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聚首
滿香樓。
這是繁華城鎮中最爲寧靜的所在,無論外界如何喧囂,這個小樓、這個小樓的主人永遠帶着友好的姿態,接納着各色來者,滿香樓的這扇門爲你敞開。
清晨陽光初照,金鐘樓將屋裡的花盆一一搬到外面的廊檐上,讓它們接受陽光的沐浴,盡情地吐露着鮮花的芬芳。
這會兒,他正在給一盆君子蘭澆水。君子之花直立向上,花被寬漏斗形,鮮紅色,內面略帶黃~色。在金色的陽光下就像天使在舞蹈,漂亮得沁人心肺。
每當金鐘樓對上這些花草,毫無焦距的雙瞳會露出一絲奇異的溫柔。輕輕撫摸着柔嫩的花瓣,就像撫摸着情~人的嘴脣。
在他的身旁,還有其他各色品種的君子蘭。有些品種並不多見,是金鐘樓精心培育而成。除了君子蘭,還有鳶尾、杜若、朝顏,白玉蘭。品種繁多的花朵,爭奇鬥妍,爭相承接着主人的恩澤還有呵護。
謝小跡斜靠在軟塌上,懷中抱着個酒壺,望着金鐘樓溫柔地爲花草澆水,不時輕啜一口,頓時滿足地笑眯了眼。
“金鐘樓,我現在是真真嫉妒你這些花草了~”金鐘樓實在是一個溫柔的男人,這一點,謝小跡從很久以前便知道了。
金鐘樓沒有理會好友的調侃,輕勾着嘴角,將一盆白玉蘭抱了下來,放在光照略微柔和的地方。
手上的動作一頓,微微側頭,“公孫兄既已來此,何不出來相見?”
公孫極樂一個倒掛金鉤,從滿香樓屋檐飛了下來,謝小跡一口老酒噴出,笑得快岔不過氣來。“公孫,你這……噗哈哈哈……”
“謝小跡。你別笑了!”公孫惱怒。
“我說猴精,莫非你到茅坑盜寶去了。你這小毛賊,可真越活越回去了,茅坑裡的東西再好。你也沒必要自己下去不是~哈哈哈~~”謝小跡笑得打跌,從榻上爬起來,來到金鐘樓身邊,搭着他的肩道:“喂金鐘樓,你要是知道這毛賊如今是何副模樣,你會忍不住將他轟出去,免得你這些花花草草都被他給薰死。”
金鐘樓睨他一眼,“謝小跡,我是眼睛看不見,不代表我鼻子聞不到。”
金鐘樓喜歡謝小跡這個朋友。很大一個原因便是這謝小跡從來不避諱他是一個瞎子,談話間也從不刻意避諱,而只是將他當成無話不談的朋友。就這一點,謝小跡也要比別人可愛。
“公孫兄,滿香樓附近便有一處澡堂。你還是先梳洗一番再來與我等敘舊何如?”
“金鐘樓,你也嫌棄我~”公孫極樂哭哈着臉,被那隻死雞嘲笑便也罷了,如今怎麼連好脾氣的金鐘樓也跟着一塊鬧他。
“公孫兄,你誤會了,鐘樓並不是嫌棄公孫兄,實在是……”金鐘樓正自爲難。難道公孫不知道他身上的味道可以薰死一頭牛了麼,眼看着自己的花草在公孫進來之後儼然已經有枯萎之象,金鐘樓忍不住出言提醒。
“猴精,你好陣子沒出現了,一出現就這副德行,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我有什麼事。還不是一時不察,着了別人的道了。”
這話一出,謝小跡和金鐘樓都愣住了。公孫極樂爲人機警,機靈過人,輕功更是一流。哪個有這麼大的本事將這個偷王之王弄得這般狼狽?
尤其是謝小跡,猴精的本事他可是清楚的。他們倆也不知賭過多少次,這個猴精詭計多端,也不是什麼好漢,有點風吹草動就跑得比誰都快,至今爲止還真沒栽過什麼跟頭。
“着了道,着了誰的道?”
“我也不認識,是個年輕姑娘,鬼得很,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碰上這號人物。”
“我瞧你心情還是好得很?”被人整得這麼慘,居然還這麼興奮,這個猴精該不會是傻了吧。
“因爲我發現,那個姑娘跟我好像。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像個大家閨秀,卻是個極有趣的。要不是她走得太快,我倒還真想和她交個朋友。不過,這姑娘也忒狠,把我放倒也就算了,竟然還叫一幫子人來整我。這真是,我欲將心託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啊~”
“放倒?這可真新奇。猴精,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來我們聽聽?”
