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妮妮點點頭,眼睛就噙了淚,道:“你還能認出她……要不是每天同她生活在一起,我都不敢認她了!”
盛姐看了吳妮妮的淚水,忍不住本能地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兒?她怎麼會瘦成這樣子?出什麼事了?病了嗎?”
吳妮妮的臉上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着盛姐,略有些吃驚地表情道:“你不知道?”
盛姐搖搖頭,又看了一眼裡面已經將孩子扶起來的張媚道:“我該知道嗎?”
吳妮妮有些狐疑地道:“你怎麼會不知道?康順風和張媚分手,不就是因爲要和你結婚了嗎?”
盛姐的眼睛就瞪大了:“你聽誰說的?”
吳妮妮的眼裡就滿是疑惑了,她仔細地看了盛姐不像是說謊的樣子,終於道:“是媚媚自己告訴我的,他說小康要娶你,所以和她分手了……開始每天看她嘻嘻哈哈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我都沒太往心裡去,大學女生和男孩子談戀愛,分分合合地太正常了……但漸漸地就感覺不對勁了,她一下課總是將自已關在宿舍裡,有事沒事兒,總是窩在她的小牀上,吃飯總是刨兩口就說飽了……有一次我晚上起夜,怎麼都感覺她躺在那裡不對勁兒,結果一摸,摸到了滿臉的淚水兒……我才知道,她一直都把難受憋在心裡……後來,我就硬拉她出來參加一些社會活動,帶她來福利院做義工,她就喜歡上這些孩子們,業餘時間現在幾乎都花費在這些孩子身上,連福利院的阿姨,都感覺到她比專職的老師還細心……只有我知道,她這麼拼命,並不僅僅是愛這些孩子,而是她想讓自己累的沒時間去想別的……但痛苦還是憋在她的心裡,讓她不能平常地生活,她總是吃不下飯,就這麼一直地瘦下來……”
“她和我是宿舍裡談戀愛最晚的兩個,我不談戀愛,是因爲我基本看不上這些學兄學弟們,我感覺他們挺幼稚,也沒事業基礎……張媚也不談戀愛,一直說她畢業要出國,我以爲將來整個宿舍,可能就剩我和她兩個”剩女“,誰知道她卻愛上了小康……按說你們的事情,我沒有權利過問什麼,但她總歸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忍心她這麼苦着自己……難道沒有什麼更好一些,更溫和的解決方式了嗎?”吳妮妮說着,一雙眼睛直看着盛姐,眼角亮晶晶地是欲滴的淚花。
盛姐用手拍了拍她的肩道:“謝謝你!我去看看張媚……”在她轉身時,吳妮妮分明聽到她罵了一句:這個沒良心的小混蛋!卻不知道她在罵誰。
盛姐輕輕地來到張媚身後,聽到她拿着一張卡片,正在教那個孩子說:“阿姨——阿姨——”她一遍又一遍極耐心地重複着,那個孩子卻心不在焉地用小手在拽她的頭髮,口中說着:“姐姐——姐姐——姐姐——”
盛姐看着張媚一臉認真的樣子,那孩子更是一臉認真的樣子,心裡不由地蕩起一種溫情來。她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們,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念得更認真,盛姐並不感覺她們一教一學,牛頭不對馬嘴,反而感覺心中一熱,眼角就一陣發酸。
她半蹲了身子,就一手摟了那個孩子,另一隻手卻攬了張媚的肩頭。
張媚一轉頭,看到盛姐,顯然又意外,又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臉色都有些變了,口中只問道:“你……你怎麼來了……”
盛姐看她瘦得已經有些變形的小臉,心裡不由地一陣心疼,卻是用手揉了她的滿頭碎髮,輕聲道:“我有一個傻妹妹說是問我要個LV的包,一直不見她來找我要,我只好來看看,她什麼時候有時間一起去買……”她說的卻是上次在江邊見到張媚時,張媚當時隱晦地向她表達自己願意康順風同她在一起的話。
