要怎麼辦?”
板栗“哼”了一聲道:“怎麼辦?當然要查了。就像他自己說的,從來就沒有不露破綻的陰謀。”
玉米聽了渾身一震,使勁閉住氣,不敢透出一點聲息。
就聽葫蘆道:“不知怎麼了,我有種感覺,這個白凡將是我們最強大的對手。”
板栗斷然道:“沒錯!我也是這種感覺。”
葫蘆又道:“這園子太大了,你沒多派些人加強守衛?”
板栗無奈道:“怎麼沒有,東西南北四面,二門外全是護衛。可是不好把護衛們弄到園子裡面來,不說避嫌了,人多了反而容易被人趁亂。所以說,住這麼大的府邸,根本就是自找麻煩。”
等聲音漸漸遠去,玉米才放鬆身子,然後慢慢走出來,往園外走去。
守門的婆子見了忙道:“五少爺,剛纔四少爺找你呢。”
玉米“嗯”了一聲,徑直往王府東面跑去。
才跑了一會,就覺身後有聲音,轉頭一看,是黑娃,如同鬼魅般靠近。
玉米停下腳步等他。
黑娃笑道:“五少爺,剛纔不見你,小的到處找呢。”
玉米悶聲道:“我在園子裡面逛了一圈。”
黑娃道:“哦。我去找了,沒看見五少爺。”
玉米不吱聲,轉頭就走。
曾經,這個小廝高強的身手令他沾沾自喜,常纏着他陪練武藝,眼下他卻半點跟他說話的興趣都沒有。
再說,正殿那邊依舊人聲喧譁,他聽了心裡十分難受。
他們在幹什麼呢?
以往這個時候,兄弟姊妹們不是聚在奶奶那請安,就是在爹孃那,說笑一會才各自去歇息。今日大苞谷認祖歸宗,他們八成都聚集在爹孃那裡,因爲奶奶那有客人。
再也不用想這些了。
他生活已經翻天覆地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