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莫見怪,窗門一開,他就迎風流淚,是吃酒吃的。”秦興見怪不怪,邊嘀咕解釋,邊捧起那碗麪條子“滋溜”又是一口。
“這酒哪裡得的,聞着倒厚味香醇。”舜鈺盯着酒罐不放,秦興隨望去,綻開笑道:“今是個稀奇日子,半個時辰前,三爺纔來略坐坐,送了這罈好酒,前腳剛走,可巧表少爺你又來了。”
秦硯昭來過,他來作甚?舜鈺心中驚疑不定,抿着嘴默半晌,從袖籠裡掏出百錢遞給秦興:“好酒需配好菜,吃了才盡興,我難得來你家一趟,你去菜市口轉轉,方來時看有賣熟食的小販,專做薰腸子、燒雞、燉的噴香的豬頭肉,你去各買些回來,慢慢下酒吃。”又吩咐梅遜同他一道去。
秦興聽得嘴裡發饞,忙放下面碗,接過錢數過,站起與梅遜勾肩搭背,嘻嘻鬧鬧走了。
房裡頓時安靜下來,除晚風從窗櫺嗞嗞吹過,燭火將熄未熄。
舜鈺突然擡頭定定看向秦柱,卻見秦柱不知何時,亦在專注看她。
”你可見過我?或還記得我?“舜鈺似不經意問,拿手揮去一隻從眼前過的蚊子,還未入夏,這房裡已悶熱難當。
”見過......也記得!“秦柱艱難得開口,喝酒把嗓子喝壞了,聲音如砂紙刮磨過人的耳膜。
舜鈺看着他不說話,那年初相遇,她被秦仲抱上馬車,或後來話離別時,車伕秦柱一直坐在車前,緊勒繮繩,黑紅臉膛神采奕奕,是個老實精壯的漢子,怎五年彈指一揮間,他卻溝壑滿面,神色滄桑,竟老得不成態。
”你放心,我對二老爺發過誓,絕計不會吐一個字。“秦柱握住酒罐頸,提起倒了半盞,香味愈發濃烈,他卻不喝,只低頭盯看。
舜鈺嘆了口氣:“當初我讓你出京城去,走的愈遠愈好,若聽一句,何以至現在這副模樣。”
“我沒手藝,只會趕車,我受得背井離鄉的罪,可娃不行。”他說的極慢:“興兒那時還是個七八歲的娃娃,娘過世的早,整日裡大小病不斷,若不是待在秦府裡,若沒有二老爺相助,這娃只怕活不到今日,他是我的命根子.......!“竟是說不下去,全是不得已的苦衷。
“李嬤嬤回來了!此次比不得往年,她是見過我的,若得大夫人相助.......!”舜鈺蹙眉,平靜問他:“以秦興的命相脅,探你當年真相,你打算如何?”
等了半晌,秦柱把酒一飲而盡,又倒一盞,舌頭沾了酒氣,講話似乎更艱難:“我聽你的。”
“聽我的?””舜鈺五味雜陣的彎了脣,她戾氣潮生,滿心紛亂,臉龐平靜無以維持,可又哭不出來,只得笑了。
“五年前我給你條生路,你不走,今我只能命你死了!”她笑的薄涼如水,眼裡沉沉隱痛:“沒法子的事,大夫人手段狠毒,對秦興怎會手軟,你不得不從,那時不止我、二老爺、二夫人、三爺、翦雲都不得好活。你爲個啞僕都頹唐如此,到時你又何以自處?秦興又會怎麼看你?”
秦柱沉默,顫抖的手又端起酒盞,吃了,再斟上,忽兒醉意薰染的問:“你能幫我照顧好興兒麼?直到他娶妻生子。”
舜鈺攥緊拳頭,頜首諾道:”自入秦府後,我一直把秦興帶至身邊,寬容相待。他日我若榮華,定不缺他富貴,我若敗走麥城,必保他平安避禍。天地爲證,性命爲誓,你毋庸擔心。“
恰此時聽得門外,秦興與梅遜你追我趕的鬥嘴漸近,門噶吱一聲用力打開,兩人額頰汗涔涔的,卻擋不住快樂歡顏,少年不知愁滋味,甚好。
秦柱昏濁老眼隨着秦興走動而動,咧着嘴澀澀地,也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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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興把油紙包小心拆開,看看舜鈺,朝自個爹小聲埋怨:”主子還在哩,你不陪他講話,怎自顧自的就喝上啦?“
見秦柱紅着麪皮,一臉慈愛相地只把他看,遂無奈地抹把臉,轉頭朝舜鈺陪笑:”爺莫怪我爹,他年紀大了,吃酒又成癮,並無半點不尊之意。“
舜鈺嗯了聲,拈塊薰腸放進嘴裡,很香卻食不知味,拿過個酒盞讓秦興給倒滿,要陪他爹吃一口。
秦柱卻不肯,把酒罐當寶般抱在懷裡,誰也不給碰,秦興生氣了,趴他身上去奪,父子亂成一團。
看着熱鬧,又讓人感覺淒涼。
舜鈺不忍再睹,撩袍子起身,抿着脣道:“你們莫爭了,酒不吃也罷,窗外陰暗暗的,怕是會落雨,我同梅遜得趕緊回去。”
秦興忙起身站起,要親自送他倆回府,舜鈺擺手拒絕,替他整整衣襟,微笑道:”你爹是好人,別和他吵嘴,多與他說說話,過幾日你宿進國子監,就難同他再見面了。”
秦興乖覺地點頭答應,舜鈺再瞅秦柱一眼,脣蠕了蠕,終是什麼也沒說,轉身,頭也不回的快步朝門外走,梅遜扯了只滴油的燒雞腿,被秦興打了一拳,用牙咬着,直朝主子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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纔回至玄機院,進西廂房,就見秦硯宏腿翹在桌上,一臉等的要睡去的模樣。
肖嬤嬤迎上笑問:“宏哥兒在這苦等兩個時辰,你這是去哪了纔回?”
“出去四處遛遛,買些紙墨........。”話音未落,硯宏已精神抖擻的到舜鈺跟前,一把攬住他的肩頭,滿臉親暱:“入學國子監,身階高了,就看不起我是不是?枉我日日盼你回來,你想不着去尋我,我便來找你,瞧瞧,哪個女子都沒這樣讓我上心過。”
手一用力,臉就湊舜鈺愈近,看得仔細,那耳垂及頸子,色白粉粉的直蕩進衣襟裡,一縷清香悄悄溢散。
心中莫名怪怪的,未及多想,卻被肖嬤嬤把兩人拉開來,聽她在說:”老爺夫人最見不得哥倆摟摟抱抱,拉拉扯扯的,怕旁人看到說沒規矩,哥兒幾個可要檢點些。“
這個不長眼的老奴!硯宏的臉色瞬間暗沉,舜鈺趁他不察,使勁推了他個趔趄,撇撇嘴兒道:”少在我這裡討好賣乖,今剛回府,已聽夠你的風流韻事,你忙着呢,我哪敢去叨擾你。“
說着隨身在桌前坐下,硯宏嘿嘿笑着跟過去,桃花眼瀲灩微波,只笑:“你人緣倒好,誰都樂意把事講你聽哩。”
“誰讓你招搖過市的囂張,不讓人知道都難。”舜鈺瞟他一眼:“說來聽聽,是哪家的女孩兒入了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