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琳回家去住了兩天之後就呆不住了，成天往宸歌家跑。要不就在宸歌家裡，跟艾涼一起看書，要不就拉着艾涼帶上寶寶一起去逛街。
這樣愜意的生活讓每天忙得連閉眼的時間都快沒有了的宸歌非常怨念。但是，即使他是怨念的，也只能繼續怨念着。因爲辰洪現在正處在最重要的時期，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一夜回到解放前”。
自從回國之後，艾涼就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就已經到了新年。
她沒有親人，所以便留在武漢，跟有家卻不願意的宸歌一起過。芷琳被她的父母要求回去住了一晚之後，在大年初一的大清早，就飛奔到了宸歌家裡。但是宸歌已經不在家了。
寶寶雖然是第一次在中國過新年，但是因爲在美國的三年間，艾涼和芷琳都是按照中國的習俗來過的新年，所以寶寶過新年的習俗也不陌生，一個人拿着一張剪窗花用的紙玩得不亦樂乎。
因爲是新年初一，所以宸歌總算是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在艾涼的勸說下，一大早，他就回了樑家，看望了沈顏，也見到了癱瘓在牀的樑甫。
躺在牀上的樑甫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年的氣勢逼人。他瘦的幾乎脫了形，兩頰和眼睛都已經深深地凹陷下去了，顴骨顯得十分突出，眼睛渾濁，連話都說得不太清楚了。宸歌看到他的樣子，腦子裡只能想得到四個字：行將就木。
現在的樑甫，一隻腳已經踏進棺材裡了。
他看見宸歌，咿咿嗚嗚地叫了半天，但是宸歌一句都沒有聽懂。沈顏站在宸歌身旁，不住地抹眼淚。她這一生爲樑甫流了太多的淚水，也許真的要到她死，方能停歇。
“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宸歌皺着眉頭問道。
“從他中風之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大多數時候，他連人都分不清楚。說話的時候也要很費力地去聽，才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沈顏哀傷地看着牀上的男人，眼淚不住地往下流。
宸歌沒有再說話。看見這個樣子的樑甫，他突然決定給自己放一個大假。帶着芷琳，帶着艾涼，還有寶寶，一起去旅行一次。
樑甫一輩子都在追逐名和利、錢和權，但是到頭來，他剩下了什麼呢？
他以前養的那些情婦，自從三年前梁氏垮了之後，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他。這些年來，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只有沈顏一個。現在他中風了，癱瘓了，陪在他身邊的，還是隻有沈顏一個人。
宸歌原本想在見到樑甫的時候問一問他，在他心裡，到底把他樑宸歌和他的母親放在什麼位置？許多年前，他是知道答案的。他只是想知道，經過了這三年，他的看法會不會有一點改變。
但是現在樑甫連說話都說不清楚了，哪裡還能回答什麼問題呢？
宸歌覺得有些遺憾，也有些無奈。但是很快，他便釋然了。
真的有必要始終執着於那些問題的答案嗎？
他問了自己的心。他的心回答他，沒有必要。
是的，沒有必要。時間是一種十分偉大的東西。它能夠撫平你生命長河中所有的喜怒哀樂，使之歸於平靜，然後在你死去之後，化爲一抔黃土，一把灰燼。太執着於已經成爲過去的東西，只會讓你將來的人生變得不快樂。
不管在什麼時候，人，都應該往前看。而不是執着於昨天。
那一瞬間，宸歌覺得自己心中輕鬆了很多。曾經對樑甫的絕情的怨和恨，對沈顏的軟弱的怒其不爭，通通都隨風飄散了。
這便是他這一趟回家，最大的收穫。
相比起宸歌的釋然，芷琳可就沒有那麼好過了。
她是瞞着她的父母偷偷從家裡跑出來的。因爲她出門的次數實在太過頻繁，而且出門去見的對象還是曾經悔過婚、將他們張家的面子扔到地上狠踩了一腳的樑宸歌，所以她的父親要求她在家裡禁足一個星期。
也就是說，一直到大年初七，她都要呆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但是張芷琳是誰呀？怎麼可能那麼乖地聽爸爸的話，呆在家裡不出門呢？尤其是像大年初一這種熱鬧的日子。
於是，在吃過早飯之後，芷琳藉口前一天晚上沒有睡好，頭疼，遁回房內，在用牀單等等經常出現在偶像劇中的女主逃跑必備利器，輕而易舉地從房間的窗臺順利逃脫。
她幾乎都可以想象，當她的父親發現她早已不在房內時的表情會是多麼的震怒。但是她一點也不擔心。因爲從小到大，不管她闖了什麼禍，她的母親都會護着她的。她的父親也總是雷聲大雨點小，說來說去也還是捨不得真的責罰她。
