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襄陽。
朱樹人五天前纔回到武昌,又馬不停蹄趕到襄陽,作爲總督三省軍務的一方雄主,肯這麼勤政,親臨一線督戰,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如今的朱樹人,雖然已號稱麾下擁有雄兵三十餘萬——這個數字還沒算六七月份平叛兩廣後、新編入的原兩廣明軍,以及在當地籌劃詔安的賊兵、招募的新軍。
但即使是是以三十餘萬人,掌握湖廣、四川兩省的防務,外加漢中和寶雞周邊地區,還有河南的信陽府,也註定了朱樹人需要分出相當人手填充防線,實際上每個省能集結的防禦兵馬最多也就十幾萬。
湖廣算是朱樹人防區的心腹,也是最核心承壓的所在。所以那三十多萬裡,倒有十五六萬放在了湖廣,四川后方加漢中,一共只留了不到十萬,
還有河南信陽府那邊,朱樹人留兵五萬,由黃得功率領,協助劉國能的本部人馬大約兩萬餘,防禦李自成或者清軍從開封、商丘南下淮西。
同時黃得功部還要分出一點人手兼顧提防東邊——淮西的東邊,就是鳳陽府了,是福王僞政權的轄區,雖然福王沒什麼實力反撲,但也不能完全不防,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朱樹人軍剩下的人馬,略微還有兩三萬,依然留在兩廣,負責維持當地的秩序。這也同樣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爲經過靖江王叛亂後,兩廣肯定有無數官員和武將在擔心自己是否會遭到清算,難免有可能多想、串聯,情緒不穩。
放點可靠的外省軍隊在那兒鎮場子,才能更快徹底整合兩廣,也算是磨刀不誤砍柴工了。
朱樹人很清楚,今年整個秋天,直到入冬,兩廣地區對他而言暫時都還是一筆負資產,得先往裡投入前期成本整合。冬季局勢進一步穩住後,差不多可以收支平衡,至少不再成爲包袱。
而明年開春後,兩廣才能變成一個徹底對外純輸出錢糧資源兵源的後方,這也符合任何投資的本來節奏,都是先苦後甜,前期得咬咬牙。
反正現在就靠着十五六萬人的湖廣本地軍隊,先幹掉來犯之敵,已經綽綽有餘了!朱樹人有這個信心。
這十五六萬人馬,在湘南只要些微留一兩萬人,武昌、江陵周邊的二線防區再留一小半,剩下近十萬都可以部署在襄陽周邊。這裡的部隊先負責防守,部署在二線的預備隊,則隨時可以用來打反擊。
他旁邊的武將,凡是跟了他多年的,也都有這個信心吞掉來犯之敵,
而少數剛剛歸順不久、尤其是此前兩廣平叛時纔開始爲朝廷出力的新附將領,一開始內心還有點忐忑。但到了襄陽之後,看着總督大人傲視羣寇的胸襟氣度,也是不由信心大增,軍心爲之一振。
……
襄陽城頭,朱樹人抵達後,第一天就不辭辛勞先巡視了一圈防務,然後就在城樓上召見了襄陽防區的主要將領,一一問話。
黃得功和劉國能在信陽,秦良玉等巴蜀將領留在四川,所以湖廣防區的主要將領,有朱樹人帶了多年的老部下左子雄,還有已經被加了將軍號的騎兵名將曹變蛟,副將朱文禎。
其他就是金聲桓、江守德、藺養成、劉三刀等副將參將遊擊級別的小角色,不可勝數,這些人有的也被放在江陵、武昌,不可能全部派到前線。朱樹人也要注重後方的穩定,以免一下子吸納太多降軍後人心不穩。
最後倒是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這些人,如今也都分別是參將、遊擊,被朱樹人直接全部帶到了前線。一方面是給這些人立功升官快速發揮的機會,另一方面也是便於就近控制。
他們此前都是戴罪之身,投降後也不可能直接給高官,全靠之前平定靖江王之亂時,幫着朝廷對付肅清了贛南餘賊,纔有藉口給了官。
而站在朱樹人的立場,最後這一場斬首型內戰,也會有一定量必要的損耗,而這些傷亡,讓嫡系部隊去承擔就太可惜了,他的嫡系部隊都要用在刀口上,用在將來殺韃子。
而讓流賊降軍跟另一支流賊火併一番,經過血火考驗證明他們徹底跟流賊身份劃清界限了,也算是一個了斷。相信經此一戰後,孫可望李定國他們的內心也會更加自信,不再會總是覺得其他同僚用有色眼鏡看着他們。
只不過,眼下朱樹人並不會讓孫可望李定國他們駐軍襄陽城內,城內的守軍都是朱樹人最心腹的嫡系。西軍降軍哪怕已經被打散重編摻沙子、並且進行了半年多的思想教育改造,暫時也只能駐在城外,經過這次考驗後,他們就能徹底享受平等的待遇了。
此時此刻,能夠有資格跟朱樹人當面奏對的,主要是曹變蛟和左子雄,外加被朱樹人專門找來的孫可望李定國他們,其他總兵以下的,朱樹人也不用召見。
“闖賊此番南下,還有多少兵馬?可曾打探清楚了麼?這廝還真是欺軟怕硬!明明都到了民族危亡的關頭,就因爲我們比韃子富庶,就寧可打漢人內戰!此戰我們務必誅除首惡!
