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公寓,白唯賢正坐在沙發上看一份文件,他聽見我開門的聲音說了句“回來了”,我嗯了一聲,然後換鞋,走過去,站在他面前,“權晟風說,不是他做的。”
白唯賢蹙了蹙眉,從文件中擡起頭,“那是誰。”
我抿着嘴脣,儘量讓自己表現得不要太假,“覃濤。”
“他?”
白唯賢順手將合同放在茶几上,默不作聲的想了想,“說清楚。”
我暗暗攥了攥拳,“如你所想,權晟風大抵是喜歡我,他沒有利用我,我問這件事,他想都沒想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訴我了,是覃濤知道了權晟風和你合作生意的事,他一直看不慣權晟風,同樣,因爲那次的事,他也記恨了你,他沒有精力對付你們兩個,不如就挖個陷阱讓你們自相殘殺,他坐收漁利,包括汽車失靈的事,都是他做的。”
我知道我當時面對着白唯賢審視的目光有些語無倫次,可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樣了,我不是個聰明的女孩,我更做不到把白唯賢算計在手心裡,攪亂他的思維,分散他的注意力,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的確有私心,他和權晟風,不管誰出事都是我不願看到的。
白唯賢顯然還不太相信,他掌握到的內容肯定比我這番話更有信服力,他仍舊看着我,很狐疑,“權晟風告訴你的?”
我點頭,他笑了,“爲什麼跟你說這麼清楚。”
“他、他不是喜歡我麼。”
白唯賢搖了搖頭,“你還真是蠢到家了。”
他站起來,拿着合同進了書房,再沒跟我說一句話,他這樣讓我很不理解,我膽顫心驚的熬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我正在廚房煮麪,他忽然從書房裡走出來,站在廚房門口,“跟我出去一趟。”
他已經穿戴整齊了,還繫着一條領帶,我把煤氣關上,“我還沒吃飯啊。”
他很不悅,“我也沒吃。”
我指了指鍋,“一起吃吧,蔥花面。”
白唯賢特別不耐煩的轉身往客廳走,“白鳶鳶,你不要再三試探我的耐心。”
我只好跟着他下了樓,他沉默着開車,這是他新買的一輛,白色的跑車,在莞城那樣的城市,這樣的車很高調,相比權晟風的低調和內斂,白唯賢特別喜歡張揚,他每次參加完招標或者酒會,都喜歡故意把自己的行蹤透露給當地的日報媒體,卻從來不給正臉,不過的確,因爲他完美的個人炒作,白家留下的那些本就雄厚的基業,更是在他手上翻了好幾個番兒。
即使權晟風沒有因爲上一輩和白家的恩怨而對他下手,其他的人,也早就對他虎視眈眈了,高調的人,往往下場都不甚堪憂,因爲槍打出頭鳥,在任何一個領域都是如此。
我還記得我剛到莞城時,才進世紀名流沒多久,大抵都還不到一個月,媽咪處處都對我格外優待,說這樣俊俏的小模樣,還這麼嫩,又是沒被*過的,就算想盡一切辦法都要把我捧紅了,她對我的好無非是看中了我未來能當她的搖錢樹,我一點沒放在心上,這種別有企圖的好,讓我很噁心很厭倦。
但相反,那些和我一起的姑娘就格外不痛快,媽咪這樣的舉動惹得她們三番兩次的在背後指指點點說我的不好,甚至當着面兒罵什麼天生的小蕩、婦,騷狐狸,白媚娘,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還都很誇張,尤其那個叫玖蓉的,更是當着那些姑娘的面兒打過我、還把她丟錢的事嫁禍在我頭上,我那時年幼無知,被嗆到了這個份兒上,自然要爲自己開脫洗罪,我把包扔過去,讓她們打開看,可打開那一刻我腦子嗡地就懵了,因爲她的錢包確實在我包裡,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放進去的,我記得我一直都放在桌子上都沒有離開過,她們全部人都圍過來,污言穢語說得不堪入耳,媽咪得到消息趕過來,沒有說什麼,那個玖蓉更得意,指着我大罵,然而我沒想到,媽咪竟然爲了我扇了那個玖蓉一巴掌,還爲了給我出氣找了兩個保鏢,把玖蓉拉到了旁邊的房間裡,給輪了。