以前的她實在太任性，不明白這一點，總是以爲父母是不夠愛她的，以爲在他們的心裡，生意比什麼都重要。但是直到她從紐約打電話回家，聽到母親哭泣的聲音，聽到父親毫不掩飾的擔憂，她才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彼時的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養尊處優的張家大小姐，而是一個爲了養活自己而在各個需要臨時工的地方掙扎的苦逼的異地求學者。她開始明白，有很多東西是需要珍惜的。比如錢，比如愛。
她向父母應承過，等她在紐約上完大學，自然會回家，就把她的逃婚看成是出國留學就好。反正他們最初的時候，就是打算送她到英國讀大學的。現在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而已。
“喂，小艾，你說，你哥哥對我，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啊？”芷琳一邊啃着一個大柚子，一邊問道。
聽見芷琳的問題，時不時充當人生導師的艾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麼什麼心思？他還能有什麼心思？就是你想的那種心思啊！”這兩人的關係已經這麼明顯了，就差滾傳單了好吧！居然還問是什麼心思！
一瞬間，艾涼有些擔心她未來嫂嫂的智商，也有些同情她的哥哥。
“你又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心思了！那你倒是說說啊，你哥哥對我到底是個什麼心思！”芷琳沒好氣地瞪了艾涼一眼，不滿地說着。
艾涼從沙發上坐起來，搶過芷琳手中的柚子，掰了一瓣下來，說道：“芷琳，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哥對你的心思，這麼久了，你還不明白麼？”
聽見艾涼的話，芷琳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低落：“別說你不知道，就連我自己有時候都不知道爲什麼會產生哪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我一面告訴自己，宸歌是愛我的。他是如同我愛着他一樣愛着我的。但是這個時候，就會有另外一個我出來反駁，不是的不是的，他根本就沒有親口承認過！”
艾涼將柚子皮準確無誤地扔進垃圾桶，又掰下一瓣繼續吃：“親口承認重要麼？”
“我的理智告訴我，那不重要，但是我的心又告訴我，那很重要！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究極矛盾體！我……”
“芷琳，你聽我說，‘我愛你’三個字確確實實很動聽。每個人都希望能夠從自己愛的人的口中聽到這三個字。但是，很多人永遠都是說得比做的好聽。也許他們會給你將很多很多感人的話，許下很多很多諾言，但是到最後，不一定每個人都能遵守他們的諾言。”
“但是，如果真的愛的話，是不會吝嗇一兩句情話的吧？”芷琳還是無法說服自己。
——夏艾涼，如果你願意，我們在一起，五十歲時，我們可以告別兒女，一起去看花開花謝；六十歲時，我們相互攙扶，一起到公園散步；七十歲時，你坐在鏡前，我還能爲你梳髮；八十歲時，牙都掉了，我們一起去選假牙。若無病無憂，我們可以到九十歲，我想和你再溫青春年少。
——夏艾涼，我願傾我所有，守你一生無憂。
曾經被自己印刻在心底裡的語句浮現。此刻，艾涼的心中只覺得悲涼。
多麼動聽的話啊！
一生無憂。
哪個女人不想一生無憂？！
段芫北曾經許下了最打動她的誓言。可是呢？
言猶在耳，人事已非。
“芷琳，誓言是撐不到永遠的。真正愛你的人會用他的行動來告訴你，他愛你，願意陪你一輩子，而不是許你一個好聽的承諾，然後轉身走開。”
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艾涼的表情是芷琳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憂傷。一直以來，艾涼在她的面前總是快樂的，時而溫柔，時而腹黑。從來沒有像今天此時此刻一樣，把憂傷那麼明明白白地表現在臉上。
“我哥也許並沒有對你說過什麼‘愛’之類的字眼，但是我們都感受得到，他是在愛着你的，是真真正正地愛着你的！他對你的好，有時候連我這個妹妹都會嫉妒！芷琳，你想想，說不說出來，真的有那麼重要麼？”
聽完艾涼的話，芷琳低頭想了想，覺得自己心裡除了會有些遺憾以外，其他的好像並沒有什麼了。
她點點頭，說道：“我一直以爲，愛要說出來了，纔是真的愛。宸歌從來沒有說過愛我，所以我的心裡始終是不踏實的。但是今天聽你一說，我發現真的是我太不成熟了。”
