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得功聽沈樹人提醒他追擊李自成還要小心,一時有些不解,覺得沈撫臺實在是太謹慎了,
在他看來,李自成都敗成這樣了,難道還敢狗急跳牆反擊一波麼?
不過,考慮到沈撫臺一貫的高瞻遠矚,不管理解不理解,黃得功還是暫時口頭應承了,表示一定會小心。
沈樹人也轉向張名振,一併吩咐道:“後續去開封的行程,水路發達。還要有勞張總鎮與黃將軍配合,水陸並進,最爲穩妥。
我軍有水師之利,潁川河面又寬闊易行,這兩日咱把闖軍留下的攔河暗礁、暗樁全部清除之後,再沿河推進,可確保立於不敗之地。”
張名振倒是沒黃得功那麼桀驁迅猛,他本就是連參將級別都還不到時,就跟着沈家混,被沈樹人挑出來帶在身邊參加了一些戰鬥,後來逐次升到參將、副將、總兵。
所以他對沈家的感恩戴德程度和絕對服從,是更在黃得功之上的。無論理不理解沈樹人的話,他都嚴格執行,哪怕因此貌似會貽誤戰機,也無所謂。
黃得功在旁邊撇了撇嘴,他倒不是不服,只是覺得會錯失一些追殲敵人擴大戰果的機會。
要破壞李自成留下的這些暗礁工事,打通水道後再走,可不就多耽誤兩天!本來一直咬着對方尾巴追殺多爽!
而只有沈樹人自己知道,他究竟在擔心什麼——歷史上,李自成三攻開封期間,可是發生過黃河決堤水淹事件的。雖然現在形勢已經變化了這麼大了,但誰知道還會不會有機緣巧合再次決堤的事兒?
他只要知道,李自成的人性尺度,是敢於在必要的時候挖黃河的,這就夠了,剩下的他就不能去賭。
因爲就算李自成不再那麼迫切需要以挖黃河來淹城,可他還能靠挖黃河來阻敵追擊呢——黃河的這種用途,後世歷史上也是有人這麼幹過的,李自成就算幹了,也無非是把常凱申的事蹟稍稍修飾了一下。
讓黃得功始終跟着戰船走,一起推進,就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官軍追兵被淹死。
至於因此而拖延了追擊,沈樹人倒是不太擔心。
因爲沈樹人打李自成的首要目的,就是確保李自成被打疼打怕、挖掉他心中那顆“南方人不擅戰,又很有錢、很值得去殺人搶劫”的種子,逼着李自成只敢往北方發展。
其次,纔是爲了給崇禎一個交代。
所以,只要李自成被打跑,沈樹人就不介意少殺點人了。反正這是崇禎和孫傳庭該去操心的事兒了,從此以後,直到崇禎死前,李自成都不會再是沈樹人的麻煩。
而且沈樹人最期望的,顯然是李自成和孫傳庭、崇禎之間能夠快速分出勝負,儘量少死點人就把事情了斷了,然後他最好能比歷史同期稍微多抗一會兒清。
在漢族的內戰中死再多人,也沒什麼意義,內戰打疼對方的目的只是爲了止戰。最完美的狀態,當然是讓原本需要戰死的北方漢人,都儘量死在跟韃子的交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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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這一點上,沈樹人的立場和黃得功、張名振其實都略有不同,他也沒必要解釋,只要以“穩妥謹慎爲上”這個藉口,先搪塞過去,讓他們不理解也得保證執行就行了。
最後塵埃落定,他們會感謝自己的。
……
戰鬥結束後的當夜,大夥兒也都累了,便沒有再聊更多軍務計劃。
沈樹人很給面子地陪黃得功喝了幾碗烈酒,然後各路人馬自行安排歇息。至於戰勝之後的賞賜,慶功的表章,當然也不會拉下,但不急於一時。
次日一早,官軍就組織人手開始拆除闖軍在陳縣以南潁川河段上修築的各種障礙,沈樹人一再叮囑,一定要確保水路暢通之後,再進兵開封,絕對不能冒進。
而且趁着部隊實際動手進行水利整修的當口,沈樹人在視察下屬拆除闖軍圍堰時,假裝“臨時起意”,剛剛想到一種可能性,於是隨口善意提醒:
“從闖軍在這潁川兩岸的所作所爲,不難看出,李自成這人,是不惜爲了打勝仗,而攔河築堰、甚至阻撓迫使河流改道,來達到其軍事目的的。
此去開封,開封城離黃河也不遠,黃河更是年久失修,經常需要加固堤壩,如果李自成想要阻敵,防止我們追擊,完全有可能決堤禍害我軍,所以水陸並進就更要小心謹慎,兩軍之間絕不能脫節。”
黃得功、張名振聞言後,也是頗有些驚詫,異口同聲說:“李自成不至於喪心病狂到這樣吧?”
