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棠雲南平亂時曾途經蜀中,見過一種名喚竹葉青的蛇,通身翠綠,尾尖焦紅,眼橘黃,喜吊掛或纏於樹枝,捕飛鳥及蜥蜴爲食,有毒。
而這條蛇渾如古玉,因着年代久了,洇着絲絲血痕,目如赤豆,烏黑信子噝噝吞吐,蛇身粗壯碩長,卻柔軟敏捷的讓你無法相信自已的眼睛。
它在紅浪掀起時仰頸躍起,沒有人能形容那一刻發生了甚麼,一縷長風,一道碧影,或是一支離弦的箭,都不及它剎那間的一彈。
沈澤棠見過這種蛇幼蛇時的樣子,就是普通的竹葉青,被唐門每日用五毒神砂餵養,它會變長變粗,蛇皮愈深綠毒性愈重,毒性愈重它便愈發暴躁,經不得一絲激兒,否則它就要咬人,被它咬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只有死,唯有死,所以它有個好聽又可怕的名字,喚奪魂碧姬。
因此當它用難以言喻的速度,難以言喻的驚悚,及難以言喻的毒辣,向沈澤棠撲去時,所有人都訝然失色。
舜鈺能感覺到臉頰血液迅速抽盡後的冰冷,心如被只大手攥緊要捏碎的疼痛,她渾身僵硬如石,呼吸不能,思考不得,隻眼睜睜看那條大蛇竄近沈二爺的面門,張大了嘴,露出絳紅的口肉,烏黑的信子,及碧綠的獠牙,朝近在咫尺的沈二爺頸間、突起的喉結狠狠咬去。
窗外有縷微風吹過,博山古銅爐裡安息香正燃燼,灰白煙嫋嫋升起,房裡太安靜了,連燭火“啪”炸個花,都能唬得心瞬間緊縮。
舜鈺一直以爲蛇是不會叫的,可是卻聽到一聲沙啞古怪的尖叫,如要奶吃的娃兒哭啞了嗓般,它的獠牙離咬物只有一指的距離,卻突然凝在那裡沒有動,舜鈺瞠大水目,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直起一人高的大蛇,竟一段段斷落在沈二爺的腳前。
沈桓的青銅劍,沈容的千牛刀正滴着鮮綠而黏稠的水液,那切斷開的蛇身散發出濃濃的腥臭,忽聽得窸窸窣窣地響動,舜鈺擡眼看到屋樑上,有隻墨綠色的小蛇聞着氣味探出頭來。
“蛇蛇蛇.......。“楊清舌頭如打了結般,手指着牀榻底下,又見一條小蛇正蜿蜒鑽出。
”快走。“沈澤棠眼眸一黯,沉聲厲喝,衆人聞言,輒身拼命朝門外逃去。
沈澤棠走在最後,掀起簾子回首打量房中景象,默了默,迅速脫下沾了蛇血的直裰,揉成團朝燃旺的燭臺擲去,但聽轟得悶響,衣裳如火球掉落至黃花梨木桌面上,吞噬了正爬行的一條小蛇,有股子難聞的臭味瀰漫,桌子開始劈劈剝剝的燒灼起來。
他這才蕩下簾子,朝沈桓與沈容微頜首,三人迅疾朝門外奔去。
出了院卻怔了怔,舜鈺一個人站在門口,楊清及衙吏等早已連影都不見。
他臉色微沉,不是讓她快走麼,這裡實在太兇險,除了毒蛇,不知還有甚麼要人命的東西,怎就這麼不聽話。
舜鈺終於見到沈二爺等幾走出,頓時鬆了口氣,懸在嗓子眼的心這才放下,她朝他笑了笑。
”馮舜鈺,你怎還在這裡,不要命了?“
舜鈺看得沈二爺近前來,聲音很嚴厲,他似乎有些生氣,眼神冷着,神情十分肅穆。
有一種人,慣常的溫和儒雅,旦得板起臉來,反讓人感覺有些害怕。
她怕他死在裡面,沒人收屍行不行........舜鈺抿緊嘴脣,什麼都不想說了,且沈二爺從自已面前經過,竟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倒是沈桓瞟她一眼,喊了聲:“杵着作甚,還不快跟上。“
落日與天際只餘一條紅痕兒,白月已掛梢頭。
暮色漸深漸暗漸濃,卻又因火光沖天而顯得明亮,她看到古梅枝上吊掛着蛇,草從中游動着蛇,連亭柱上都攀爬着蛇,綠瑩瑩的讓人看了噁心。
這裡哪還是”樂善莊“,說它是”毒蛇莊“也不爲過。
舜鈺氣喘吁吁在後頭跑着,額上都起了汗,沈二爺及沈桓沈容走的極快,他們高大魁偉腿也長,又懷揣武藝,步履大而沉實。
沈桓扭頭望望,忍不得提醒:”二爺,馮生落後面了。“
沈澤棠正在想事情,聞言驀然驚醒,回首看舜鈺撩起裳袂,正竭盡全力追趕他們,可還是慢。
一條毒蛇從枝上朝舜鈺身上跌去,他想也未想接過沈容手中的千牛刀一甩。
舜鈺便見斬成兩半的蛇身掉在腳前,還在抽搐擺搖,饒是再膽大鎮定,此時也嚇得手足冷軟。
擡眼瞧沈二爺正走過來,她眼眶一紅,繞過蛇身悶頭朝前走,裝沒看到,再也不要搭理他。
哪想沈二爺至了跟前,竟是二話不說,俯身一手撐起她的腿彎,一手攬着她的背脊,竟是把整個兒離地抱了起來,舜鈺只覺眼前一晃,猝不及防間雙手攀上他的脖頸,想想又不對味兒,推搡他的肩膀,蹬着腿要下來。
”別亂動,否則真要一道死了。“沈二爺語帶沉沉警告,她待要反駁,恰瞟見沈桓用劍挑起蛇甩向遠處,唬得哪敢再亂動,還把頭往他懷裡縮了縮。
“我和沈桓一道死,也不要同沈大人一起。“雖然由他抱,卻不表示心裡氣悄了,硬着聲回嘴,手指還使勁拽拽他頸後的髮根。
沈桓邊利落地斬蛇,邊豎耳聽八卦,見二爺朝他瞟來,頓時一激靈,忙擺擺手,天地良心,他可不想同馮舜鈺一道死。
沈二爺不再言語,雖抱着她卻氣息很沉穩,無人後頭拖後腿,他三人健步如飛,稍刻已漸近至照壁,繞過就要出莊了,已能聽得外頭車馬軲轆及嘈雜說話聲。
“沈大人放我下來。”舜鈺急了,這般出去不被羞死纔怪。
沈二爺卻把她緊緊箍在懷裡,挺認真地問:“還想不想同沈桓一道死?”
“不想不想.......。“舜鈺一疊聲的認慫,擡眼見他脣角勾起,難得眼裡滿含戲謔,頓時又羞又惱,都甚麼時候了,他還逗她,他就沒有怕的時候麼!
趁他鬆手任她從懷裡滑脫時,舜鈺的嘴兒恰溜觸過他的喉結,心有不甘間轉念,白牙兒就把那突起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