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桑祈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攙扶,卻被他大力推到一邊,堅持要靠自己爬回去。
外頭的人也聽到了聲響。一個小男孩兒跑了進來,見到屋內的一幕,也是滿臉驚訝,差點就哭出來了,快步跑過去,拉扯着他的衣袖,道:“父親,父親您這是怎麼了,快起來。”
男孩兒大概只有六七歲的樣子,眉眼還沒長開,但依稀能看得出來與桑崇有幾分肖似,想來是他當初身受重傷,回到齊昌調養後生下的子嗣。
當着弟弟的面,桑祈不忍再多說什麼,只是期待地看向桑崇,搭了把手幫忙。
桑崇不知是因爲見到了兒子,還是因爲終於把壓抑多年的宿怨宣泄了出來,火氣也消了一半,朝小男孩兒溫柔地笑笑,擡手摸着他的頭,道:“沒事,爹不小心沒坐好,不礙事。你和姐姐先出去玩一會兒,我們明天就回家。”
“是。”小男孩兒乖巧地應了聲,上前拉桑祈的手,道:“姐姐,祝兒幫你去收拾行李吧。老家那邊,院子已經給姐姐準好了,可大的一個花園……”邊說邊擡步往外走。
桑祈只得先跟着他出去,一步三回頭,充滿了不甘。
“母親一直說,姐姐可漂亮了,等姐姐來,就有人跟祝兒做伴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天真無邪的桑祝似乎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肉嘟嘟的小手吃力地抻着,握住桑祈的兩根手指,暢想未來用的都是開心的語氣。
桑祈嘆了口氣,拉着他停下來,俯身蹲在他身邊,問:“祝兒今年幾歲了?”
“六歲半。”
“這麼小的年紀,爲什麼不在家裡等,要辛苦跋涉,跟着大伯到洛京來?”
“祝兒也不知道,可父親無論去哪裡,都要帶着祝兒,不讓祝兒離開他半步,說是要時刻保護祝兒什麼的。”小男孩兒頭一偏,奶聲奶氣道,一看就是在學父親的話。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桑祈眼眶一熱,幾滴淚水涌了出來,不想讓弟弟看見,上前一步抱住了他,低低地哽咽幾下,將淚意壓了回去,拍着小傢伙的頭問:“那,祝兒喜歡被保護麼?”
“嗯……有的時候,覺得也挺沒意思的。”小男孩兒道,“父親從來不同我說外頭的事情,也不說祖父和各位叔叔。但是,祝兒知道哦。”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得意而狡黠。
桑祈不由被他逗笑了,放開他,擦了擦眼角,問:“知道了什麼?”
“祝兒知道,二叔是個大英雄。”小男孩兒眼角里亮晶晶的,提到英雄這個字眼,滿是崇拜的目光,道:“所以這次來洛京,聽說能見到二叔,祝兒是自願來的。”
桑祈沉吟片刻,擡手捏了捏他的臉,又問:“那……祝兒也想做英雄麼?”
“嗯!”小男孩兒堅定地用力點了點頭。
桑祈忍不住又想掉眼淚了,激動地再次抱緊他,道:“真好……不愧是桑家的男兒,祝兒以後一定能成爲像你父親和二叔一樣的男子漢,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真的嗎?”小男孩兒聽了這話十分高興。
“真的,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幫姐姐一個忙。”桑祈直接把這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抱了起來,邊往回走邊道。
小男孩兒一臉疑惑地偏頭看着她,不明所以。
“很簡單,你就把剛纔那番話,再同你父親說一遍就好。”桑祈笑道。
“嗯。”男孩兒乖巧地抓緊了她的胳膊。雖然能感覺到姐姐抱自己有點吃力,可能隨時會掉下去,面色卻沒有絲毫膽怯,只是認真地盯着地面,牢牢攀着她,做好了摔一跤的話可能有點疼的心理準備。
見他倆又回來了,桑崇擰起了眉毛。
桑祝在桑祈鼓勵的目光下,走上前,對父親說了自己也想像二叔,像父親,像祖父,像很多叔叔哥哥那樣,做個大英雄的話。
自己在家一直沒給他講過這些事,也不讓別人提,對於他是如何得知這些的,桑崇感到很訝異,不悅地瞪向桑祈。
桑祈趕忙解釋:“大伯,我們剛走出去幾步遠,這些內容絕不是我說的,話也不是我教的,完全是祝兒自己的想法。”
桑崇沉默着,不說話了。
桑祈趁機也放軟了三分,繼續煽風點火,道:“大伯,您說桑家後繼無人,都是老弱婦孺。可是婦孺和弱小,未必就不能有一番作爲。何況,祝兒是桑家的血脈。將來您是想讓他和列祖列宗一樣,受世人景仰。還是被人在後背戳脊梁骨,說他祖祖輩輩都是英雄,到他這輩卻變成了狗熊?”