只要李自成劉宗敏這兩個罪不可赦之賊死了,其他都要爭取像袁宗第那樣招降,韃子已經開始全線進攻了。”
一旁的曹變蛟渾身精良重甲,外罩紅袍,在九月秋風中看着也是非常肅殺,他更有一番當了十幾年九邊精銳、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氣場。
因爲他麾下有騎兵強軍,斥候無敵,朱樹人來之前這幾天,他也已經把最新的敵情打探清楚了,便應聲解答:
“闖賊此前在河洛被截斷、關中留守部隊被分割後,也是元氣大傷,河洛之戰前,闖賊始終號稱三十萬衆,其實根本不足。
河洛之戰後,李自成身邊總人數不會超過十五萬。而且經過多次被韃子擊敗,大多是重新拉來的老弱,戰力不足爲慮。真正的老兵,從河北撤下來的,最多四五萬人了,其中參加過山海關大戰的,也就兩萬多。”
曹變蛟報的這個數字,倒是不至於把裹挾婦孺算進去,至少都是成年男丁,至於有沒有老弱,就不好說了。
朱樹人眯縫着眼算了下,李自成中軍算他還有十四萬人,有一年以上戰鬥經驗的五萬,真正精銳老兵兩萬多,確實可以確保拿下。現在的關鍵,是如何誘敵一擊即中,不給對方繼續逃跑流竄的機會。
朱樹人想了想,又問:“左良玉那邊呢?他真是鐵了心當漢奸了?他此前雖然跋扈,先帝時便已聽調不聽宣,但畢竟還有大明武臣的身份,只要放下兵權,求個活命還是容易的,他就那麼執迷不悟?”
這個問題曹變蛟顯然也打探過了,嘆息道:“據我軍斥候探報,左良玉倒是沒有跟李自成合營,他也放不下這個面子。不過,他事實上是作爲了李自成的客軍,大家平等聯手。
南陽這些年也錢糧短缺,左良玉擴不了多少軍隊,雖對外號稱十萬,實則主力也就他帶了多年的兩三萬人。李自成眼下是不可能直接吞併他的。
估計他是打着要自立的旗號吧,另外,聽說左良玉已經病重,他的人馬就愈發人心浮動了。說不定其中不少不忠不義之輩,是覺得李自成和朝廷都沒希望,已經要投韃子了吧!”
朱樹人眉頭一皺,左良玉的殘部,在原本歷史上也是一個大問題,因爲左良玉病死之前,跟南明朝廷撕破臉了,他部下怕清算,帶着他兒子左夢庚直接投降了清朝。
如今朱樹人來都來了,當然不能讓這個悲劇重演,他不但要吞併李自成的人馬,更要確保把左良玉那幾萬人也吞過來,都用在對外戰爭上!
想到這兒,朱樹人甚至有一點慚愧,因爲他清楚,左良玉這一世沒法跟着朝廷混,主要是因爲他原本就跟朱樹人有仇,朱樹人的地盤就是從左良玉手上搶過來的,雖然朱樹人也是不得不爲。
無論朝廷怎麼示好,左良玉都會擔心被解除兵權後,被老對頭針對。
朱樹人思忖再三,想了一點:“我軍在襄陽以北,也就是漢水北岸,還有多少防區縱深?”
曹變蛟想都沒想:“不過新野,鄧縣等處。”
朱樹人大手一揮:“事實上我強敵弱,但明面上還撲朔迷離。要速戰速決,就要誘敵深入。對外放出風聲去,只說陛下懦弱,要求外兵勤王,把湖廣兵力抽調了相當一部分去南京,不過尺度注意拿捏,別放得太明顯太假。
然後讓新野鄧縣暫時撤防,少量百姓錢糧也都帶走,南渡漢水,宣示我軍將以守爲主,依託漢水佈防,不想在那些易攻難守的漢北平原作戰。
當然,撤防的時候,要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留一點人斷後,表現拙劣一點即可,就模彷《三國演義》,來點白河攔水淹敵、新野城內放火的小把戲。
燒死淹死多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李自成、左良玉興奮起來,敢搏一把。你和左子雄的旗號也都撤了,朱文禎的也撤了。
留下一個跟左良玉認識的金聲桓,作爲襄陽防守主將把旗號掛出去,再把孫可望李定國他們的旗號大張旗鼓,擺出我軍以流賊降軍爲防守主力的姿態。”
曹變蛟一一記下,表示立刻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