“不說不代表不愛。愛這種東西，是不需要時時刻刻掛在嘴上的。”聽見芷琳的話，艾涼笑了笑，“你能夠想明白是最好啦！這大過年的，糾結在這些問題上，影響了心情，那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芷琳也跟着笑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太傻了。竟然爲了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糾結了這麼久！果然是被樑宸歌這個傢伙給拉低了智商麼？！
正在樑家客廳裡跟沈顏聊天的宸歌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沈顏眉頭微皺，擔憂地問道：“是不是不小心感冒了？”
樑宸歌笑笑，安慰道：“沒事的，媽，可能是有人在想我了！”心中卻在暗自腹誹：一定是芷琳和艾涼那兩個小妮子又開始在背後編排自己了！
################宸歌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艾涼和寶寶已經睡了，只有芷琳還坐在沙發上等他。
他打開門，就看見芷琳坐在沙發上，兩隻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亮亮的，猶如天上的星子。
心裡微微一動，他忍不住放柔了聲音問道：“怎麼在這裡等着？不是回家去了麼？”
芷琳搖搖頭，起身直接撲進他的懷裡，緊緊地抱着他，沒有說話。
宸歌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是有美人自動投懷送抱，他要是不迴應的話，那還是男人麼？
摟住懷中的小女人，宸歌小聲地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芷琳仍舊只是搖頭。
“回家被罵了？”
“……我是跳窗偷跑出來的。”芷琳小小聲地回答道。
“什——麼？！跳窗？！”宸歌心中一驚，趕緊將芷琳推開一點，對着她上下看了好幾遍，直到芷琳一遍又一遍地強調自己真的什麼事情都沒有，他才放下心來，瞪着她，責備道：“好端端地你跳什麼窗？！要是傷到了哪裡怎麼辦？！”
芷琳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聽着他口中貌似責備實爲關心的話，滿心溫暖。她之前到底是在糾結個什麼啊？！面前這個男人很明顯就是愛她愛慘了的！她竟然會因爲他沒有說過“愛”字而給自己找不痛快！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更傻的人嗎？！沒有了！
“你還笑！”見到芷琳不僅沒有檢討，反而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宸歌心中又是生氣又是無奈。他算是徹底地栽在這個小妮子身上了！
“我爸媽卻讓我禁足一個星期不能出門！我沒辦法，只有跳窗了。”芷琳摸了摸鼻子，小聲地解釋道。
“你幹嘛非得出門？一個星期而已，很快就過去了的！”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一想到一個星期都見不到這個小妮子這種可能，宸歌就覺得自己的心裡憋悶憋悶
的。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我只是想當面來跟你說句新年快樂嘛！”
宸歌一愣，嘴角忍不住牽起一個柔軟的弧度。
“……這一次就算了！下次絕對不能再這樣了！”
雖然嘴上還是在責備芷琳不顧自己的安危跳了窗，但是宸歌臉上的怒氣早就消失無蹤了，剩下的是滿滿的喜悅和感動。
他樑宸歌何德何能，能夠遇到這樣的一個女子？
他靜靜地看着芷琳的臉，在燈光下，芷琳本來就很白的皮膚顯得更加的白皙透亮，讓他忍不住想咬上一口，試一試是什麼味道。圓潤而秀挺的鼻子，小巧如櫻桃的嘴巴，無一不在吸引着他去品嚐。
情不自禁地緩緩湊近，再湊近，近到連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接吻了，但是芷琳還是忍不住覺得緊張。看着面前這張放大的俊臉，她不由自主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之後，對周圍的環境往往會更加敏感。此時芷琳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感覺到宸歌溫熱的呼吸，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宸歌叔叔，芷琳阿姨，你們在做什麼？”
