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談話無疾而終。因爲芫北突然出現了。
說是突然也不太對，畢竟是芷琳通知了宸歌，然後宸歌又通知了段芫北。
段芫北來到咖啡廳的時候有些不明所以。宸歌只是通知他趕緊趕到這裡來，並沒有說明是什麼事情。
但是當他看到芷琳對着沈顏怒目而視而艾涼站在芷琳的身後皺着眉頭時，他立刻就意識到了，一定是沈顏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才讓艾涼和芷琳生氣了。畢竟，毒舌向來是沈顏的一大標誌性特色。
所以說，從一開始，段芫北的思維就走了岔道。其實艾涼只是站在那裡思考而已。她思考的時候，眉頭會習慣性地皺起。
芷琳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或者是把沈顏的惡性告訴芫北，無奈艾涼一直拉着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開口，她才堪堪地將哽在喉間的話都嚥了下去，仍然怒視着沈顏。
離開咖啡之後，芷琳一直都在抱怨：“艾涼，你爲什麼不讓我把那個沈顏的真面目告訴段芫北？！像她那樣的女人，真的是太討厭了！！”
艾涼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沈顏的言行有着太多的值得琢磨的地方。雖然在整場談話中，沈顏不斷做出輕蔑、不屑之類的表情，說出那樣的話語，但是實際上，艾涼並沒有感受到來自沈顏的惡意。換句話來說，這也許只是沈顏的一場戲。
至於她爲什麼要做這場戲，這場戲又是做給誰看，就不得而知了。
“我就是覺得很氣憤！那個女人憑什麼要求你去美國？！她真以爲她背後的勢力大到可以遮天麼？！這樣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些。”芷琳坐在宸歌家客廳的沙發上，氣鼓鼓地說道。
艾涼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芷琳，你難道不覺得沈顏很不對勁麼？”
“那個女人有什麼不對勁的？一副高傲的要死的表情。”芷琳想起沈顏的臉，卻有一張笑眯眯的表情亂入了，讓她不禁一陣惡寒。
艾涼沒有再說話了。
她這一次回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爲了收集三年前她父母車禍是段凌天所爲的證據。但是，正如芫北所說，即使將所有的證據收集齊了，哪怕將段凌天親手殺人的照片擺到警察面前，依着段凌天的勢力，也是可以擺平的。
之前，是她想得太天真了，認爲世界不是白就是黑。她忘記了，有很多人都是遊走在黑與白的中間地帶。而那片地帶，是灰色的，是顛覆她的認知的。
看見艾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芷琳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你不會真打算回美國去吧？”
艾涼擡起頭看着她，沒有回答。她的心裡的確是有這個想法，但是卻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對芷琳說。即使她沒有說出來，她也知道，芷琳一定會生氣的。
見此，芷琳着急了：“艾涼，你可要想清楚啊！你如果真回美國去的話，那就是代表你對沈顏屈服了誒！我們不能對惡勢力屈服呀！你又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和你哥哥呀！我們會一直支持你的！”
芷琳說的認真，艾涼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芷琳，你真的是太可愛了！怪不得我哥那麼喜歡你！”
一句話說得芷琳整張臉都變得通紅，她瞪圓了眼睛，試圖做出兇狠的樣子，惡狠狠地說道：“誰跟你說這個了？！”
明明應該是兇惡的話，但是艾涼卻生生地聽出了嗔怪的味道。
突然，艾涼正色道：“我打算帶寶寶回美國。”
這一句話成功地讓芷琳臉上的紅霞迅速散去：“爲什麼？！你是擔心沈顏給出的威脅麼？我說過了啊，我和宸歌都會幫你的！還有段芫北，他雖然不靠譜了點，但是他也絕對是站在你這邊的啊！”
“不是因爲這個。”艾涼搖了搖頭。即使芷琳不說，她也知道芷琳和哥哥會一直在她的身後支持她。但是……
