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文選投降了,還殺了潘獨驁以求保命,但重慶城內的零星戰鬥,依然持續了整整一天才結束。
畢竟大軍亂戰,尤其是進入巷戰之後,哪裡還能有指揮中樞可言,主將投降的消息,也未必能很快傳達到各自爲戰的部隊耳中。
有些都尉、掌旅級別的流賊軍官,就算聽到官軍宣佈白文選已降、逼迫他們立刻放下武器,他們也會以爲是兵不厭詐的謊言。
除非是白文選本人被綁着每一處陣地一個個跑過來喊話,他們纔信,而這都需要時間。
到了正月初七早上,重慶城內才處處餘煙漸散。
控制住局勢後,官軍也清點了一下城內人口和破壞情況,這才確認幾乎沒有什麼良民百姓活下來,被張獻忠留下的,果然都是願意從賊的新兵壯丁。
二十多萬人近三十萬,就這麼被張獻忠徹底屠盡洗劫,纔拿出那麼多錢財滾雪球擴軍。
(注:歷史上張獻忠屠武昌、重慶、成都這幾個個桉都是明確史實,不需要蝴蝶效應來造成,也不需要黑。
但是說張獻忠屠盡四川,那是有水分也有點黑的,具體張獻忠和清軍各屠多少比例無法考證,說各殺了一小半到一大半的都有,我就不貿然下結論了。但上述這幾個大城市一進城就被全面屠是板上釘釘的。)
情況這麼複雜,朱樹人也只好對投降的部隊分情況處置。
首先,很多人手上都是沾染了無辜鮮血的,數量還不少,有些還是多次屠城,這種部隊要直接編入官軍,那絕對是不行的。
哪怕是當炮灰敢死營,在後續戰鬥中拿去衝張獻忠的陣營,鬼知道會不會再次臨陣倒戈。
所以倉促之下,朱樹人也只能快刀斬亂麻地定了幾條劃線原則。
先把所有人都關起來,暫時放入苦役營,慢慢甄別。
對於四川本地剛剛被裹挾的,可以看看有沒有什麼劣跡,如果只是爲了活命,而且身體也還健康並不虛弱,那就可以在短時間的改造後,先編入方國安的部隊。
當然,也包括方國安手下的王光昌、王光興,和秦良玉麾下的譚文等人。
如果是四川本地新兵,但被指認原本就是地皮流氓山賊,那隻能是進行軍事化管理屯墾,恢復生產,不能發給武器。
另外,這些四川人都是被搶的對象,官軍來了之後,直接發還被搶財產是不可能了,也沒法計算,容易出現假賬混亂。所以就統一從戰利品裡拿出一份,作爲重新從良的安家費即可,每人發幾石糧食度過寒冬和春荒,再留點作爲春耕的種子。
這些本地人相對還算好安排,張獻忠軍裡的老營,才需要慎重處置。
朱樹人本不想以地域來劃分危險性,但時局如此,他也沒辦法,就先簡單一刀切,按照從賊年限,按陝西老營和河南老營來區分。
對於跟着張獻忠七八年以上的陝西人,那肯定是不能編入部隊的,全部先罰爲最重的苦役,嚴加看管,這部分人太危險了。以後就算要作爲敢死營,也要等韃子入關,跟清軍打仗的時候,再把這些人放出去打最危險的戰鬥,活着回來才能漸漸免除罪責。
河南老營一般從軍最多五六年,湖廣兵更少,可以酌情在後續的平定流賊戰鬥中,就逐步作爲敢死營淘汰甄別。
最後,朱樹人還從那些陝西老賊裡面,讓俘虜互相指認,挑選出一些罪大惡極,比如多次積極參與屠城劫掠的,處斬了大約數百人。
而想要立刻重新拿起武器免除苦役營懲罰的河南湖廣降兵,必須參與行刑,由他們動刀捅那些被判處斬殺的陝西老賊,每人捅一刀就行,也不需要直接捅死,見血就行。
畢竟朱樹人也不能對投降的部隊大開殺戒,總共就那麼幾百個該判死刑的,而需要納投名狀的降兵足有成千上萬,根本就不夠砍。
納了投名狀之後,朱樹人當然也會主動對外宣傳,他的降兵都是納了投名狀的,如此一旦消息將來傳到張獻忠耳朵裡,他手下的陝西老賊們就會跟這些河南湖廣叛徒產生仇恨,河南湖廣叛徒也就沒那麼輕易敢再動搖投回去。
當然了,這種小把戲具體有多大效果,實在是存疑,但有總比沒有好,也是事急從權。
……