一道清脆的聲音讓兩人頓時僵住了。芷琳猛地睜開眼睛，僵硬地轉過頭，寶寶正站在客房門口，揉着沒有睡醒的眼睛，有些困頓但又掩飾不住自己好奇地望着他們，努力想把眼睛睜大，好看清楚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在寶寶身後，艾涼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們。
見宸歌和芷琳都望着自己，艾涼聳了聳肩，無辜地說道：“我只是帶寶寶起來上廁所。你們繼續。”
說完，便帶着寶寶去廁所了，還不忘留下一句：“下一次要上演十八禁的時候記得回到房間裡去把門反鎖了，家裡還有個未成年的孩子，你們也不怕帶壞了我的寶貝！”
頓時，宸歌覺得自己內傷了！
而芷琳根本連看艾涼的勇氣都沒有了！
################這個新年，艾涼過得雖然算不上熱鬧，但是也比在紐約的三年好太多了。每天在被窩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牀，吃早飯，帶着寶寶散散步，這樣的生活，真的是再愜意不過了。
但是正月十五一過，艾涼就開始發愁了。
她所剩的錢已經不多了。現在雖然住在宸歌家裡，可以節省一大筆支出，但是長期住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雖然是兄妹，多少還是有些不方便的。額，尤其是在宸歌和芷琳正式確定戀愛關係以後。
她在美國的三年也沒有多少積蓄，要找房子，還要送寶寶去上學，根本支撐不過來。
所以她決定，先去找工作，等找到工作了，再尋思搬出去的事情。
艾涼把自己的想法跟宸歌和芷琳說過了，遭到了兩人的一致反對。
宸歌：“在這裡住的好好的，幹嘛要搬出去？你是覺得我這個做哥哥的虧待了你和寶寶麼？”
芷琳：“就是呀！就算你要搬出去，也只能搬到我家去！我家那麼多空房間，根本都沒有人住！幹嘛還要單獨去找房子？！”
雖然宸歌和芷琳都極力反對她搬出去，但是因爲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一旦找到工作就帶着寶寶搬出去，所以兩人也只有妥協。
然後，艾涼便開始找工作。
要說起找工作，其實並不難。本來艾涼學的就是十分吃香的經濟類專業，並且拿到了企業管理和法律的雙學位，再加上她又是從美國回來的，找起工作來倒也輕鬆。一份一份的簡歷投出去，應聘的職位不高不低，還真收到了不少回覆，讓她去面試。
這讓宸歌不斷地感嘆，這個世道啊！
宸歌的感嘆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在國人眼裡，去了外國留過洋回來的，就是鍍上了一層金的，哪怕國內就有相同能力的人才，那些企業也會不惜花高價去請那些海歸。如果換成一個在國內畢業沒有出過國的人，與艾涼同等的專業，同等的學歷，應聘同樣的職位，收到的回覆不知道會削減多少。而且還不能保證同等的待遇。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永遠那麼現實。
相比起艾涼着急找工作的心情，芷琳就輕鬆多了。反正她也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去宸歌的公司上班，要麼回自己公司上班。
所以看到艾涼爲了工作而忙忙碌碌的時候，芷琳深深地覺得自己就像一隻什麼都不作的米蟲，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吃，整個人都快圓成個球了！
當然，對此，宸歌表示，圓成個球纔好啊！不僅抱起來軟軟的，暖暖的，很舒服，最關鍵的是，到時候就沒有別的男人來和他搶人了呀！哪像現在，他還得時時刻刻提防着有人挖他的牆腳！
在衆多的回覆之中，芷琳選擇了一家律師事務所。
對此，宸歌和芷琳都感到很困惑。因爲這家事務所開出的薪資並不算高，而且也不是什麼非常知名的事務所，除了離家近以外，還真找不出什麼非常突出的地方來。
艾涼的回答非常簡單：“就是因爲離家近我纔會選擇那裡的啊！”
宸歌和芷琳滿臉黑線，同時在心中想到：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面試當天，艾涼穿了一套較爲正規的職業裝，臉上化了個淡妝，就去面試去了。芷琳原本是想跟着去的，但是想想，自己跟着去似乎沒有什麼用，所以就安安分分地呆在了家裡。
因爲出門比較早，事務所離家又不遠，所以艾涼決定走過去。
獨自走在武漢的街道上，艾涼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種感覺很複雜，難以形容。雖然有三年沒有回來過，但是武漢的變化其實不大。每走過一個標誌性的地方，艾涼心中就會升騰起一種莫名的濡溼感。
在經過武大門口的時候，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