沈樹人無奈地攤了攤手:“但願不至於,小心無大錯唄。”
張名振有些不忍,用探討的語氣商量:“有可能急行軍阻止他這麼幹麼?我們在這兒多耽誤一兩日,豈不是給了李自成更多動手的機會?”
沈樹人搖搖頭:“真要挖開黃河大堤,能耗費多少時間?無論我們去得快去得慢,只要李自成下了這個決心,都是不可能來得及阻止的。
與其逼急了,不如做好完全準備,謀定而後動,比如去之前,多備船隻,這樣就算黃河氾濫,船多也能多救出一點人。”
張名振默然良久,長嘆一聲:“也只能如此了,最好李自成不至於這麼瘋狂。”
沈樹人:“那你們在這兒好好準備,我今日便要啓程了,先帶一些侍衛親軍回信陽,拜見潞王、福王,再從長計議。這邊的戰事,你們應該就可以應付了。”
黃得功張名振都拱手行禮恭送,臨了時分,張名振忽然想起一個昨晚忘了通報的軍情,又對沈樹人補充說道:
“沈撫臺,末將想起前幾日得到的一個消息,是您表兄、荊州知府張煌言得到的,通過劉國能將軍轉達。
消息其實四天前就送到信陽等地了,還囑託末將轉達給您,只是因爲陳縣被圍,水路糧道被斷,內外消息不通,一直忘了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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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樹人昨日決戰的時候,可以和張名振、黃得功約好接應時間,前後只相差一兩個時辰趕到戰場,那是靠的上一次沈練、李愉等人送糧進城之前,就提前預約好了日子的。
而沈練最後一次進城後,到昨日決戰前,中間確實有五六天的“離線時間”。所以張名振說四天前送到信陽府的最新情報,沈樹人一時不知道,也不奇怪。
沈樹人也不以爲意,既然對方昨晚沒說,肯定不是什麼非常緊要的消息,他只是和顏悅色地讓張名振慢慢說。
張名振便拱手細細奏報:“張知府那邊,四天前來報,說是此前七八天,他派出的斥候,觀察到張獻忠留在秭歸、巫縣兩處的最後死硬殘餘守軍,出現了異動。
原先,八月份的時候,孫可望就已經撤走了秭歸、巫縣的大部分張獻忠軍,南下與張獻忠在湘西會師,這兩縣的賊軍人數便大大減少了,從開始的三萬多人,逐步減少到了只剩數千。
但這最後的數千人,卻遲遲不走,似是覺得巫縣秭歸等地的糧食、物資、山野產出,養活幾千士卒還是養得了的。
於是孫可望麾下一名都尉,便生出了自立山頭的念頭,他原本是被孫可望下令斷後,等友軍撤完後再跟着撤的,最後就賴着遲遲不撤了。
然而,這種情形也只持續了一個半月左右,十幾天前,張知府的斥候發現秭歸賊軍又有動向,又撤走了一大半,場面混亂。
張知府懷疑張獻忠軍肯定是在別的方向取得了突破,得到了更肥沃的根據地,這才下定決心全軍轉移。張知府頗有膽色,就親自率領前任方巡撫留下的夷陵兵,逆流而上奇襲試圖光復巫縣、秭歸。
最後竟真被他成功偷襲得手,在九天前殲滅了跑得最慢的張獻忠部殿後部隊,斬獲俘獲一兩千人,光復了這兩個縣,當時應該是十一月初五吧。
光復二縣後,張知府也打通了通過長江三峽、與蜀中取得聯繫的水道航路,於是他也立刻派出數十艘輕快哨船,親自帶隊,輕裝逆流探路。經過兩天航行,於初七這天,接近了川軍駐防的奉節白帝城。
川軍駐守在奉節的,是邵捷春邵巡撫安排的石柱總兵秦良玉秦老夫人麾下的兩萬白桿兵。張知府的哨船隊抵近瞿塘峽時,秦總兵還派人嚴查,確認是友軍之後,才放他入城會晤。
結果,張知府在面見秦總兵後,才知道了張獻忠留在巫縣、秭歸的殘部爲何急於繞路南下另往他處了——張獻忠此前在湘西、黔中蟄伏滲透了兩個多月,
