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裴文卿在門外愣了一分鐘才進來,推門看見個女人,起初還以爲走錯辦公室了,定定神,看到熟悉的擺設,以及熟到不能再熟的林子俊那張欠扁的臉,便沒猶豫,踏了進去。

“喲,老裴!”林子俊打聲招呼。

裴文卿牙疼。老賠,老賠,這他媽咒誰呢!說過幾次,這貨就是改不了口。耷拉着臉沒搭理他,把車鑰匙丟到自己桌上,踢開椅子坐下。

季桐音眼神飄了好幾圈,最後落在林子俊臉上,意思是:用不用招呼?

林子俊吸口水,壓低聲音:“甭理他,他內分泌失調。”

季桐音“噗嗤”笑了。

蔣照言打完電話回來,看見裴文卿,一喜:“你回來得正好,下午有個會,你跟我一起去。”

“什麼會?”

“市酒店行業協會組織的,點名讓各家負責人去。”

“知道了。”知道這是讓他去應酬。

午飯後,蔣照言親自開車。他還沒僱司機,一方面節省開支,一方面可以推掉許多應酬場合喝酒的麻煩。

看見季桐音蹦蹦跳跳拉開了副駕的門,坐在了本應屬於自己的位置,裴文卿好半天沒回神。

看她在林子俊旁邊坐了一上午,他誤以爲是林子俊帶來的女人,還想着要警告那小子辦公室不是風花雪月的地方,不曾想弄錯了。

蔣照言開了後車門,介紹:“季桐音,我的實習助理。”又指指站在車邊的男人,向季桐音介紹,“裴文卿,公司副總。”

副總還沒上車,自己就已坐穩繫上安全帶了,季桐音不好意思,彎彎眼睛:“裴總好。”

裴文卿審視她一眼,表情不大隨和。末了只微微點下頭,擡腳上車。車門“嘭”一聲關上。

是個座談會,一個什麼什麼主席在臺上口沫橫飛,下面烏壓壓坐了一羣蘿蔔,時不時點頭、鼓掌、機械地笑。季桐音無聊得都快睡着了,揉揉眼,摸出手機跟雲葦聊□□.

突然覆來一掌,拿走了手機。

她仰頭,吃驚地看着邊兒上的人。

蔣照言把手機放回她包裡,目視前方,小聲說:“有攝像。”

她嚇得立馬坐直,上下左右找了半天,什麼也沒找到。往他這邊湊了湊,緊張兮兮問:“在哪裡?我剛纔有沒有被拍進去?”

頭頂傳來低低一聲笑,她明白自己被耍了,哼一聲,握起小拳頭,捶了他胳膊肘一下。

蔣照言翹翹脣角,沒有報復。

他旁邊的裴文卿瞥了他們一眼,深深皺眉。

主席發完言是副主席,完了還有什麼什麼理事,結束時季桐音都快憋死了,當聽到還有會後活動差點口吐白沫,她想問蔣照言可不可以先走,可是他被幾個人纏着脫不開身。

“今天可逮着蔣總大駕了,韓某要向你討教討教生意經。”一位頭髮梳得油光可鑑的中年男子同蔣照言寒暄。

蔣照言謙遜一笑:“韓總可別捧殺我。”

“我說的可是實話,等下一定多敬你幾杯。”

“今天怕是不行。”蔣照言口裡說着,眼睛似有若無飄向窗,窗下那個身形婀娜的女人握着手機,時不時向這裡望一眼,一臉焦躁。

韓總“哦”一聲,心領神會:“我懂,我懂。江山重要,美人更重要。那改日,我做東,一定不醉不歸。”

“一定。”

看見蔣照言直直朝自己走來,季桐音眉開眼笑。一點不知自己被當成了幌子。

“韓總。”

“文卿,正想找你嘮嘮,看你一直被那幫老頭子纏着。”兩人碰了一杯。韓總又說,“蔣總都帶小姑娘來了,老弟你呢,有情況沒?”

