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嬤嬤記着崔氏的提點,便回話道:“老奴這邊要採買的有,泡屠蘇酒的臘藥、僕子新衣、大小門神、桃符春帖、錫箔金銀紙、紙馬香錁、鞭炮爆竹、饋歲盤盒、假花蜜供、五色紙錢,想到的就這些。至於價錢......”
她每件每樣兒只說一口價,且往價昂裡報,報完再不多言語,若是往常在崔氏跟前,那話兒主意卻是分外多的。
田姜微蹙柳眉,不動聲色問:“去年舊帳簿冊我翻過,你報的價倒稍高了些。”豈止去年,前年子的舊帳簿她都翻過了,曉得京城有凡臘月水土貴三分之諺,但綜觀前兩年,也無她此次給的價高。
溫嬤嬤倒不曉二奶奶已做足功課,暗忖原來是個謹慎的,急陪笑回道:“這也算不得甚麼大事,多出的銀錢還可用到旁處。”
“話可不能這麼講.......”田姜頓了頓,窗邊桌案前倚坐的沈二爺,換了種姿勢,繼續捧本書認真在翻。
田姜覺得她和嬤嬤還要商量很久,遂朝他說:“二爺不妨去書房罷,恐要吵到你。”
沈二爺擡首看看她,闔起書頁,瞧向溫嬤嬤,語氣從容問:“今年打算請哪裡神馬,價是幾何?”
溫嬤嬤不曾想二老爺竟開口過問,唬得顫顫兢兢,緊着聲道:“請得是河南朱仙鎮水印的《萬寶祥瑞》,價是二十兩一幅。”
沈二爺轉而吩咐翠梅:“你去把外廳的管事皆叫來。”他拿着書撩袍站起,也坐到炕上。
田姜心底疑惑,就這當兒,七位管事連同溫嬤嬤皆已到全,齊齊給他(她)倆行禮問安。
沈二爺不怒自威,端盞吃起茶來,田姜背脊抻直,因不曉他要做甚,不便多說,索性抿脣不言,一時房中寂寂,靜得只聞吸進呼出的喘氣聲,房中火盆溫暖,管事們如芒在背,稍片刻額上即覆了一層薄汗。
沈二爺視線慢掃衆人,落在年紀最輕的喬管事身上,他緩緩問他:“如今市面神馬價是幾何?”
喬管事連忙拱手回說:“京城品像上佳的神馬主分江南桃花塢、天津楊柳青、河南朱仙鎮、山東楊家埠、巴蜀錦竹五處。因錦竹及楊家埠遙遠,其價最昂,河南朱仙鎮水印五彩稍遜,且神馬單調,今年高門大戶主選桃花塢的水印五彩《天官賜福》及楊柳青的《百分》,小到三四尺高,大至七八尺高都有。小的二十兩一幅,大的三十兩一幅。”
沈二爺又問他:“若是你該如何選買?”
喬管事想想道:“小的雖能省十兩銀子,可大的卻贈送紙龕,若單買紙龕還需十五兩銀子,如此算計買大的最合宜也氣派。”
沈二爺溫和道:“你任管事多久了?”
喬管事聞問很忐忑,抖聲回稟:“三月前馬管事隨老夫人去天寧寺後沒再回來,就把小的提拔頂其位。”
沈二爺頜首轉而看向溫嬤嬤,命道:“你手裡活計由喬管事接替,自去伙房燒竈罷。”
衆人驚愕地大氣不敢出,溫嬤嬤聽得如轟雷炸耳邊,整個兒魂飛魄散,雙腿一軟,“撲通”跪地邊磕頭邊哭求:“是老奴不識擡舉,言語怠慢了二奶奶,求二老爺二奶奶饒過老奴這次,自當竭心盡力不敢再躲懶半毫.......”說着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十分的狼狽。
沈二爺不做理會,田姜開口道:“三奶奶犯病不能治年事,由我全權替她,我雖年輕無經驗卻勝在勤勉用心,也懂得那老雞見得新雞入籠還得欺負幾日的理,你們自然是不敢欺負我的,只是變着法想試探我可有主見,辦事可精細,若言行穩當你們自會敬重,若是個稀裡糊塗的,你們自會起鄙薄之心、懈怠之意,甚或背地裡不知怎樣編派我。”
一衆管事臉紅齊聲道:“怎會?豈敢!”
田姜淡笑接着道:“以己心識彼心,我很能體諒,不過體諒歸體諒,該罰的還是要罰,溫嬤嬤你起來。”
待溫嬤嬤抖着腿站穩,她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溫嬤嬤任沈府管事多年,深得三奶奶器重,我初初治年事,便將你貶去燒竈,不但駁了三奶奶的顏面,你們還道我太不通情理,是以溫嬤嬤我再給你趟機會,但需革你一月銀米以儆效尤,你可服?”
溫嬤嬤頭搗若雞啄米,又跪下磕頭謝了,田姜再次誡訓道:“只次一次,下不爲例,今日你們先散了,去把採辦的年貨和申領銀錢重新算過,待明日裡我們再對賬,若還有敷衍了事的,我可誰的面子都不給。”
這番恩威並施,使得一衆醍醐灌頂,方知其不可小覷,再有二老爺背後把持,自是萬般警醒,再不敢怠慢,萬事多方考慮擇優施行,日後田姜倒並未如所想那般陀螺輪軸轉,卻是鬆閒自在的很,此處不表。
..................................
沈二爺靜觀田姜端氣勢說話,眼神愈發的柔和,她穿海棠紅襟邊鑲貂毛錦襖,櫻草色裙子,窗外冬陽映得她潔白細膩的頰腮,如塗了層蜜膏般甜潤,若不是小腹微微鼓起,誰能想她少年已嫁他人婦,還替他管起了家。
閉了閉眼又睜開,其實他在夢裡總是求而不得的,以至於現在都覺得不真實。
田姜待管事們辭去後,才瞅向沈二爺,與他幽暗深邃的目光相碰,不由微怔了怔,卻立即抿嘴笑了,爬着偎進他懷裡,擡手摟住他頸項,仰起臉看他:“沒按二爺的意處罰溫嬤嬤,可是.......”
“沒有.......”沈二爺極快地打斷她:“你處理的很得體,我沒有在意。”
田姜笑着輕問:“二爺怎突然過問起治年事了,您開口時把我唬了一跳呢。”
“不是你求我得麼?”沈二爺懷抱她嬌嬌軟軟的身子,一手撫着鼓起的小肚,惶蕩的心忽而就安定下來。
田姜有些莫名其妙:“我何時有求過您呀?”她纔沒有讓二爺插手的意思,總有種狐假虎威的感覺。
怎麼沒有呢!被個老嬤嬤欺負後,讓他去書房時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分明就是在求他。
“煮熟的鴨子嘴硬。”沈二爺笑着俯首咬她嫣粉的脣。
這個吻滾燙極了。
備註:神馬:木版紙印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