那些女孩都嚇得不輕,以爲我有多大的後臺,自此再沒找過我的麻煩,當然我爲此付出的代價就是媽咪拉着我跟我說,“鳶鳶,我爲了你得罪了玖蓉,你可知道,她是二樓的紅姑娘。”
我說那不是我偷的,我被嫁禍了。
媽咪跟我說,那不重要,重要的事,你沒有地位,不紅,誰都可以踩你一腳,黑白是非在這個世上,尤其是夜總會這樣魚龍混雜世事顛倒的地方,更是沒有個標準,你有本事賺錢,人人都敬着你不敢得罪你,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當時竟然就點頭了,而後果,是我被媽咪以八萬塊的價格拍出了初、夜,我並非心甘情願,可我也知道,這一步早晚都要賣出去,在風塵裡,沒有婊、子能幹淨的進去幹淨的出來,除非你遇到貴人,可不是任何女人都有這個運氣。
而那個玖蓉,就是所謂的出頭鳥,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我被媽咪語重心長的勸誡了之後,跑到旁邊的房間,那兩個保鏢正好走出來,門都沒有關上,我看到玖蓉窩在沙發和茶几之間的地板空隙裡,嬌小的身子團成了一團,上半身全是紅痕,下半身光着,衣服扔得哪兒哪兒都是。
她是陪客的,可被用這種方式侮辱了,也承受不住,並非所有風月女子就不怕強、暴,相反,比那些正經姑娘,更怕,因爲已經沒有了清白骨氣可言,就不想連最後的這點做人的尊嚴都被踐踏。
之後,我成了一個被所有人孤立的女孩,她們總是成羣結伴的一起走,晚上爲了安全,落單的包裡又拿着大把錢,化着濃妝穿的也暴露,走在街上確實容易出事,做出租也有太多不安全的因素,在莞城,尤其以1992年到2004年之間這十二年之間,失蹤拐賣和被奸、殺的夜場女孩據說有八百多,這只是公安局立案的,沒有記錄在案的無頭屍,還有幾十例,這還只是莞城這一座城市,可謂冰山一角。
如果不是黎豔惜和後來從樓上掉下來的何靈,我也許還是形單影隻,這就是這個五顏六色的圈子最黑暗的地方,不紅你就是魚肉只能被刀俎肆意切割,紅了你就是眼中釘,只能被所有人聯合孤立冷落,你被客人打了罵了欺負了,她們當着你的面兒笑,你再紅,老闆和媽咪再寵着,也不會爲了你一個辭退了全場子的姑娘,你也只能痛快痛快嘴,不可能徹底舒坦了,人家聽你嘚波兩句也掉不了二兩肉,彆扭的還是自己。
而且這一行,是絕對沒有同組的情意,就是在一個場子,一個媽咪手下,兩個人好的如膠似漆,極少,也有,但除非她們各有各的領域,各有各的客人,不同時出、臺,姑娘們往往爲了金錢和牌號也鬥得你死我活,再美好的情意,在你比我更紅這個殘忍的現實面前,也就消失殆盡狼心狗肺了。
白唯賢帶着我去了鶯歌燕舞,這裡是黎豔惜的地盤,我從來不踏入,除非她非拉着我來,替我物色有錢的主顧,不然我絕不擅自進來,爲了保護這段風塵場上彌足可貴的真情,稍微會傷害到她一點利益的我也不敢做,其實和她相比,男人都喜歡她,但我也防止萬一,就比如權晟風這樣的男人,他不可能沒見過黎豔惜,他還不是對我動了心。
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我是越來越相信這句話,世間的情愛糾葛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緣分這種事還真沒人逃得過。
他帶着我進了大廳,看來他也是常客,門口的七色禮儀笑靨燦爛的朝他打招呼,七色禮儀,顧名思義,一共七種顏色的裙子,但絕對不是赤橙黃綠青藍紫那麼排的,還不至於這麼俗氣,而是銀粉、銀綠、銀藍、銀紫、銀黃,爲首的是金裙和銀裙,看着就珠光寶氣奪人眼目,還很有新意,鶯歌燕舞雖然近幾年不如世紀名流做的大生意火,可畢竟是在莞城縱橫娛樂界幾十年的老牌子了,內部裝修奢華得令人乍舌,如果說世紀名流是千金,那鶯歌燕舞就是絕對的豪門了。
白唯賢推開了三樓的一個包房,裡面坐着好幾個男的,看着都和他歲數相仿,每個人懷裡都摟着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剛推門進去就聞到了一股撲鼻而來的糜糜味道。
他們見到白唯賢很是輕佻,“唯賢腦袋怎麼了,跟女人幹仗太激烈了,把臉撓了?”
