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懷疑這麼多年爲了不讓她在外面分心,一直和母親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我是不是錯了?
忙碌的父親是否也會擠出一點時間來陪陪母親?傾聽她的內心,開解她的煩憂?我不知道這個答案,但是我的直覺是,沒有。
“好啦,大過年的咱都不哭了,不要明天腫着眼睛去拜年。”洛迦過來拍拍我和母親的手臂,把紙巾盒遞過來。
“阿姨,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的,生老病死您這從醫幾十年肯定看得比我透徹,只不過要您接受自己至親病重這件事還需要時間。”洛迦小聲解釋着,“叔叔,嬸嬸,阿姨,璐璐,我建議保守治療並不只是因爲不想外公受罪,而是當我拿到檢查報告的時候,並不認爲讓外公接受治療能延長他的壽命,相反,外公年輕時候身體受過傷,當時的醫療條件不好,落下了病根,這個時候再選擇繼續治療只會徒增他的痛苦罷了。”
“洛洛,謝謝你,阿姨接受這件事確實還需要一些時間。”母親很快擦乾眼淚打理好情緒,對洛迦說道。
“這很正常,其實看着親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點一點逝去是人生最大的煎熬之一,這個過程對我們比對病人本身殘忍的多。但是病人已經在經歷病痛了,我們也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緒。”洛迦淡淡道,他擡手握了握我的手。
“璐璐,你從小在外公跟前長大,你對他的依賴可能比對父母還要多,阿姨您不要介意我這麼講,”洛迦看了母親一眼,繼續道,“但是你也希望外公能平靜的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是不是,你希望外公是幸福的,而不是痛苦的,所以你要堅強起來,好好生活,讓外公放心才行。”洛迦一邊說,一邊用另一隻手抽了抽紙,仔仔細細地擦着我的眼淚,我抽抽嗒嗒的任由他擦。
“你覺得外公還有多少日子?”母親聽完洛迦長長的話,吸了口氣問道,我也止住了哭聲,屏息聆聽,舅舅和舅媽也是一臉認真的等着洛迦的回答。
“最多到三月份。”洛迦緩緩道。
“農曆?”我問,很意外自己竟然還能這麼清醒的問出這麼有意義的問題。
“不,陽曆。”我感覺到力氣從我身體一點一點流失,今天是一月二十五號,春節,三月,外公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
我想到了某雜誌曾經對外公的描述:他是一位舉手投足間都散發着從容信息的人,卻又在不動聲色中叱吒風雲,一身軍裝,半生戎馬。卻又看淡功名,在身居高位時陡然退下;熱愛生活,自此庭前散步,子孫承歡膝下……
其實外公“陡然退下”的原因,是我大病初癒需要人照顧,而外婆又剛查出肺部陰影,於是外公成全了母親,下來照顧外婆和我。
外婆是小學語文老師,與外公一直琴瑟和鳴,但是彼時已經查出身體癌變,自然生活上更加小心,不過藥石也只是多留了她兩年。自外婆去後,外公更加仔細地看顧我的飲食起居。都說癌症是家族性的,看來也是有醫學根據的……
……
天在大家的沉默下漸漸亮了,新年的第一天, 大家是要拜年的。
爲了方便,大家都會去前面廣場上,長輩們等着小輩們拜年,然後樂呵呵的把壓歲錢發出去。
“璐璐,你去喊外公起牀吧。”在廚房裡忙碌的母親探出頭來道。我睜開惺忪睡眼,原來舅舅舅媽和母親已經都在廚房了,轉頭看到洛迦因母親的喊話也猛然驚醒,揉揉眼睛。
“幾點了?”洛迦問。
“六點。”我答,“要不要去房間睡會兒,難得你能休息一天。”
“不用了,你先去洗漱,等一會兒我叫外公起牀吧。”洛迦說。
“好,我去化個妝,飯後要去廣場給長輩們拜年,外公能去嗎?”我問。
“能去,穿厚點,拿個板凳,沒事的。”洛迦安慰我,“不用那麼小心翼翼,不然會增加外公的負擔的。”
洛迦說完向房間走去,我也回房間的洗手間洗臉化個淡妝,準備陪大家吃飯。
到餐廳的時候,外公已經和洛迦坐着聊天了,舅舅來來回回的端菜,母親和舅媽還在廚房炒菜。外公家這麼多年都是把年夜飯放在第二天早上,理由是晚飯不能吃太多,今年也不例外。