“那是爲什麼？”芷琳不明白了，“你這次回國，不正是爲了找段凌天犯罪的證據麼？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拿到，我們的調查也只是剛開了一個頭，你卻在這個時候說你要回美國？！”
艾涼再一次沉默了。她知道這樣做的她很不負責任，也很任性……
“艾涼，你倒是解釋啊！難道你連一句解釋都不肯給麼？！”
艾涼知道，芷琳是真的生氣了。但是她也沒有打算解釋。有些東西，只能讓時間來給出解釋。
“夏艾涼！”芷琳大吼一聲，見艾涼還是沒有任何要解釋的意思，立刻轉身摔門而去。
芷琳走後，艾涼靠在軟軟的沙發上，望着潔白的天花板，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感。芷琳和宸歌都是真心待她好的人，但是她卻這樣回報他們，換做是誰，都會很生氣的吧？說不定，再也不會原諒了呢……
苦澀地笑了笑，艾涼起身回房，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既然決定了要離開，那麼自然是越快越好。
宸歌回家的時候，艾涼已經把要帶走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其實還真沒什麼要收拾的。本來她的東西就不多。
她以爲宸歌會生氣，會發火，但是沒有。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問道：“都收拾好了？”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和她說過話。
寶寶在房裡收拾着自己的東西。他回來之後，宸歌給他買了很多的玩具，他想把那些都帶走。但是艾涼告訴他，那些東西太多了，拿不了，所以必須留下。他撒了好久的嬌，才被允許帶走極少的一部分。所以他現在正在挑選自己最喜歡的。
############機場，大廳。
艾涼看着一直沒有太多表情的宸歌，心中很難受。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宸歌只說了一句話：“我送你們去機場。”
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說過一句。
芷琳並沒有來。她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原諒她。
登機的時候，艾涼沒有回頭。說她膽小也好
，說她矯情也罷，既然決定了離開，那麼就不能讓自己的心有一絲一毫地動搖。
而這一次，無歸期。
重新回到美國，艾涼的心境已經截然不同了。上一次來的時候，有芷琳，有宸歌。而這一次，除了寶寶，再沒有人陪她。
坐在飛機上，看着身邊已經睡着的寶寶，她恍惚想起三年前，她與芷琳來到美國的時候，人生地不熟，只能說着最簡單的英語，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小心翼翼。
幸而有宸歌。如果不是宸歌和他的朋友帶着她們在紐約遊蕩了那麼長的時間，也許她們會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熟悉壞境，以及適應當地的生活。
收起回憶，艾涼到了美國之後，和上次一樣，打車去了桃花扇。在桃花扇休息了兩天，便開始着手安排以後的生活。
因爲回國之前，她和芷琳已經把租的房子推掉了。所以現在，她必須重新找一個價格便宜的地方。她沒有多餘的錢了。
找住的地方，爲寶寶找學校，爲自己找工作，一連串的事情，讓艾涼的生活徹底地忙碌了起來。她似乎又回到了和芷琳一起奮鬥的日子，整日整日地忙。有時候一整天，她和芷琳就只有早上起牀和晚上回家之後能夠見得到一面，其他時間兩個人都在不同的地方打工。
艾涼去找了以前的那位房東太太，詢問她知不知道哪裡有地方出租。在房東太太不算和藹的態度之下，艾涼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價格合適、環境也還不錯的地方。
小公寓裡，艾涼微笑着將寶寶擁進懷裡，親了親他光滑細膩的臉頰，小小聲地說道：“寶寶，我們就在這裡，等着爸爸來接我們。好不好？”
寶寶看着她，一臉的不明所以。他什麼時候多出來了一個爸爸？！！
艾涼只是笑，沒有再解釋什麼。
她找工作的標準仍然沒有改變，最重要的就是離住的地方要近，其他都好說。以前芷琳問過她，爲什麼一定要找一份離家很近的工作，她笑着回答說因爲她是一個很戀家的人。
但是，即使再戀家，她也不得不離開家，離開中國，來到這個對她來說一絲家的氣息也沒有的地方。
芷琳問她原因的時候，她什麼都沒有說，是因爲她答應了芫北，不告訴任何人離開的原因。不是因爲受到了沈顏的威脅而輕言放棄，只是因爲答應了芫北，會暫時離開。所以，她不能說。