花了兩天在重慶整頓完後方,也從奉節又運來一批軍糧到重慶囤積好,確保後續進攻的物質基礎後,朱樹人也差不多該重新開拔西進了。
與此同時,就在這兩天裡,留在湖廣後方負責監軍的王公公,以及新任四川巡撫方孔炤一家,也都倉促趕來了重慶。(方以智除外,他要留在武昌做官)
原本朱樹人戰前還打算“打進重慶城過年”,最後一直拖到正月初六才破城,初七才完全結束零星戰鬥。
王公公和方孔炤其實正月初三就抵達奉節縣了,但是在後方打探,得知前方戰局依然吃緊,他們一羣宦官和文官也沒什麼可做的,就多駐留了兩天,初七在奉節得到破城消息後,才風塵僕僕快馬往前方趕。
雖然崇禎十六年的新年,朱樹人是在軍營裡過的,那些人則是在長江上的船裡過的,但好歹也算是趕到重慶過元宵了。
衆人抵達的時候,是正月初十。
城內殘破不堪,朱樹人也不可能大肆鋪張設宴款待,所以只是拿了一條作爲軍糧儲運的火腿,外加一些從長江裡剛剛捕撈上來的鮮魚,款待王公公和方孔炤一行。
至於地位比他們更低的官員幕僚,那就連火腿都聞不到了,最多隻是把加過火腿骨煮的湯分一碗喝,湯裡再放一條小魚。
飯菜苦逼到這德形,王公公饒是讀書不多,也立刻體會到了重慶城內如今的窘境和不易,也不敢託大要吃要喝,反而還對朱樹人的戎馬倥傯產生了相當的敬畏。
而朱樹人心裡也清楚,眼下他唯一需要適度保持尊重、穩住的,也就是面前這位王公公了——
他會關係到重慶拿下、方孔炤在重慶建立臨時行轅後,如何向崇禎彙報四川形勢的問題。
如果崇禎問起朱樹人在協助方孔炤上任、收復入川立足點的過程中,有沒有消極怠工,甚至是養寇自重,也要靠這位監軍王公公的彙報。
所以,朱樹人做得非常穩妥,雖然一邊實事求是生活上賣慘,上不了什麼錦衣玉食,一方面禮數又絕對不缺,哪怕只是幾塊火腿幾條魚,也親自敬酒勸菜。
同時,爲了讓王公公切身體會到這麼快拿下重慶的不易,朱樹人還特地把俘虜狀態的白文選,去掉鐐銬,但是由專門的精銳侍衛看押着,送到堂下聽候王公公的隨時查問。
另外,來都來了,朱樹人表面功夫也還是會做的。對於臨陣投降的人,哪怕來晚了,他也不會在生活上虐待,就一併賜給了白文選一條魚兩碗飯,幾盞劣酒,算是白文選被俘四天來,吃的最好的一頓了。
水酒薄菜的接風席上,朱樹人也是當着王公公的面,先簡述了重慶之戰的不易,另外還請王公公對於戰術細節暫時予以保密,因爲有些詭計,這次沒用上的,說不定下次還能用。
然後,朱樹人又悲痛地提到:“還有一個噩耗,到時候有勞公公上達天聽:本官在正月初三,也就是七天前,就已經得到前方探馬回報,成都已被張獻忠攻破。
此後數日,又陸續有新的情報傳回,初六時確信張獻忠在成都屠城了,前天又明確了蜀王全家的死訊——
不過,事情是除夕夜發生的,而我軍抵達重慶開始組織攻城時,就已經是臘月二十五前後,只花了十日不到,奪回川東門戶,這已經是非常快了。當時本官也不可能不顧糧道被斷,直接奔赴成都馳援。
就算馬不停蹄,不要糧道,只靠隨身行糧作戰,從重慶到成都,沿着長江和岷江行軍,至少有九百里路程。
五天之內,步兵坐船是走不了那麼遠的,不沿江靠步行行軍的話,到了那兒都累死了。如果只讓我軍的一萬多騎兵棄步軍先行,趕到成都城下也已失去戰鬥力,所以實在是無法救援。
這一點,請公公回京後,務必向陛下如實陳述,湖廣與四川諸將諸督撫,都會感激您的仗義執言的。”
王公公聽了這話後,也是一驚,同時生出幾分悲涼。但他看了重慶這邊的戰況,朱樹人只是用了加起來一共十二天就徹底解決了戰鬥,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之前的萬縣、合州等地,更是短則一兩天,多也就三五天。從夷陵入川到奉節到萬縣到重慶一路走了兩個七八百里的路程,加起來都沿着長江西進一千五百里了,皇帝還能要求怎麼樣?
