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凡又耐心地將玉璽丟失的經過說了一遍,“那時候,只有他有機會。”
板栗怒道:“這只是高大人的一面之詞,證據呢?就連刑部審案還要證據呢!我七弟說沒拿,你們也搜查過了,什麼沒搜出來,憑什麼認定就是他做下的?”
高凡垂下眼瞼,淡聲道:“王爺這個弟弟脾性異於常人,王爺難道不知道?”
板栗心中一動,放緩語氣道:“那高大人更應該放了他們!若此事果真是小苞谷做的,本王問明後,一定會送還令愛;若只管這樣要挾,後果恐難料。”
高凡默然搖頭。
板栗心中生氣,冷笑道:“高大人除了幹這些擄掠要挾的勾當,再不敢大氣一回。我張家爲人,你不相信,一定要逼得本王下殺手?你可瞧好了,也想清楚了:不放他們,你等也休想走脫,京城還有杜氏一門,你賠得起嗎?”
高凡擡眼直視他,正色道:“本官並非不相信王爺,而是不信令弟。他異常執拗,絕不會告訴你們的!王爺放心,本官留他在這裡,就是跟他耗,不會用刑逼迫他的——皇上很喜歡他。等耗得他不耐煩了,想回家了,說出小女的下落,本官立即送他回去。”
板栗眼中厲色一閃,大喝“豈能事事依你!”雙腿一夾馬腹,拖着大刀就殺了過去。
兩旁靖軍早就蓄勢待發,見他一動,也都迅猛地衝了上前去。圍住安軍大戰。
板栗想擒賊擒王,把高凡先拿下。
誰料高凡騰身躍起,竄入身後人叢中;安國御林軍一擁而上,趙衡迎上來接住板栗廝殺。
板栗震驚萬分——高凡居然會武功!
混戰開始,兵器相撞和呼喝慘叫聲立即響徹曠野。
正是傍晚時分,殘陽如血,冷風蕭蕭,更助蕭殺凜冽。
板栗共帶來兩萬精兵。除五千人留與史將軍對峙外,這裡有一萬五千人,團團圍住安國御林軍,就要大開殺戒。
忽然安軍中央傳出高凡大喝:“玄武王,切莫妄動!”
安國御林軍稍稍散開一點,中間一條狹窄通道盡頭,高凡正一手攥着小苞谷的胳膊。一手放在他腦後風帽內,彷彿取暖一般。
他終於把小苞谷當人質用了!
板栗見了眼神一縮,舉刀大喝道:“都住手!住手!”
靖軍慌忙停止廝殺,急急後退。
板栗盯着高凡,眼中迸射出陰沉犀利的目光,十分可怕,森然道:“高凡。你要爲今日行爲付出代價!本王發誓: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高凡掃了一眼紫茄乘坐的鸞轎,被十來個安軍圍着,玉米直接被綁了起來。——他已經豁出去了!
“本官一直在付出代價,”他漠然道,“王爺也從未有放過本官的念頭。高家和張家,早就是世仇了!”
板栗不理會他,轉頭吩咐魏鐵“傳令:再派人去催援軍;再通知劉將軍,命他率軍前來增援!”
魏鐵急忙傳令下去。
高凡迎着夕陽,默默看着四周圍得如同鐵桶般的靖軍,神色漠然卻不復以往的從容。彷彿將一切置之度外。
與他漠然神色相對的,是小苞谷,他不哭不鬧、不喊不罵,跟大苞谷遇事造反的情形完全相反,安靜得令人心悸。
正在這時,趙衡接到一隻飛鷹。
他取出鷹腳上的信遞給高凡道:“高大人,皇上來信了。”
高凡鬆開小苞谷,打開紙條只掃了一眼。就捏成一團,冷冷地說道:“我們的援兵也快到了。”
趙衡遲疑了一下,問道:“皇上沒說如何處置鄭姑娘他們?”
高凡隨口道:“自然是帶回去。玉璽還沒找到呢。”
趙衡就不說話了。
暮色降臨,兩軍依然對峙。
雙方的援兵都在不斷增加。靖軍鋪天蓋地,佔據了板栗身後的山谷和兩旁的山坡;安軍密集如蟻,匯聚在北方的山頭。
寒風中,軍士們手持火把,嚴陣以待。
面對這情形,板栗束手無策,憤怒極了。
戰不得,進不得,放鬆不得,撤退又不甘願,一個字——難!
高凡也同他一樣不好受,於是用小苞谷威脅他退軍。
可是這次板栗卻不受他威脅了,斬截道:“休想!高凡,你有膽就殺了他!看本王捉住你扒皮抽筋,再把你妻兒一併用油鍋炸了!”
高凡很無奈,因爲他真不敢殺小苞谷。若傷了他,高雁死活且不論,京城杜氏一門就要被牽累了。
他也沒膽殺紫茄,若那樣秦霖不會饒他。
他也不忍殺玉米……
正憋屈的時候,就聽身邊小苞谷脆聲叫道:“大哥,你不用管我,只管捉了高凡扒皮抽筋!我死了,去閻王殿轉一圈,回頭再投胎,讓娘再把我生出來也是一樣的!”