張媚聽了這話,卻臉色一白,咬了脣,低下了頭。
盛姐的手輕輕地撫到她的肩上,卻不再對她說什麼,而是轉了頭,對着那孩子,指着自己道:“阿姨——”然後又指了張媚道:“姐姐——”
那孩子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也指着盛姐道:“姨姨——”又指了張媚念道:“姐姐——”張媚這時就擡起頭來,眼睛裡就有了閃閃的淚光,看了盛姐一眼,只看到她的側面。她鼓起了勇氣,指着自己對孩子道:“小姐姐——”然後又指了盛姐道:“大姐姐——”
孩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們倆,顯然有點搞糊塗了。
盛姐就轉了頭,對張媚道:“傻丫頭,你看你把他搞糊塗了……”張媚沒說話,卻將自己的一隻手,輕輕地抓在盛姐放在自己肩膀的手上。
窗外的吳妮妮看着這一幕,眼睛裡就不由地噙了淚水兒,愛情並沒有少男少女想的那麼神聖,它總是同佔有和傷害聯繫在一起……隨着年齡的增長,人漸漸地就會明白,人類最神聖的,其實是親情!親情總是充滿了包容和呵護,親情纔是大愛!正因爲這種親情,所以有賢惠的媳婦兒在丈夫死後,纔會繼續贍養自己的公公婆婆,纔會帶着婆婆一塊改嫁;正是有了親情,纔會出現妻子再婚後,同現在的丈夫和癱瘓的前夫一起組成家庭。
真正的愛情從來不是自私的,自私的也從來不是真正的愛情。
太多的人,將佔有欲,當做了愛情。所以爲了悍衛“愛情”,潑硫酸,爭財產,甚至在結婚時就簽了合同。當人類越來越理智的時候,感情就越來越少,親情也越來越少!
在盛姐陪了張媚一起在福利院作起了義工時,那個被他罵做“小沒良心的混蛋”的康順風正在合肥,在盛家做客。不過,他這會兒正頭上流汗,而且是冷汗!
他是昨天晚上就到了合肥的,照例在外面住了一晚上,今天上午來到了盛家,盛母做了一桌子菜,他來也帶了不少給老看人的營養品。吃過飯後,盛母收拾東西,盛父就道:“小康,來,跟我到書房坐坐……”
康順風不疑有他,就跟老人一起去了書房。
盛家的房間是三室一廳的格局,按盛父的資歷其實是可以要四室的,不過,家裡只有老倆口,感覺沒有必要在那麼大的房間,就沒有要。房子說是三室,其實是兩大間一小間,大間一間做臥室,另一間,康順風自進到盛家,還沒見打開過。另外一個小間房子,盛父就做了書房,研究歷史的人,再沒啥,就是書多。
書房康順風也不是第一次來的,盛譽文愛好書法,也喜歡圍棋,常常也帶康順風進來,看老人寫一些東西,或者下盤圍棋。康順風並不擅長這個,不過聽說老人喜歡這個,就專門去學了一點兒,有時陪老人下會兒,說是下棋,其實就是老人指點他的棋藝。一段時間下來,康順風倒還真有點迷這個了,他本來就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水平進步也挺快。
所以老人讓他去書房,他也不疑有他,就隨着老人一起進去。
一進門,老人就在書桌後坐下來,一邊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上次說你是聯大那個系那個班的學生來着?”
康順風一面在書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順口就答了出來,他在心裡已經把這背熟了。
老人聽了,就不再說話,而是定定地看着他。康順風坐定後,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對,不由地看了盛父,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看了盛父。
盛父這纔開口道:“聯大這個班級並沒有你這個人!你到底是誰?爲什麼要來我家裡?”