最終竟在十月二十六這天,從黔中銅仁府殺入川南的播州(遵義),隨後從播州順赤水河順流而下入長江、抵達川南腹地,順流而下圍攻了重慶!
從播州到重慶,張獻忠只用了五天時間,十一月初二開始圍攻,重慶空虛,守軍猝不及防,兵無戰心,竟被張獻忠數日就擊破了。奉節的秦總兵得到消息,知道背後腹地出事時,重慶已經被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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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知府抵達時,秦總兵正在計劃整頓兵馬,沿長江逆流而上、回去逆戰張獻忠。但張知府得知情形後,勸說她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反正重慶已經丟了,而秦總兵只有兩萬白桿兵,很多還是新招募的,並非歷戰多年的嫡系精銳,光靠這點人怕是敵不過張獻忠。
張知府就自作主張,說他會立刻向您稟報,說您急公好義,嫉惡如仇,對張獻忠狗賊恨入骨髓,說不定會願意給秦總兵援軍。
張知府還對秦總兵解釋,說他早就聽聞秦總兵有數次力勸邵巡撫要分兵嚴謹把守入川諸處山險之地,不可只守白帝城瞿塘峽,是邵巡撫不聽,覺得兵力不足只能重點防守,這才釀成今日之禍。讓秦總兵不要擔心朝廷降罪,切不可因畏罪而魯莽冒進。
秦總兵聽了張知府的反覆力勸之後,這才冷靜下來,於是修書一封,請張知府送交撫臺大人處,代表川中將士百姓求援。”
張名振說着,讓人找來秦良玉通過張煌言送來的求援信。這封信本來也不可能更快送到了,昨晚拿出來和今天早上拿出來,這點時間差也沒區別,反正沈樹人也不可能昨晚連夜處理這事兒。
沈樹人聞言後,也是着實驚訝了一小會兒,然後仔細看了秦良玉的求援信,斟酌着說:
“對張獻忠沒能除惡務盡,是我當初進攻太慢所致,我也算有一定的責任。但如今既時皇命在身,我也不好親自調兵遣將立刻增援秦總兵,
何況這兒對李自成的戰鬥,還需要最後五六日的掃尾、跑馬圈地光復開封周邊。只能是先準備起來,把二線已經可以閒下來休整的部隊,調回荊州、夷陵府,或者前出至巫縣秭歸,準備入川。
最後的命令,還是要等朝廷旨意,咱可不能以朝廷的兵馬,私相授受肆意妄爲。不過我會先回信讓秦總兵放心的,她給我寫信求援時,應該也有同步派人去京城報急請旨了吧?等我的人馬調動到位,旨意應該就會下來了。
我這兒再另外修書一封,派人加急送去京城,給如今還在京城幫忙打探運作的方孔炤方世叔。讓他也從旁託人催促一下,勸陛下身邊的近臣儘快分兵命銳救援四川。秦總兵在京城缺乏人脈,她的求援信走正常兵部流程,怕是沒那麼快批下來。我們幫着推一把,纔好不誤事。”
張名振等人見撫臺大人處置得當,也都沒有再多說,各自去履行本分不提。
沈樹人也沒多思索,稍微想了想後,一氣呵成寫了一封給方孔炤的密信急件,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然後找個心腹屬下,帶了一羣護衛騎兵,立刻快馬加急繞路送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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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關於昨天的內容,稍微解釋剖析幾句。