那一天，在宸歌的公寓裡，她和芫北談了很久。關於段凌天，關於沈家，關於沈靜，很多很多。雖然她對芫北說過，破鏡不能重圓。但是，那天晚上，她在博客上面寫了一句話：即使破碎過的鏡子會有裂痕，但是我願意嘗試着努力讓它拼湊完整。
其實，在段芫北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時候，她的心已經釋然了。沒有什麼坎是翻不過去的。她都原諒了自己，又有什麼理由繼續怨恨和她一樣無辜的芫北呢？
芫北說得沒有錯，車禍的事情，是段凌天做的。父債子還這種說法，她和他都不會同意。
母親在走之前要她好好地生活，她不能讓她的母親失望。所以，她選擇了原諒。原諒段芫北的隱瞞，原諒自己這三年來的偏執，原諒所有。
然而她也終究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犯下錯誤的人，終究會受到懲罰。段凌天的勢力再大，也大不過法律。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總有一天，段凌天所犯下的罪行，會大白於天下。他的那張僞善的臉譜會被掀開，會得到他應得的懲罰。
沈靜來找她，真的只是一場戲而已。既是做給段凌天看的一場戲，也是做給沈家看的一場戲。
在芷琳沒有看到的時候，沈靜悄悄地遞給了她一封信，然後繼續飾演一個高傲的富家女擊退小三的戲碼。
回到公寓之後，她看了那封信，才明白原來從一開始的報紙事件，就是沈靜一步一步設計好的。爲的，就是希望她能夠回到美國待一段時間，並且務必隱瞞她離開的真實原因。等到一切事情都已經完結了之後，她會親自向艾涼道歉。
她相信沈靜的話。因爲她看的出來，沈靜也是一個在意芫北的人。她希望他能夠幸福。即使到最後，段芫北真的沒有來接她回去，她也不會再埋怨什麼了。
是她自己選擇和現實打賭。即使賭輸了，也只能怪她沒有賭運，怪不得別人。
至於具體希望她在美國待的時間是多久，信上沒有說。但是在信的最後，有一段筆跡截然不同的字。
艾涼一眼就認出了那些字是誰的筆跡。因爲那些話，曾經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腦海之中，從來沒有被抹去過。
“艾涼，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生，眼睛笑起來像月牙一樣。”
“艾涼，如果你願意，我們在一起，五十歲時，我們可以告別兒女，一起去看花開花謝；六十歲時，我們相互攙扶，一起到公園散步；七十歲時，你坐在鏡前，我還能爲你梳髮；八十歲時，牙都掉了，我們一起去選假牙。若無病無憂，我們可以到九十歲，我想和你再溫青春年少。”
“艾涼，我願傾我所有，守你一生無憂。”
這是三年前段芫北向她表白時說過的話。在看完信之後，艾涼的眼前已經是徹底地模糊成了一片，什麼都看不真切了。淚水滴落在信紙上，將信上的字跡暈染成一團一團的黑色，難以辨認。
但是，最後的那一句話，依然清晰無比。
“艾涼，等我。我一定會去接你，回家。”
艾涼想起了她和芫北沒有來得及乘坐的摩天輪。當時的她站在摩天輪下，望着緩緩升上高空的他和媛南，心中堅定。
他一定不會忘記站在摩天輪下仰望着他們的她。
所以，這一次，她依然堅定。
段芫北，我就在這裡。我哪裡也不去了。
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只是不要忘記了，我還在這裡，等着
你來接我回家。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沈顏就告訴自己，她要嫁給世界上最帥的男人。其實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叫帥。她只是聽母親說，我們顏顏長大了一定是一個大美女，所以啊，必須要嫁一個大帥哥纔可以！
那個時候的她，天天都和段叔叔家的小朋友玩在一起。彼時的段芫北，還只是一個一哭起來眼淚鼻涕都分不清楚的臭小子。段家的家規很嚴，所以段芫北總是喜歡裝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
沈顏最看不慣的就是段芫北的那個樣子。明明就是一個比她還要小三歲的臭小子，卻偏偏裝作什麼都很懂的樣子，一抓到機會就開始教育她。
當然，小小年紀的沈顏對此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要讓她甘心聽一個比她還要小的人的教誨，那她以後怎麼擡起頭做人呀？！