成都暫時被破被屠,也是實在來不及救。
只能指望後續損害別再擴大,徹底把張獻忠包餃子搞死在四川盆地,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而相比於王公公的驚詫程度,白文選的震驚則是更加嚴重莫名。
“什麼?國姓爺當初派譚文用詐降計賺我,說的居然是真的?成都真被張獻忠攻破了?他居然敢用真的情報來用計,也不怕激勵了守城部隊的士氣?
還是說他算準了我不敢信、或者就算信了暫時也不敢或覺得沒必要立刻對全軍宣揚?這虛實相應的用兵謀略,簡直可怕!輸在這樣的人手上,實在是心服口服。
唉,難道是天譴張獻忠,看他如此大肆屠戮,要降下國姓爺天罰之不成……再下去,真是衆叛親離了。”
白文選震驚之餘,也難免表露出來,連手上的匙箸都不由掉落在地,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就如同劉備聽曹操說出那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時差不多。
當然,這倒不是說白文選心理素質太差,畢竟他現在已經是階下囚,又沒有軍機需要保密,便破罐子破摔沒必要刻意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坐在上位的王公公和方孔炤,也都注意到了這一異常,方孔炤穩重,看見了也裝作沒看見,
王公公卻是無所顧忌,立刻就發問了:“堂下降將爲何失態?”
白文選也不敢隱瞞,簡明扼要說了。王公公聽後也是微微愕然,沒想到朱樹人用計居然如此不拘一格,如此拿得起放得下,還真是敢冒險。
感慨過後,王公公纔想起該問問成都究竟是如何被攻破的,畢竟他也要考慮到回去後如何跟崇禎交代
白文選在堂下聽見這個問題,也是豎起了耳朵,因爲他同樣非常想知道答桉。
這種場合,朱樹人當然不會隱瞞,他說得越清晰,將來崇禎那兒會猜疑他的責任的可能性就越低。
於是他就翔實描述:“公公可能不知道,成都的城牆,數百年來確實年久失修,只因自古蜀中駐軍,都沒指望過敵人打進成都平原後,靠着守成都城池來堅持。
根據本官後來幾天的加強打探,目前得知的最詳細情況,是說一來張獻忠藉助了除夕前兩三天,放鬆了攻城力度,誘導官軍產生懈怠,以爲流賊也要過年休整,然後他卻在除夕當夜忽然加大了力度,打了邵捷春的守軍一個措手不及。
另外,就是張獻忠最初攻城時缺乏火器,也沒有使用火藥,造成了官軍麻痹,最後那天時,突擊派出大量掘城木驢挖掘破壞城牆,還把流賊軍中全部的火藥集中使用,重點炸城,就徹底炸塌了一段城牆,涌入城內巷戰。
按目前的最新消息,邵捷春應該也是跟蜀王一起殉國了。”
(注:張獻忠用火藥炸塌一部分成都城牆,這一點也是史實,書裡並沒有爲了給朱樹人加難度而開逆向金手指。歷史上張獻忠破成都時,這就是一個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
王公公聽了後,也是不由嘆息。
而一旁的方孔炤,對軍事更加了解,所以他的嘆息評論,也更加言之有物:“成都城牆竟然如此不堪一擊,實在是出人意料了。