裴文卿回答:“情況當然沒韓總你多。”

“你小子!”對方笑罵,給了他肩頭一拳。

裴文卿面上帶笑,心裡卻皺成一團。

上車去酒店前,發了條短信給盧晨:“你說那個女人叫什麼?”

到達時收到了回覆:“季桐音。”

*

次日,裴文卿一到公司就進了人事部。

人事部主管柳盈盈正對着鏡子補妝,慌得收了鏡子。

“那個季桐音怎麼回事,誰招的?”

“我,還有大頭。”

“大頭?”裴文卿上火,“你腦子進水了?”

柳盈盈紅着臉,快哭了:“地方有限,人手也不夠,總部就和客房部一塊兒面了。”

裴文卿見不得她那副樣子,不耐煩說:“行了,我知道了,以後長點記性,不要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往你們老大身邊放。”

蔣照言雖然平時冷了點拽了點,但說話做事從不帶架子,時間久了上上下下摸透他的脾氣,張口閉口都叫“老大”。

柳盈盈瞪眼:“不會吧,那姑娘看着挺乖巧的。”

“你眼近視多少度?”裴文卿不留情面譏諷,鏡片反射着光,“擦亮眼睛,給我盯緊了她!”

柳盈盈會意,點頭。

*

青旅幾個單間的裝修事宜早就提上了日程,依照蔣照言的要求,設計師林子俊本人必須親自到場監督,爲說動林大設計師,他使出了加獎金的大招。意料之中,看見自詡高風亮節的設計師兩眼放光,活像見了骨頭的狗。

日期定好,不明何故林子俊又變卦,放話打死也不去,誰都說不動。

蔣照言沉着臉。裴文卿最直接,已經在活動右腕了,明顯要以武力相逼。林子俊熟視無睹,大咧咧靠着椅子,臭腳架在桌上,美滋滋啃着從季桐音那裡搶來的零食,一副“看你們能拿大爺我怎麼着”的欠揍臉。

季桐音立在一旁,眼睛在蔣照言和林子俊臉上輪來輪去。越看蔣照言臉色越不對,她捏捏爪子,上前奪了林子俊的零食。

“幹嗎?你也跟他們一夥擠兌我?”

季桐音瞄眼蔣照言,回過頭,壓低聲:“跟我出來,我有話說。”

林子俊沒猶豫,放下臭腳丫跟着她出去了。

裴文卿看向蔣照言,蔣照言攤手,表示不關己事。

五分鐘後,兩個人回來了。

季桐音是笑着進來的,得意之色浸上眉梢,眼睛彎成了兩瓣月牙兒。

蔣照言樂了,愉快笑出聲。反觀林子俊,說不清什麼表情,非哭非笑,一臉詭異,跟他的人挺配。

他低低“哼”一聲,二話不說,開始收拾東西。

不知道都是些什麼玩意,最後鼓鼓囊囊塞了一包,揚手丟給季桐音:“給我拿車上去!”

“憑什麼是我?”

林子俊曖昧一笑:“你說憑什麼?”

季桐音瞪瞪眼,不得不妥協。

“騙子!老大蒙我!”一出門,林子俊就大罵蔣照言騙子,那濃濃幽怨之情活似一個棄婦。

季桐音一陣惡寒,按下電梯數字:“得了,甭跟怨婦似的。拿人錢不給人幹活,你還有理了!”

“你懂個錘子!”林子俊苦大仇深進了電梯,“你是不知道當初他甜言蜜將我騙,大騙子!”

電梯裡的人不由齊刷刷朝他看去。

“……”季桐音默默離他遠點。這馬上就要淚灑相思地了。

林子俊哪顧得上這些,義憤填膺話起當初。

當初林設計師可是業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設計風格以新奇好玩、接地氣又不庸俗而走紅,還拿過一項國際大獎。畢業前就給幾家廣告公司打零工,賬戶數額源源不斷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本來,以他的資質,畢業根本不愁找不到東家。想籤他的資本家也特多,最後卻賣身於那時還名不見經傳的蔣照言。身邊朋友一概表示不解。

季桐音也不解,瞅了眼電梯數字:“對呀,爲什麼?”

