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樹人北上汝陽、上蔡那天,就已經是九月十八了,後來相持試探了一陣子,李自成兩次全力攻打上蔡城,分別發生在九月底和十月初。
所以,後來雙方又調整戰術、各自調動兵力,就糧的就糧,備戰的備戰,等黃得功聽命做好出擊準備,時間已經來到了十月中旬。
小冰期的河南,初冬就已經有點冷了,時間自然對於進攻的一方,也會越來越不利,直到明年開春前都不會好轉。
原本正常年景,臘月才能黃河封凍,崇禎十五年這種天氣,可能農曆十一月中旬就能結薄薄的流冰,十一月底就能凍上。
當然,黃河的封凍也僅限於北方的幹流部分。隨着轉入汴水、沙河、潁川,逐漸往南匯流奪淮入海,靠近淮河水系這一段肯定是不會凍的。但即使如此,這一惡劣影響,對於要救援開封的部隊而言,也已經足夠壞了,那就意味着水路可能無法直接抵達開封城下。
沉樹人要運糧讓開封城繼續堅持,必須在十一月中旬結束前完成這一切。
這一點沉樹人黃得功心裡很清楚,對面的李自成其實也清楚。否則就算李自成圍而不攻,明年開春時開封城內也已經只是一城餓殍了。
可惜,心裡清楚,不代表始終會嚴密提防。
天下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
李自成最近扮演進攻方的角色扮演久了,也一直壓得沉樹人不敢出戰,他就相當於做賊做久了,防賊的心態自然會鬆懈,覺得天下哪有賊偷賊的。
……
李自成越是鬆懈,當然就越是沉樹人出手的好時機。
十月十一這天,他帶着跟黃得功一起秘密集結起的兩波共計四萬多人的部隊,還有從南直隸那邊,秘密求援調來的一萬多水手、水兵,總兵力五六萬,終於轉入了正式進攻。
當然,這些部隊如果要全部集結一處,整編訓示,可能還需要兩三天的時間。大部隊的集結不是那麼快的,畢竟出擊基地也不在一個地方。
黃得功原以爲沉樹人會等待三方人馬全部徹底會合,但沉樹人的決策,卻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決定打個時間差,讓上蔡縣這邊的兩萬人,立刻急行軍襲擊陳縣——
倒不是說沉樹人的這個決策有多高明,以至於黃得功想不到。事實上奇襲陳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是黃得功自己領兵,以他的莽,絕對是敢做這種決策的。
關鍵是沉樹人一直給人的人設印象是非常苟慫的,穩得一匹,簡直比“諸葛一生唯謹慎”還誇張,所以這個臨時決策,着實晃了黃得功一槍,讓他大呼意外:
“大人,再等兩天,跟汝陽兵會師再攻不好麼?等都等了。”
沉樹人卻智珠在握地說:“要的就是這種將到未到的效果。如果一開始就完全不通知汝陽兵北上,我們到了陳縣,也會孤軍奮戰很久。
如果等汝陽兵甚至潁川水路軍徹底到位,那麼肯定瞞不過對面闖軍斥候的眼線,李自成看我們集結重兵,一定會有更多提防。
現在這樣,趁着闖軍警覺度提高之前的前夜,猝然發難,得手的概率會大大增加。而一旦得手後,我軍也不需要孤軍堅守相持多久,很快友軍就能全部趕到,不給闖軍各個擊破的時間差,豈不美哉。”
黃得功聽了,覺得果然很有道理,雖然風險肯定是存在的,但大人都做出決策了,那就賭一把看看效果。
“既如此,不如大人留守上蔡,末將先帶先鋒去偷襲陳縣!”黃得功折衷說道。
“想什麼呢,還擔心偷襲失手麼?我這人不做沒把握的事兒,這幾天早就哨探明白了。”
沉樹人正要藉此立威立信,怎肯放棄親自統帥全軍。
……
兩萬人馬立刻開拔,傍晚出城,連夜往東北而去。而出擊前兩天,部隊在上蔡城內,已經把生物鐘調整過來了,連續兩天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做事,所以此刻精神非常飽滿。
陳縣就是後世的河南周口,而汝陽是駐馬店,上蔡就是上蔡,明朝和後世名字沒有變化。
從上蔡到陳縣,也就剛剛一百里出頭的直線距離,而且是平原地形。部隊不帶輜重、養精蓄銳短時間強行軍的話,確實可以做到一天內跑到,甚至抵達後還能有體力打一杖。
沉家軍的兩萬人,走了大約半夜,中間稍微休息了一次,三個時辰就走出了六十多裡,距離目的地還有五十里。
黃得功也難得有些緊張,跟沉樹人確認了情況,撒出去的騎兵斥候也都回報,說附近沒有發現大隊的闖軍斥候,少量被發現的,也都被沉家軍騎兵追上殺了,不留活口。
沉家軍的騎兵斥候戰力,絕對是如今這個世界上爆表的存在。畢竟有轉輪手槍噴子和後裝雙管噴這兩種裝備,簡直是騎兵追殺戰的神器。
普通士兵騎在顛簸的馬背上、以分鬃式朝着正前方射箭,命中率是很低的,除非是武藝高強的勐將才能確保多半命中,可真有這樣弓馬嫺熟的武藝,也不太可能還是基層軍官甚至只是斥候士兵了。