言罷她又是深深一拜,道:“阿祈絕不樂見前者。所以願替父出征,繼承桑家衣鉢。待到平定天下後,再將未來交到祝兒手中,送他一個人民安居樂業,可以安心開疆擴土的太平盛世,和桑家忠烈之士的無上榮光。”
說完,她靜靜地等待着桑崇的回話。
可桑崇還是無動於衷,沉着臉,叫人將桑祝帶下去,並將她也趕走了。
桑祈在院外徘徊,心裡是說不出的失望與無奈。
正在思索還能怎麼辦,聽蓮翩來報,說嚴樺來了,已經在府外等了很久,可侍衛就是不肯放人。
“嚴樺來做什麼?”
對於這個人的到來,她有些意外。
“來請大老爺出山的。”蓮翩嘆了口氣,解釋道:“侍衛不肯讓他進來,他就站在外面喊。看那架勢,好像若是大老爺一刻不見他,他就一刻不肯走了的意思。”
桑祈好奇之下,跟着她一路來到大門,透過門縫向外看去。
只見嚴三郎一身白袍素服,頭系白紗,腰戴麻布,凜然而立,在門外揚聲喊着桑崇的名字。從忠義孝廉,說到桑家門風;再從桑家門風,說到而今時事。將宋家的狼子野心和洛京各個氏族之間的內憂外患、大燕與西昭的戰爭形勢一一道來。言辭犀利,絲毫無懼於把各大氏族,包括自己家的陰暗面揭露出來。坦言洛京氏族之孱弱,除了桑家,無人能與西昭對抗。
舉動引來了許多人圍觀。
有不少寒門子弟,或是有見地的下層人士,被他的話觸動,也紛紛上前,跪在他身後,共同請纓,希望桑崇出任大司馬一職,再次於危難之中匡扶社稷。
桑祈從外頭的情形判斷,覺得似乎事態比自己想的還嚴重。一問才得知,原來第二封急報也到了。留守邊關的桑家部隊,不知受了何人指示,竟然不戰而退,連棄三城。眼見着西昭人一路暢通無阻,僅僅用了一日,都快打過賀蘭山了。
於是更加覺得形勢危急,不容大伯再猶豫下去,皺着眉頭,又回到了書房,連連砸門。
桑崇實在頭疼得很,不得不開門,這次選擇以理服人,嘆着氣對她道:“阿祈,你太天真了。就算二弟的死,真怨不到皇室頭上。這世家之爭,你也是玩不過宋玉承那隻老狐狸的。你怎麼就不明白呢?爲何齊昌早就準備好了給你的宅院?就是因爲連你父親都覺得,這次危機中,怕是難以全身而退,所以纔要回去的啊。你就理解理解他的一番苦心吧。”
傅先生的想法,終於得到驗證。
桑祈心頭一緊,還是搖了搖頭,道:“阿祈不走。如果父親真是被宋太傅所害,待我平息戰亂後,定會親手爲他報仇。”
“戰亂,報仇!”桑崇緊緊蹙眉,揉着太陽穴,面沉如水,冷哼道:“這些事無一不生死攸關,你就不怕死?不怕你父親費盡心機,爲你鋪就後路,你卻自己非要去送死,辜負了他的期待?”
“……”
桑崇說完,見她露出痛苦的表情,明白自己抓住了她的軟肋,只希望她早點想通,繼續勸道:“齊昌並非什麼兵家必爭之地,這些年來桑家在那兒也根深葉大,實力雄厚,即使是在亂世,想要安生於一隅也並非難事……”
“大伯。”桑祈突然出言打斷他,重重地在地上一叩首,沉聲道:“阿祈寧可站着死,絕不跪着生。我意已決,若是大伯不允,阿祈哪怕只靠自己一個人,也要親手捍衛桑家榮耀,絕不容忍它蒙塵。”
這侄女跟自己弟弟一樣,簡直油鹽不進,桑崇心裡千百萬個無奈,重重拍了一下輪椅扶手,嘆了聲:“唉,你這女子……”
“你說說,你一個女人,能做什麼,嗯?”桑崇眉頭緊鎖,上下打量着她,良久後面色一黑,好像想起了什麼,冷聲問道:“你該不會,是爲了你那個情郎吧?晏家那小子?爲了和他在一起纔不肯離開洛京,跟大伯回去,是不是?”
桑祈沒想到他此時此刻會提起這一茬,怔了怔,才語塞道:“並非如此。”
桑崇卻是不信,一臉陰鷙,彷彿在責怪她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在惦記着男歡女愛這種小事,不惜爲此搬出這麼多大道理,實在太不懂事。
書房內,二人還在兩相對峙。
大門外,嚴樺還在率領寒門士子堅持,有幾個高門子弟也陸續加入了進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晏雲之出現在皇宮裡,並帶來了一樣令皇帝意想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