康順風聽了這話,當場就目瞪頭呆,冷汗就流了出來。
他心裡飛快地盤算着,顯然這謊話已經給揭穿,沒法再彌過去了。他看了一眼盛父,老人的眼裡有嚴厲,但似乎還有一些企盼。康順風感覺自己沒看錯,是有一絲企盼。他一咬牙,終於決定實話實說。在這些已經活了快一輩子的老人精面前,你怎麼掩飾都騙不過去的,還不如實話實說。就是失敗了,也傳遞去一些消息,不是嗎?
想到這裡,他就從自己衣服裡面,掏出自己的學生證,身份證,遞了過去。
盛譽文接過去一看,就冷笑一聲,將東西摔在桌子上道:“S市財大?是她找你來的嗎?你回去告訴她,別再費這心思了,從她當年離家的那一刻起,我盛譽文就沒有女兒了……還有你,一個大學生,什麼事不好找,什麼錢不好賺,偏偏和一個黑社會的女人來往,賺這份錢……你不感覺骯髒嗎?”
康順風沒有說話,他將盛譽文摔在桌子上的東西撿起來,細心地裝好。這麼長時間,他對盛譽文的脾氣已經有一些瞭解了,知道他是一個很剛直的人,盛姐的事,除非找到老人可以接受的理由,否則,單靠親情是沒法打動他的。
欺心詐意這一套東西,是他從小就玩熟的了,他將自己的東西細心地裝到了內衣口袋後,才緩緩地開了口,輕聲道:“盛伯父,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怕什麼?這麼多年,你不給盛姐說話的機會,到底是在怕什麼?”
盛譽文給他一句話,果然給逗惱了,桌子一拍,道:“我怕什麼?笑話,我怕什麼,我盛譽文一輩子,坐得端行得正,不偷不槍,我怕什麼?我告訴你,我什麼都不怕!”
康順風這時已經直起了身體,他就怕盛譽文不讓他把話說完,就趕他走。
這時,盛母在廚房裡聽到了書房的動靜,感覺到情況不對,忙推開書房門,對着盛父道:“老頭子,你發什麼瘋,小康是客人……”
“客人,什麼客人,他就是那個死丫頭又派來的說客……竟然對自己的父母玩起了陰謀詭計,我盛譽文真是生了一個有出息的好女兒……”盛父本來已經給出康順風氣得夠嗆,這時又給盛母一問,立刻怒氣勃發。
盛母聽了,臉上就一陣蒼白,忍不住道:“你……你真是青花派來的……”
康順風聽了,看了一眼盛母,卻是搖搖頭道:“不是,我不是她派來的……”
盛母的臉上就掩飾不住的一絲失望,卻轉頭對盛父道:“你看,他不是青花派來的人,你生得什麼氣……你心臟不好,要注意不能生氣!”
盛父這時已經忍住了怒氣,卻是對盛母擺擺手道:“你不知道事情,你先出去……”
康順風看着一臉擔心,卻進退不得的盛母道:“伯母,你放心,我會和伯父好好談談的……”說着,就過來,接過盛母手裡的茶水。
盛母一邊往外走,一邊對他小聲道:“別讓他太動氣兒……他心臟不好,藥就在書架邊那個棕色的瓶子裡……”康順風就從她眼裡看到一種期待,顯然盛母也希望他能說服盛父。康順風對她笑笑,做出一個讓她放心的表情。然後進去,將手裡的茶水放到桌子上,給盛父端了一杯,輕聲道:“盛伯父,我是渭北農村的孩子,我沒見過大世面……可是在我們老家,有一句話叫:有理不在聲音大,我們今天擺擺這個道理,你是長輩,你罵我幾句沒關係,但要保重你自己的身體……伯母年齡這麼大了,現在你就是他唯一的倚靠……”
盛父看着他,半晌才嘿地一聲道:“小小年級,你好一張利口,好,我今天就不聲高,我和你講這個理,你先說,我到底怕什麼……”
康順風聲音輕輕地,但卻又清晰而堅定地道:“你怕知道真相,你怕你知道自己這麼多年錯怪了自己的女兒……因爲,盛姐是你從小教養大的,你知道她原本不是這樣的壞人,也不可能是這樣的壞人……所以在你的潛意識裡,你一直在怕,你怕知道是自己將自己最心疼的女兒冤枉了……”