他們說着就笑,白唯賢沒搭理,坐進去,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打量着,我有些窘迫,跟着坐在他身旁,其中一個似乎認出來了我,一直在盯着,好半天才說,“唯賢,這是世紀名流花魁吧,我聽說你給贖身了,還以爲小報記者吃飽了撐的胡編,敢情是真的。”
白唯賢心情應該不好,可此時此刻他似乎很有興致,拍了拍我的肩膀,“白鳶鳶,莞城五豔,現在我金屋藏嬌了。”
“喲,唯賢就是有錢,那麼大公司拿幾百萬給花魁贖身還不是小意思,我老子事兒特多,我兩年前就看上了零度酒吧的那個陪酒女,老騷了,我都泡了好幾次,說懷上我孩子了,我回去跟我老子一提,差點打死我,說有辱家風,這老不死的,也不看看他自己,他揹着我媽在外面養的情人比他小了將近四十歲,他也不怕在牀上猝死。”
男人說話很露骨,夜總會來玩兒的,都是有頭有臉還格外注重談吐的人,雖然玩兒上來了興致也醜態百出,但是說話這麼放肆輕浮的我還真沒見過,我覺得我和這樣的氣氛完全格格不入,我拉了拉白唯賢的胳膊,“要不你們玩兒吧,我回去了。”
他看着我,昏暗的包房裡我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急着見誰啊。”
我愣了一下,他很不耐煩的看了一眼手機,“再幾分鐘,我約的人馬上到,我一會兒用得上你。”
“唯賢,你約人了?”
一個男人湊過來給白唯賢點了一根菸,他吸了一口,用手指夾住,“嗯,百利華貿易的藍總,隔壁包房一會兒談個合同。”
“敢情不是跟哥幾個來玩兒的啊,你他媽真沒勁,那你把她留下唄,你和阿力以前有女人不都一起分享麼,除了那誰,你哪個都沒吝嗇過,這個留下麼。”
男人擠眉弄眼的,白唯賢摟着我,把我的身子扳過去,手在我臉上輕輕摸着,“她不行,至少今天晚上不行,我還得用她幫我辦事呢。”
“我聽說,馮錦從外地回來了,拿了個國標舞專業級導師的證,申請到莞城的高級會所當老師,你倆到底分沒分啊?”
白唯賢的臉色忽然狠狠的沉了下去,“當然沒有,誰說分了。”
“我半年沒見你聯繫她了。”
“我他媽聯繫不聯繫,還能告訴你?我跟女人上牀也把你帶去看啊?”
男人嘿嘿笑着,特別風流的表情,“馮錦懷孕走的,估計孩子都生出來了吧,你喜當爹不請哥幾個歐洲遊一圈?”
白唯賢擰着眉頭,狠狠吸了口煙,“她打了。”
“爲什麼啊?”
白唯賢躬着身子,看着地面,有些落寞,“她要跳舞,不想生孩子耽誤前途,我勸不住,鬧了一通,她走了。”
我的心莫名咯噔一下,似乎是疼,又似乎不是,說不出的感覺,比我最初見到白唯賢,聽他親口說忘了我那一刻,要輕了許多,原來他早就要當爹了,只是機緣錯過,馮錦回來了,怪不得他要給我贖身,他不可能不知道馮錦要回來的事,既然愛得那麼真摯,肯定留意着她的一舉一動,他無非是要把我拴在身邊,用我的美貌刺激她,讓她安分的留在他身邊,我恍惚中想起了權晟風對我說的,白唯賢不值得,他不是你的良人。
我從來就沒把他當我的良人,從我成了花魁白鳶鳶那一日氣起,我就認命了,我只是,有那麼點不甘心吧,從我幼年認識他,到現在,一晃都要近二十年了,竟然輸給了另一個女人,昔年許諾待我長大娶我爲妻的男人,如今卻要娶別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