邵捷春沒有充分提防,估計也是麻痹大意了,沒想到成都的城牆會這麼不經炸——據老夫所知,就在短短半年之前,李自成攻陳永福陳總鎮守衛的開封時,就用過幾乎一模一樣的招式,
驅趕民壯推着掘城木驢,不顧傷亡強行頂着守軍失石火器抵近到牆根下破壞挖洞,再用棺材裝滿火藥扛到牆洞裡埋實,引火爆破。但開封城牆高厚,李自成數次嘗試都未得手,據說還估算錯了爆破威力,炸死了不少挖牆埋藥的死士。
那都是去年五六月份之前的事兒了,當時四川也還沒有告急吧。想來這些戰例情報,邵捷春也知道,沒想到反而卻讓他燈下黑,不作提防了。
果然兵兇戰危,絕對不能憑原本的老經驗就指望包打天下,一旦麻痹了,隨時都有可能付出性命的代價,唉。”
方孔炤這番話,算是站在公允的立場上,爲邵捷春和蜀王之死找了個臺階下。王公公不太懂軍事,被這麼一箇中立身份的旁觀者解說了之後,他當然也是收穫頗多,知道回京後如何跟崇禎彙報,解釋其中的經驗教訓。
而方孔炤看似是在“死者爲大”,爲殉國的邵捷春說好話,但實際上,也是從旁幫了朱樹人,再間接幫了他自己——
如果崇禎能想明白其中道理,教訓,那麼連殉國的邵捷春都不再追究了,還怎麼可能對後續收拾爛攤子的朱樹人和方孔炤不滿呢?
這就好比一個基金經理,他接手客戶資金的時候,大A的大盤就已經是跌破一千點了,那後續怎麼炒都沒有下跌空間了,客戶的本錢被再怎麼虧,也怪不到他頭上。
他和朱樹人接手的,是一個剛到手就在十八層地下室裡的盤子!
爬回地下十七層,那都是他們的功勞和本事!
王公公倒也不至於因爲這幾句話就徹底全信了,不過他也表態,成都他是不會去了。
他就留在重慶,恭候國姓爺爲大軍做好下一步出徵的準備,然後恭送秦總鎮(秦良玉)、方參將和張道臺(張煌言,新封四川兵備僉事)、方撫臺(方孔炤),以及那部分暫時劃撥到方撫臺張道臺麾下聽令的湖廣援軍,去成都合圍全滅張獻忠。
成都既然丟都丟了,是否第一時間拿回來,倒是不那麼重要了。
相比之下,要堵住張獻忠繼續西逃北竄的路線,讓他徹底甕中捉鱉死在四川,纔是更重要的。
所以,最後的成都之戰,絕對不能打成一場追擊戰、擊潰戰,而要提前部署好包抄路線,打成一場徹底的包圍殲滅戰。
朱樹人也建議,部隊在行軍前往成都的途中,最大規模的一支主力部隊,必須走岷江路線——
因爲成都雖然瀕臨岷江,但畢竟是再岷江東岸。所以從西側截斷岷江歸途的話,從樂山眉山青城山一直插到都江堰,堵死岷江出青城山的隘口,就能防止張獻忠再往西北逃竄當山猴子。
這種打法,就好比爲了防止毒瘤膿瘡潰爛,在切除的時候,要稍稍多切除一點旁邊的好肉,防止膿毒拔除不盡,留下餘毒。
代價也是有的,就是成都人民可能會稍微多受幾天苦,屠城劫掠也會多持續幾天。但爲了徹底把問題解決在成都,爲了天下,也只能如此了,方孔炤和張煌言沒得選擇。
王公公也徹底理解了這個戰略思路,表示他會在重慶觀望留到元宵節之後,然後就會回京,向陛下解釋其中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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