康順風一席話,盛譽文一下子就無言了,房間裡一片沉寂。他不說話,康順風也不說話,只是小口啜着手中的茶,也盤算着下面的說辭。這世界上沒有人能說服別人,除非別人自己想通。所以康順風就讓盛父自己想這些事情,他想得越多,想得越明白,自己需要說的話就越少。所以說服別人,最忌諱的就是自己滔滔不絕,說個不停,看着自己說得句句在理,卻把別人一步步往自己的對立面逼。因爲,這個時候,對方沒有時間反思,只好一門心思地想怎麼反對你,怎麼反駁你。
康順風這樣一說,盛譽文自己就會想,自己冤枉女兒的可能性在那裡。畢竟他是盛姐的父親,他總希望自己的女兒是壞人,他自己就會給女兒找種種理由來辨護的。
良久,盛譽文終於開口了,聲音卻沒剛纔那麼激動,他輕聲道:“好,那我今天就聽聽,我到底怎麼冤枉她了……你說吧!”
康順風輕輕地嗓了一口茶,卻站起來,將另一杯茶端起來,遞到到盛父手裡。人在激動時,小口地喝水或其他的肢體動作,都有助於緩解激動的心情。康順風怕盛父太激動了,就有意岔一岔他的心思。
盛父看着他恭恭敬敬遞過來的茶,猶豫了一下,終於接了過來。在他接過茶的同時,康順風就聽到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知道他已經平靜下來,纔開口道:“我來這裡,並不是盛姐讓我來的……我來這裡的那封介紹信,也不是我自己找那個老師寫的,託那個老師寫信的人,是S市公安局的一名副局長,叫嶽乾生,你可以先給你那位老朋友打電話問問,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哦——”盛父聽了這話,終於有些動容了,公安局長和黑道人物,那是風牛馬不相及的,怎麼會寫這封信?這裡面當然一定有潛臺詞了,盛譽文自然能想到這一點。而康順風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嶽乾生是他託的人情,但別人不知道。
盛父沒有打電話,而是道:“你繼續說……”
康順風卻輕聲道:“伯父你先打個電話把這件事覈實清楚,然後我再說,這樣我們之間容易取得必要的信任……”
盛父知道自己打電話,就表示不相信康順風說的話,但他終於嘆了口氣,拿出自己的電話撥了出去。那邊接了電話,他就當着康順風的面詢問,然後就放下了電話,點點頭道:“確實是這樣的……你繼續說……”聲音就有些發顫了。
康順風知道他心裡很激動,卻沒急着說,而是給他的茶杯裡續上水,看老人能平靜一些,然後纔開始講三子講的關於盛姐當年走上黑道的故事。他沒有任何隱瞞,一五一拾地講述着,中間,他數次停下來,給盛父續水,或用別的東西岔一下話題,他也怕老人太激動了,心臟病發做,那反而不是美事了。
他一直講到道上人對彪盛堂的看法,講到彪盛堂的灰色經營和正當生意,講到盛姐在道上的聲譽,盛姐對彪盛堂小弟的愛護和安排,講到這次忠義堂對彪盛堂的火拼,講到盛姐爲了保護下面的小弟不受傷,報警同公安合做。終於讓公安將忠義堂的人繩之於法,自己卻因此退出了彪盛堂老大的位子。末了道:“這就是那個副局長願意寫這封信的原因, 因爲盛姐她爲S市的穩定做出了貢獻……她是好人,不管她在黑道還是在白道,她都是個好人!伯父你是歷史學教授,你肯定也知道,不是身居廟堂的就是好人,投敵賣國殘害百姓的官員也比比皆是!也不是身在草莽的就是壞人,《水滸傳》裡說到梁山衆人,誰不說一聲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