“我被他忽悠了!”

坦白講,即便從男人的角度看,蔣照言也是一個非常吸引人的男人。林子俊看他第一眼就心生好感,覺得他心目中的成功人士就該是這樣的:英氣,沉穩,風度翩翩,又果斷幹練。當然,他早過了中二期,纔不會因爲浮雲一樣的“人格魅力”就輕易籤賣身契。

蔣照言彷彿洞穿他心事,一副瞭然於胸的自信神色,氣定神閒問他:“林先生,對於設計師而言,什麼最重要。”

“靈感。”

“哦。那靈感在什麼狀態下才能不受干擾?”

“自由。”

說完這兩個字,年輕的老闆眼睛一亮:沒錯,是自由。林先生才高八斗,我給的這點薪水的確配不上林先生高才,可我能給你別人給不了的東西,那就是自由,百分百的創作自由。

他向他保證,只要進公司,所有設計相關的大事小情全部由他說了算,任何人不得指手畫腳。還有最誘人的一條,不用受冗雜的規矩管束。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不心動他林子俊就是個蠢貨。沒錯,別人能給他更多的錢,可是給不了他“大爺”一般的榮譽感。

“我當時絕對鬼上身才着了他的道!還百分百自由,屁!現在硬逼我傻x一樣去監工,毛線的自由!”

季桐音努努嘴:“那也怪不得別人,就算是‘陷阱’,也是你心甘情願跳的。”

到了一樓,二人走出電梯,林子俊從季桐音手裡接過包,笑得令人發麻:“妹妹,哥哥可都是爲了你,你加油,可別讓我失望。”

季桐音推他一把:“快走吧你!”

真是比女人還麻煩,目送他滾,季桐音擦擦腦門的汗,哼着歌快速跑進電梯,心裡盤算如何向蔣照言邀功。

電梯停下,她腳步輕盈踏出來。走到辦公室前,聽見裡面的爭吵聲。

“……師妹?就是砸了肖正平那個?你居然爲了她得罪了肖方國……論壇代表着什麼,代表着全公司員工好幾個月的薪酬!”

“我再說一遍,與她無關!”

“呵!好,那說點跟她有關的!她來這兒幹什麼來了,瞎子都看出來她對你沒安好心!我警告你,你不能對不起盧晨。她以前那麼幫你,現在又爲了你拉下臉去求李萍,好不容易求來一個可能讓肖方國鬆口的機會,居然被你當垃圾一樣踢掉了!你他媽腦子有病!”

……

季桐音閉閉眼,大力推開門。門重重撞上牆壁,發出“咚”一聲巨響。

“抱歉,你們吵架聲音太大了,想‘聽不見’都難。”

蔣照言按桌站起來,丹脣輕啓:“那小子走了?”顯然想轉移話題平息這場事端。

怎奈,季桐音並不這麼打算。

她反手闔上門,盯住裴文卿:“裴先生,你說對了,我的確沒安好心。”

裴文卿嘲弄瞥她一眼。

無視他的嘲諷,季桐音炙熱的目光望向蔣照言:“蔣照言,我喜歡你,很久了!”

蔣照言僵硬的身軀一震,心臟裂開一條深淵。

季桐音眸中顧盼神飛,粉薄的脣向上彎起,晶瑩剔透的水瞳閃着璀璨的光,笑容張揚明媚,還多了份真實的羞怯。

我喜歡你,

很久了!

一直以來,他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向他示好的女人,明裡暗裡都有。可是從來沒有誰,像她這樣,如此明目張膽,又如此羞澀靦腆。

裴文卿從沒見過這麼不知廉恥的女人,三觀遭到沖刷。沒成想,這女人竟然又不知羞恥問蔣照言:“我想讓你做我男朋友,可以麼?”

蔣照言瞳子劇烈一縮,一瞬不瞬看着她,內心像遭遇颶風的海,翻騰,不得安寧。

沉默良久,他薄脣輕啓,淡淡說:“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