高凡聽了咬牙,暗道“死小子,夠狠!”
趙衡等安軍惱恨地瞪着小苞谷,覺得這娃兒實在太討人嫌,就不能哭兩聲,哇哇叫幾聲?
板栗聽了一愣,然後哈哈大笑道:“七弟真男兒!可是你想的倒好,就是咱娘年紀大了,怕生不出你來了。”
小苞谷聽了,認真想了一會,又高聲道:“那我就投胎到大嫂肚子裡,讓大嫂生——大嫂年輕;再不然我投胎到大姐肚子裡,給大姐做兒子,都是一樣!都是一家!”
安軍從上到下都罵“死小子!”
靖軍轟然叫好,齊聲高喝“七少爺威武!”
板栗大笑不止,笑完高聲道:“七弟別急!大哥再想想辦法。生孩子可不是鬧着玩的,懷胎十月,費事的很。能不重新投胎咱就省點事……”
就在安軍被這兄弟倆的對話弄得忍無可忍的時候,忽然山頭上火光閃爍,照耀如白晝,原來是安國又來了援軍。
山下安軍剛要歡呼,就聽山上有人高聲喝道:“高凡趙衡,皇上問你二人:爲何抗旨,不放了鄭姑娘等人?”
趙衡大驚,忙問高凡道:“高大人。你不是說……”
高凡打斷他的話,冷聲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放了他們,玉璽上哪找去?”
趙衡結巴道:“可是,皇上有命……高大人怎能違抗?”
高凡道:“等回去,本官自會向皇上請罪,絕不帶累趙將軍!”
趙衡道:“末將不是這意思……”
不等他說完。山上又喊“趙衡,皇上命你放了鄭姑娘和張少爺,請玄武王撤去包圍,不得有誤!”
趙衡仰頭向山頂上看去:暮色中,樹林中間那條半丈寬的山道上,衆軍手持火把佇立道路兩旁,將山道照耀得仿若一條火龍。
道路盡頭。安國御林軍簇擁着一頂明黃寶傘,傘下騎馬的將帥,不是秦霖是誰!
他再也不管高凡了,對手下將士喝道:“放人!”
說完,親自去鸞轎前接紫茄,又命人給玉米鬆綁。
放了他二人後,才走到高凡跟前,正容道:“請高大人鬆手。”
高凡喟然長嘆,將小苞谷鬆開,然後眼睜睜地瞅着趙衡抱起他。引着紫茄玉米往玄武王那邊走去。
兩軍陣前,趙衡將玉米和小苞谷往前一推,命他們去對面,一邊對板栗抱拳道:“請王爺撤去包圍,鄭姑娘隨後就到。”
板栗見他如此爽快,等玉米和小苞谷走過來後,便立即傳令下去。
靖軍便層層後退,有條不紊地撤去包圍。讓出安軍上山路口,同時,魏鐵親自過來接紫茄。
趙衡便向紫茄抱拳道:“請鄭姑娘珍重!”
紫茄衝他微微點頭,隨着魏鐵一塊過去了。
板栗卻沒有看紫茄。他緊盯着對面——秦霖已經從山上下來了,並策馬往這邊走來。
趙衡等將士急忙攔住,不許他近前。
秦霖喝道:“爾等退下!朕有話對玄武王說。”
趙衡等人哪裡肯聽,如今人已經放了,皇上傷勢未愈,面對玄武王,無異於送死。
秦霖臉一沉,道:“你們敢抗旨?退下!”
趙衡等人只得後退。
高凡忍無可忍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皇上將自己置身於險境中……”
不等他說完,秦霖已經義無反顧地往前去了。
紫茄本已經快走到板栗面前,聽見秦霖的聲音,霍然轉身,呆呆地望着他。
火把照耀下,他的臉色依然不好,少了些生氣;黑眸在光線折射下,燦若星辰,望向她身後的玄武王。
忽然,她繞過魏鐵,疾奔回去,用雙手攔在秦霖馬前,急促道:“回去!回去!你……要幹什麼?”
說完這句,又惶惑地回頭看向板栗,見他面色淡淡的,忙又轉身跑回來,仰臉叫“板栗哥哥……”
這一刻,她發現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無動於衷:她不想板栗哥哥傷害背後那個人,又不想因爲那個人背棄家國,真是進退兩難,痛苦萬分!
她站在兩軍中間,含淚看着秦霖。
明明近在咫尺,實際上卻隔了何止萬重山水遙遠!
再沒有比眼前的形勢更讓她體會深刻的了,這距離,走一輩子也靠不攏!
秦霖看着少女絕望又傷痛的眼神,胸口如被重錘擊中,悶痛的同時,夾着潮水般的歡悅,淹沒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自覺地對她輕笑,一邊輕踢馬腹,從容地向着對面那頭噬人的玄龜策馬而去。
紫茄無聲地哭泣着,被魏鐵和玉米趕來拉了回去。
兩軍陣前忽然安靜下來,衆人都緊張地盯着場中央的兩個身影,只聽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馬蹄踏在草地上的沉悶“得得”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