而有了轉輪短管噴後,沉家軍普通騎兵都能以數量換命中,只要追到敵人三十步以內,基本上就宣判了逃跑者的死刑。
於是就有了這經典的一幕,沉家軍急行軍六十多裡,一個闖軍斥候活口都沒放走。
沉樹人原本計劃,到了那兒還是要緊急攻城的,最多臨時打造一些飛梯撞木,然後偷襲,陳縣的城池不比上蔡高厚多少,兩丈以下的城牆,如果敵人防守不嚴,來不及調集預備隊上牆,是有可能被偷襲得手的。
無非要多付出點傷亡,最快速度拿人命填下來。
攻城戰自古都只有兩種打法最主流:要麼好整以暇、重裝備大量造好,慢慢攻打,要麼就是第一波突然襲擊,輕裝上陣。兩種辦法都做不到,就只有曠日持久圍城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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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可取的是不快不慢的中庸打法,既丟了偷襲的突然性,又丟了穩紮穩打的重火力和堅固器械加成,最後兩頭的優勢都沒享受到。
但是,發現己方的保密性比預期還好,讓沉樹人產生了更大膽的想法,此刻才子時剛過,沉樹人就把黃得功、朱文禎叫來,跟他倆單獨訓話。
“我軍的保密性比預期更好,說不定可以再大膽一點,我帶着金聲桓他們,帶一萬步兵正常行軍,估計卯時抵達陳縣城下。
你們二位帶領一萬騎兵先行,可以不要直插陳縣,而是利用騎兵速度優勢,稍微繞開城池二十里左右,找地方先涉水渡過潁川,然後從潁川東岸往北走,到城東北再折回來,差不多也能天明前趕到。
到時候,你們就試試僞裝成闖軍去歸德府就糧歸來的部隊,給陳縣守軍送軍糧。闖軍如今跟我們相持日久,必然饑饉。派出去劫糧的部隊如果被怠慢,說不定就去優先供給別處了。
你們就試試看利用這種心理,能不能詐開城門,或者乾脆等到天色黎明開門,時間上應該也差不多了。如果不能得手,也沒什麼損失,還能把守軍注意力吸引到東北方向,到時候步兵主力也差不多到城下了,可以展開強攻。”
黃得功早就被這種偷偷摸摸的狀態憋得鬱悶了,聽說可以冒險,立刻滿口領命,朱文禎自然也不含湖,兩人就各率本部騎兵去了。
此前沉樹人與張獻忠激戰時,朱文禎部的騎兵部隊就達到了六千人,殲滅張獻忠主力一部後,加上新收編湖廣各地官軍,騎兵又有進一步擴大。不過此次作戰,他直接帶來的也就五千人左右,並非全軍至此。
黃得功那邊,一直也有五千騎兵,合兵一處達到萬人,已經是一支非常恐怖的力量了。
這些年來,流賊詐城的事兒幹了不少,官軍卻很少偷雞摸狗,這種麻痹心理,不利用就太可惜了。
……
兩個時辰後,天色即將放亮時,陳縣縣衙內。
一個小鬍子流賊將領,還在內院呼呼大睡,忽然就被屬下喊了起來。
此人名叫李際遇,河南登封人,自幼務農,因爲登封有不少習武的和尚,他小時候閒暇也跟着練過幾下野把式。
李際遇原本也是個本分人,但崇禎十一年時,鄉里百姓被登封知縣鄢廷誨攤派逼稅交不出來,覺得他武藝高強,推舉他去縣衙陳情。
結果被鄢廷誨毒打,還用鐵鏈綁在縣衙門口的石獅子腿上示衆。幸好李際遇力氣大,半夜用綁在身上的鐵鏈砸斷了石獅子腿,得以逃脫,帶着一羣抗稅的鄉親上了嵩山當了兩年山賊。
兩年多後,趕上李自成攻破洛陽,農民軍收編洛陽周邊山賊,李際遇才趁機投效,不過當時在嵩山、伏牛山附近最活躍的還是羅汝才、馬守應,李際遇先投的羅汝才,一年多後羅汝才被殺才歸了李自成。
如此一來,他不但是“參加造反履歷才兩年”的新附軍,還成了多姓家奴,比直接投李自成的部隊更不受待見。他的人馬當然也不受重視,今年夏天勐攻開封城的時候,李自成就是拿着李際遇、於大忠、申靖邦、周如立等河南本地投羅山賊爲炮灰,被消耗得很慘。
後來開封城下糧食不繼,需要各處就糧,又遇上沉樹人北上,周邊各縣需要鎮守,李自成才把李際遇踢到了這破地方臨時駐守。他手下的兵力,基本上也就是以那些登封縣山賊出身的爲主。
對於睡覺被屬下吵醒這種事情,李際遇當然是很憤怒的,差點兒就要拔刀子了,好在屬下反應也快,連連磕頭認錯:
“將軍別怒!是城外有袁宗第袁將軍派去就糧的騎兵回來了,想入城歇息,還說給咱分軍糧來的。守門的姬掌旅覺得天色還沒大亮,想讓他們等等再開門,
但袁將軍的人怒了,說他們這些陝西老營給咱……河南山賊送軍糧就很給面子了,總之說話很難聽,還說不想要就讓我們自己去搶。姬掌旅怕得罪人,才讓小的趕緊過來請示。”
李際遇聽了,稍微醒了醒神,緩解了一下起牀氣和血壓不穩,想明白是遇到了袁宗第的兵馬,這纔不敢怠慢。
“立刻披掛上城,我親自去看!那些陝西崽子脾氣可不好。罷了,別披掛了直接備馬!”