所以，沈顏開始想方設法地惡整段芫北，直到後來，段芫北再也不教育她了，而是跟着她一起瘋、一起鬧。於是，在那一帶的別墅區，總能聽見他們兩個的笑聲。
然後，便是出國，移民。還有告別。
她和段芫北的告別非常簡單。彼時，比段芫北還要高出一個頭額她，低頭湊到段芫北面前，“吧唧”一口親在段芫北的臉上，十分豪氣地說道：“段芫北，我已經親過你了！你要好好的，等着我長大了之後回來娶你！”
是的，是“娶”，不是“嫁”。
雖然這個字眼用得不恰當，但是這是小小年紀的沈顏第一次想要和一個人永久地生活在一起。她的媽媽告訴她，想和一個人永遠地在一起，就要嫁給他。但是沈顏固執地認爲，她比段芫北高，應該是段芫北嫁給她纔對。
對的，小小的沈顏就是依靠身高來判定嫁和娶的。
當然，年幼的段芫北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的求婚。他說好，他說我等你回來娶我。
後來，她長大了，開始明白什麼是帥了。像張國榮那樣完美的臉，叫帥，像普京那樣什麼都會的技能，也叫帥。他們都比當年那個一哭起來就眼淚鼻涕混合在一起分都分不清楚的段芫北帥多了。
可是，沈顏想“娶”的人，依然只有段芫北。
母親說她那是執念。還說這麼多年沒有見，段芫北一定早就已經忘記她了。
她不相信。她陪伴了段芫北十年，即使是與他分開二十年，他也不應該忘記她。因爲這十年來，她始終都記得他。他怎麼可以忘記她呢？
爲了不讓自己忘記他，她每天都在亞歐大陸的另外一端關注着他的生活。她知道他在段家過得很不愉快。她也知道段家新收養的那個小女孩對他存了別的心思。她更知道爲了他和一個名叫夏艾涼的女生在一起了。
她都知道。
他終究還是忘記了她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她對母親說，她要回中國，回武漢，回到段芫北身邊。她要在段芫北徹底愛上夏艾涼之前，回到他的身邊，將他搶回來。
母親愛憐地看着她說，這條路會很辛苦的。因爲段芫北會爲了那個女生反抗他的父親，他已經愛上那個女生了。
她不相信。在她看來，芫北本來就是厭惡段家的。就像逃離家去武大讀書一樣，那個女孩子不過是芫北叛離段家的一個藉口，一根導火索。不管有沒有那個女生的存在，他都一樣會叛離段家。
即使不是夏艾涼，也會是其他人。
可是，她緊趕慢趕，還是慢了一步。不，不只是一步。她慢了很多很多步。
段芫北真的已經不記得她了。她以爲，他能夠在第一眼就認出她。
她看着他笑，努力掩飾着自己的失落，說出那些精心編織好的謊言，什麼“我有相愛的人了”“我是因爲被逼婚，所以纔回來的”諸如此類，不過都是爲了讓他答應訂婚而想出來的藉口而已。
她根本就沒有什麼兩情相悅的愛人。她想嫁的人，自始至終，都只有他段芫北一個人。
但是她卻不能說。
留在他身邊的機會實在太難得，成爲他未婚妻的機會實在太難得，她不能冒這個險。她不想像段媛南一樣，被他規定在一個永恆的圈子裡，終其一生，都無法跨過他親自劃下的界限。
她不會那麼傻。
然後，一切都如她所預想的。引起段家家長的注意，雙方家長見面，訂婚。
她終於成了他的未婚妻。
訂婚的第一年，他對她的態度根本沒有一丁點兒的改變。她告訴自己，沒有關係的，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繡花針。只要她堅持不懈，終有一天，他會遺忘掉夏艾涼，會看到她的好，會發現她纔是最適合站在他身邊的人。
夏艾涼走了三年，她就陪了段芫北三年。
在段凌天不斷給辰洪施壓的情況下，她撒嬌賣萌加哭着請求她的父親幫段芫北一把。她不想讓他不開心。她也不想看他過得那麼累。
有人說，真正愛一個人，就是看到他快樂，自己也會快樂；看到他幸福，自己也會幸福。
對於沈顏來說，真的就是這樣的。
三年來，段芫北對她的態度仍然沒有改變。他把她當成一個老朋友，當成一個合作伙伴，唯獨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女人。
她的心傷，她的心死，那個男人全都看不見。他心心念唸的，永遠都只有遠在太平洋彼岸的那個人。
她告訴自己，段芫北完成他想做的事情，她就離開武漢，回英國，永遠都不再回來。可是，“愛”這種東西，如果真的能夠輕易地捨棄，自然也就不叫“愛”了。
她看着他爲了辰洪的事情勞心勞力，看着他爲了夏艾涼傷心傷肺。在他的眼裡，從來看不到她。
她陪伴了他十年，又與他分開了十年。到最後，那些話，也只有她一個人記得。十年的時光，成了將她與他阻隔開來的一片汪洋。
再也回不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