有人爲李過的死覺得惋惜,因爲李過歷史上抗過清了。但我想說的是,李自成麾下,歷史上後來抗過清的部將,也不止這一個,將來想折服改邪歸正,完全可以依賴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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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歷史上李過能服軟,一個重要的因素是,李自成是不明不白死在地方鄉勇武裝手上的,不是死在南明朝廷的正牌官軍之手,所以給雙方找到了一個化解掉部分仇恨的臺階下。
但我這本書裡,肯定不可能讓李自成死在這種宵小之輩手上——歷史上李自成南下,是來打左良玉的,左良玉跑了,他才死在宵小之手。但這個時空,沈樹人可能像左良玉那麼慫、跑掉麼?
我不想劇透,所以這裡只是說一下人設,說一下立場,別的不多說,我只說主角誓死不跑。
另外,很多人對李自成的漢奸屬性,一直有開脫,爲了吸粉,爲了賺錢,各種洗白。我反正成績差,要我爲了錢而說謊,就不可能了。
所以,我不可能讓李自成的任何血緣親戚來主導將來的闖軍殘部。李過和李自成的關係,與李定國和張獻忠的關係,是不一樣的,李定國曆史上功勞就比李過大得多,而且李定國跟張獻忠沒有血緣關係。
我就說一點——弘光元年的李自成,是在什麼情形下南下的?是在他跟清軍打又打不過,於是想打南明打左良玉搶地盤搶錢糧搶人口回血。這是典型的“外戰打不過,主動挑起更大規模的民族內戰”,相比之下,當時南明雖然有聯虜平寇的口號,但實際上沒有能力北伐,只是各自守住地盤。
所以,說一句李自成有“在韃子已經入關的情況下,進一步挑起擴大漢族內戰”的歷史罪孽,是絕對沒得洗的。崇禎死之前,他打明朝,這沒問題,這是農民戰爭,但是崇禎已死,韃子已經跟他打了那麼久了,他不想着反推韃子還想南下燒殺搶掠,這不是漢奸這是什麼?
或許有人說,“他打不過就跑有什麼不對,他只是剛好在北方,憑什麼就要他來扛韃子”,那我就要說了:崇禎死之前,也一直是崇禎在扛兩面夾擊的傷害啊,崇禎要是不扛兩面夾擊的傷害,說不定都死不了。
既然要搶北京,殺崇禎,他上了那個位置那他就該有擔當,上了那個位置後不抗清反而繼續擴大內戰,那就是漢奸。
何況他的形勢比崇禎好多了,崇禎是真被兩面夾擊,而李自成南面的南明最多隻是在坐山觀虎鬥,並沒有實力進攻他。
在民族氣節這個問題上,崇禎比李自成至少還強了百倍。崇禎垃圾是垃圾在剛愎自用、要面子、爲推卸責任而濫殺大臣,但崇禎的民族氣節絕對是沒問題的,崇禎一輩子寧死不屈不認慫這點沒得黑,死則死耳以身殉國,這很難的。
很多人爲了政治正確,爲了吸農民軍粉消費,只要是農民軍就美化,
莪只能說,李自成在階級抵抗性方面是沒問題的,但是在民族大義上就是有問題的,民族性和階級性是兩個問題,階級性的正義與否跟民族性的正義與否根本毫不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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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複雜的世界,爲什麼一定要搞成“好人就是徹底的好人,壞人就是徹底的壞人”呢?民族性上是壞人,階級性上是好人,兩個考察維度好壞不一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