“外公,新年快樂,祝您新的一年身體康健,萬事順遂!”我笑着上前給外公拜年,像小時候一樣色迷迷得盯着外公手裡的紅包。
“呵呵,小瑾過年好,新的一歲,你也加油。”外公樂呵呵的把紅包遞過來,我趕緊接了。
“謝謝外公。”摸着手裡厚厚的一沓,我忍不住感嘆外公這次又把表哥的紅包給我了。
“我沒準備紅包,璐璐就別給我拜年了。”洛迦看我眼神微轉,立刻阻止道。
“呵呵呵,小瑾別調皮。”外公笑道。
“媽,舅媽,有什麼我能幫忙的?”我到廚房問道。
“飯菜馬上都好了,你和你舅舅端菜吧。”母親吩咐道。
“好的。”開始和舅舅端菜,中間不斷有母親和舅媽的聊天聲傳進耳朵。
“我看小瑾和洛迦挺合適的。”舅媽道。
“孩子的事讓孩子們自己做主吧,咱就別操心了。”母親笑。
“也是,思遷那會兒我真不該管太多。”舅媽語氣黯然。
“嫂子,都過去了。讓他們自己過小日子吧,你和我哥也能忙自己的工作。”母親安慰道。
“就是苦了小依那孩子,她要強,也不和家裡喊一句苦。”舅媽道,“剛結婚那年她懷着孕裝修好了房子,小川剛滿週歲她又跟着思遷去了B市,一個人又帶孩子又上班。現在孩子上幼兒園希望她能輕鬆點吧。”
“要我說啊,孩子不在多少,尊重他們的意願就好。”母親說。
“是啊,兩個孩子的話小依肯定就不能上班了,這麼好的文憑可惜了。”舅媽思索。
“話說回來,思遷他們爲了小瑾,受苦了。嫂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母親話鋒一轉,突然道。
“小云,你說這話就是拿我當外人了,這麼多年,我都當你是我的親妹妹,思遷照顧小瑾,不是應該的嗎。”舅媽趕忙阻止道。
“嫂子,不是見外,從一開始就該我在家照顧孩子的,父親自始至終都偏心我,謝謝嫂子不計較,父親爲了小瑾又派思遷去了外地,你也是二話沒說。這以後的路啊,得讓小瑾自己走了,她也大了,你不能爲了她就微屈思遷和小依。”母親勸道,我下意識的放慢了離開的腳步。
“哎,這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嗎,我在家照看小瑾的日子比你都多,哪裡捨得讓她一個人在外面。”舅媽嘆氣。
“可是孩子終究是要長大的,他們早晚會離開我們,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能把他們綁在身邊,甚至犧牲思遷的前途。”母親堅持。
“小云,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在我看來,思遷在哪裡,只要有能力,都會有前途。你也別爲了這個擔心,等小瑾成家了,我也就放手了。我知道你這麼多年有自己的追求和打算,你和宇恆也不容易,小瑾的事你也別過意不去,她在我心裡,和思遷一樣,都是骨肉。”舅媽說完,母親就沒再說話了。
吃飯的時候,餐桌上因爲有舅舅這位政府高幹和洛迦這位醫學界成功人士,言談之間很是愉快。外公胃口也比以往好一些,總是樂呵呵的。
吃過飯,大家穿上厚厚的外套,開始去廣場,和大家分享新年的喜悅。
遠遠的,就看到爺爺站在廣場舞臺的下面,一直往這邊看,估計再找我。這麼多年,我很少在爺爺家守歲,就像父親新年總是不會回家一樣。
“爺爺,新年好,祝您歲歲平安喜樂健康。”我小跑過去,給爺爺拜年。
“好好,小瑾過年好,健健康康的。”不愛言笑的爺爺難掩好心情。
“小瑾妹妹,過年好。”堂姐顧瑜熱情的打招呼,我也笑着迴應她。堂姐性格很爽朗,聽說在一家投行工作,薪水不菲,二叔對女孩兒要求不高,隨她喜歡就好。她是顧霖的親姐,兩個人長得很像,性格卻有天壤之別。
“阿瑾姐姐,過年好。”十四歲的堂妹顧瓊正在和她的同齡人聊天,看到我也開心的跑過來,拉着我的手左右大量半晌,道,“難怪爺爺着急去B市接你,一看就是又沒照顧自己,等我以後考B大,照顧你去。”
孩子氣的話卻令我覺得很溫暖,父親三兄弟感情很好,自然小輩們也發自心底的親熱,只是我這性格,不善交流,平時都是她們說的多些。
“阿瓊,你看你又說話孩子氣了,等你考B大那年,阿瑾都畢業好幾年了。”顧瑜打趣道,“走啦,給左爺爺和左叔叔拜年去了。”說完強拉着拽着我胳膊不捨得放手的顧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