李際遇也是沒辦法,他的部隊其實前陣子就斷糧了,這十來天都是自籌糧草,
雖然還沒到什麼都沒得吃的程度,可士兵們吃進肚子裡的,已經不是穀物,而是野菜草根各種雜七雜八的玩意兒,最多偶爾能摻點麩糠。
可不能得罪了大王派去歸德府擄掠搶糧食的部隊吶。
不到兩盞茶的工夫,李際遇臉都沒洗衣服都沒換,就直接騎着馬衝到了陳縣東門外,他只是草草看了幾眼,發現來的兵馬衣甲旗號確實是闖軍的,還多有騎兵,也就沒有懷疑。
據他所知,沉狗官的部隊是湖廣軍,以南方人爲主,騎兵很少,而且如果想攻城,哪有用騎兵的?
而且這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陳縣以東,就是歸德府的柘城縣,再往北是歸德府治商丘縣。這隊騎兵自東北而來,可不是從歸德府籌糧回來的麼。
出於最後的謹慎,李際遇還是在城樓上喊話問了幾句:“不知這位將軍如何稱呼,是袁將軍麾下哪一部人馬?這數千騎兵,怕不是袁將軍親至了吧?你們截得的糧草帶在何處?”
“哪(ne)任多廢話!老子袁將軍麾下、‘塔天王’王光興是也!糧草當然是隨軍帶了,給你們的就那麼多了,愛要不要,多也沒有!要不是袁將軍說你們快餓死了,還擔心沉狗官要來歸德,老子才懶得來照看!”
來人說話口音都是舌頭靠後的陝西腔,還沒有好氣,一邊說一些騎兵就從馬背上解下幾口糧袋,
看樣子也就這幾千騎兵隨身背了一麻袋糧食,估計全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兩千石。這些人應該是路過至此,也沒多少糧能分給陳縣守軍。
但蚊子小也是肉,對方越囂張李際遇越相信對方是陝西老營,尤其是那種都已經投了闖王、私下裡遇到河南新附軍時卻還要擺架子亮匪號、提當年“某某王”名號的做派,絕對是陝西民軍的風格。
倉促間李際遇無法再多辨別,也就下令開門了。
陳縣小城沒有甕城,進了門就能直奔縣衙,從此一片坦途。來人直接策馬入城,李際遇下城去迎,正要進一步確認身份。
誰知對方前排的一排騎兵,冷不丁就齊刷刷掏出一種他沒見過的短管器物,然後也不用點火,直接一扣扳機,已經預先拉開的燧發擊錘往下一擊,十幾組霰彈噴射而出。
李際遇什麼都沒想明白呢,瞬間被打成了馬蜂窩。
“朝廷天兵十萬已到!降者不殺!”朱文禎偷襲得手,立刻大喊起來。
隨後的黃得功也是勢如瘋虎,珍惜地拿着沉樹人剛發給他的轉輪短管噴,另一手挺着鋼槊,躍馬衝刺,一時間血染長街,把李際遇麾下殺得人仰馬翻。
——
注:歷史上崇禎十七年清軍剛到河南府,還沒進入登封縣,僅僅傳檄書信,李際遇就帶着他佔據的登封縣加汝州府,二十多萬殘餘人口投了清。
所以這種漢奸殺了就殺了,別覺得龍套一章就死有什麼惋惜的。澄清一下,免得又有人噴我亂殺農民軍npc。我的原則是優先殺歷史上一槍不放就當漢奸的農民軍將領,參加過抗清的都可以酌情少殺慎殺。
我這人沒有收集癖,寫三國的時候都不怕得罪某些角色的粉絲,該殺就殺,寫戰爭很真實。何況只是明末,我也不會爲了所謂的“塑造反派配角不容易,塑造了要多用一會兒,用久一點,加深讀者印象,合併反派同類項”。
尤其這書成績不好,我也不吸引任何陣營角色粉買單,殺不殺一切以真實爲核心考量,不再爲劇情節奏犧牲歷史真實性。我寧可不好看一點,也要真實(以後別的書成績好了,我會酌情在真實性和商業性的權衡上妥協的,大家也不用急,我有那個實力。只是現在不屑於爲每月最多幾百塊的差價來妥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