金鐘樓也起了興趣,但他向來是個體貼的人,又捨不得自己的花草,於是還是建議:“謝小跡,故事待會兒再聽,現在應該先讓公孫兄去洗個澡。”
公孫極樂臉苦得跟只餓了幾天的小狗似的,“金鐘樓,你到底是有多嫌棄我這身臭味啊~”竟這麼百般催着他去洗澡。
本來嘛,出了這檔子事,沒有衣裳換,也不敢隨隨便便跑到衣裳店去。想順手牽羊借件衣裳,又想起剛纔那位姑娘的捉弄。再加上這身臭味,他出現在哪兒,人羣自動退散,哪還有機會下手。
想到金鐘樓的滿香樓就在不遠,他那麼好的人,定不會將這件糗事說出去,於是乎打算到他那兒去換身乾淨衣裳。誰知剛到屋頂就聽到了謝小跡的聲音,這可真是恐怖,這要是被那隻死小雞知道了還得了?
心中正兀自掙扎,是下去還是不下去。不下去的話自己這滿身狼藉,難受得快把自己薰死。這要是下去,就必然淪爲那隻死小雞的笑柄。
還不等他掙扎完,金鐘樓就發現了他。他怎麼忘了金鐘樓有一雙比獵犬還要厲害的鼻子,縱使他的輕功早已無聲,這身臭味是萬萬瞞不過他的。
不過,他這一身臭味,金鐘樓還能知道是他,他就不得不感嘆金鐘樓的本事了。
第一百八十次問:金鐘樓果真是個瞎子嗎?
謝小跡看猴精這副慫樣,又看看金鐘樓那一臉無辜的溫和表情,笑着撲倒在桌上。不小心撞翻了一個杯子,忙慌慌忙忙地去補救,卻還是忍不住脫出口的笑意。
“謝小跡,你夠了啊,再笑我就將你去年被萬花樓頭牌鴛鴦姑娘踹下牀的事給抖出來——”
滿香樓裡一片寂靜,謝小跡被自己的口水嗆倒,半天沒緩過來。金鐘樓摸摸鼻子,去了屋裡爲公孫極樂找了一套乾淨的衣衫,交給他。公孫極樂嗖地一閃不見了人影,隔壁不遠的澡堂伴隨着老闆的驚呼,傳來水花四濺聲。
“咳咳!金鐘樓,你不會相信那猴精說的吧~”
“萬花樓的鴛鴦姑娘,早就聽說她一手琴曲驚天下,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女。於花草一道也很有心得,改日有機會,還真想去拜會她一番。”
“金鐘樓,你——”
“謝小跡,滋味如何?”
“什麼滋味?”
“嗯,被人踹下牀的滋味。”滿香樓傳來一陣溫朗的笑聲,兼帶着某隻小雞的跳腳。
“只是,我有一事不知,謝小跡你可否替我解惑。”
“何何事?”謝小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以公孫兄的性子,這等趣事他爲何要替你遮掩?去年的事到今日方纔知曉,公孫兄一道出,溜得比誰都快,這不可謂不怪。”
“呵呵~”謝小跡笑得比哭還難聽,該死的猴精,說話不算話,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你。轉過頭又討好地對金鐘樓笑道:“那個金兄,這一盆是什麼花,真好看,我要是摘一朵送人,你不介意吧~”
“你說呢?”
“好了好了,別拿那可怕表情嚇人,不採你的花也就是了。金鐘樓,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有時候笑起來真的很恐怖?”
“我笑起來是否恐怖這並不重要,我是個瞎子。”換句話說就是,沒人要求一個瞎子要笑得好看,他畢竟不能對着鏡子參考哪個笑容好看,哪個笑容不好看。“倒是謝小跡,你還是喜歡轉移話題。”
“金鐘樓,你有沒有聽過在大楊以北的柏雪山,那裡有座一望無垠的大雪山。相傳雪山上杳無人煙,唯有一頭雪豹鎮守。每到月圓之夜,雪山下的人便會看到雪豹對月嗷叫。”
金鐘樓在聽着,手重新撫上了花瓣,嘴角勾着淺笑。
“這隻雪豹一直鎮守着雪山,十幾年來從未下柏雪山半步。卻在一年前的一個深夜,它下了山。山下的百姓嚇壞了,他們怕它會對他們造成威脅,於是在食物中下毒,誘使它吃下。最後更是將它綁在村頭的白楊樹下,要將它給活活燒死。”
金鐘樓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皺了皺眉,回頭“看”向謝小跡。
謝小跡前所未有的認真,聽不出有半點說故事的成分。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雪山下的人們本以爲再也看不到雪豹對月嗷叫,卻不知,月夜下有一大一小兩隻雪豹,從山頂俯衝而下,攜着猛虎下山之勢,仿似要將它們吞吃入腹。山下的百姓嚇得不敢出戶,每到月圓之夜更是焚香祭拜,說是得罪了豹神。”
“後來呢?”
“後來在一年中,當年參與焚燒雪豹的百姓,紛紛離奇死去。不管他們逃得多遠,都沒有逃開死亡的命運,而柏雪山更是成了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