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景,師徒三人皆驚立當場,師門相傳幾百年的滄崚殘劍,竟是……劍身可以憑空長出的?
東方琬琰回神望向飛奔而至的師父、師兄,手上力道一鬆,接連退後,腳下一滑,跌坐在地。而奇異之事未完,琬琰的手方一鬆開滄崚,碧綠劍身竟瞬息消失,劍柄“嚓啷啷”無力墜落在雪地上,彷彿先前那碧綠的劍身只是師徒三人眼花,出現了幻覺。
而失了滄崚的支持,猰貐的屍體轟然倒地,濺起一陣雪沫,三人皆被波及,弄得一身一臉的雪白。
但三人仍在滄崚劍的異樣中無法回神,哪裡顧得上抖落身上雪沫。
東方贇終於屏息上前,拾起那仍舊紋飾古拙的殘存劍柄,拂去上面殷紅血跡,當即也在自己腕間劃出一道血口,以鮮血浸染劍柄上“滄崚”二字。師徒三人屏息凝神,六隻眼睛齊齊注視那劍柄的斷口處,過了數秒仍不見動靜。東方贇收勢,直接將劍柄遞給了大徒弟嵩濤。嵩濤會意,如法炮製,卻跟師父東方贇一般,未見碧綠劍身再現。兩人復又看向東方琬琰,琬琰吞了吞唾沫,小心接過劍柄,誰知那滄崚劍竟也是絲毫不見反應。
“奇了!”嵩濤語帶不耐煩,但眼神早盯上師弟琬琰的手腕,意圖很明顯,讓他再劃一道血口試劍。
琬琰被看得下意識瑟縮,今日他先是情急下以血畫符,後又隻身戰兇獸,早就失血過多,驚懼交加,精神頹靡,如今只爲好奇,便又要給自己新添傷口,他實在不願。
好在東方贇及時開口阻止:“先回去,再作打算。”
琬琰當即稱是,連帶舒了口氣。
可就在師徒三人各自整理隨身之物,鬆了戒備之時,那原本倒在雪地裡死透的猰貐獸肚腹突然起伏顫動,驚得師徒三人齊齊後退。
嵩濤更是嚇得大叫出聲:“難不成這兇獸竟有九命,又要活過來了?”
師徒三人眼睛盯着那猰貐仍正起伏的肚腹,手裡已各自握了長劍,準備隨時應對。
但見兇獸的肚腹起伏越發明顯劇烈,兇獸的巨目卻始終未見張開。東方贇並兩弟子凝神觀察一會兒,方覺不對,趕緊上前,想要用劍切開猰貐的肚腹,看個究竟。可那猰貐皮甲堅硬,刀劍劈砍上只見道道白痕,卻不能破甲而入。
情急之下,東方琬琰轉到猰貐背脊一方,尋到先前滄崚劍刺穿的皮甲處,長劍順着血口而入,生生沿着背脊中線將皮甲破開。
東方贇和嵩濤見狀也來幫忙,三人七手八腳忙了半天才終於將猰貐的皮甲剝開,露出肚腹處粉嫩的血肉。而此時,沒了皮甲的束縛,那血肉之下起伏的動作更加明顯。
東方贇以眼神制止兩個徒弟,自己則取了長劍,親自動手將猰貐的肚腹剖開,臟器霎時間涌出,淋漓一地,有一人頭大小的肉團順勢落於雪地上,師徒三人皆驚,細看之下方知並非人頭,這才放下心來。
大弟子嵩濤不禁上前問師父:“這會不會就是龍丹?只個頭比想象中大了些……”
東方贇並不答他,取了一塊包布將肉球裹個嚴實。
三人皆默契的不去碰猰貐飽脹的胃袋,只在它腹中簡單翻看一下,未有特殊發現才作罷。
嵩濤盯着猰貐一身堅實的鱗甲,祈求地看了眼師父,見東方贇點頭,嵩濤便喜上眉梢,去尋自己的包裹。不多時他帶着一個小布兜回來,裡面竟是些精緻刀具。嵩濤捧起地上浮雪搓了搓手,這纔開始手腳麻利地將猰貐的皮甲剝下……
東方琬琰自是知道師兄嵩濤喜歡收集各種異獸的皮甲,從前也沒少幫師兄打下手,這次自然也不例外。可就在琬琰處理猰貐背脊處的皮甲時,有一斜刺入猰貐背脊的硬物吸引了他的注意。琬琰手指微一用力,將其取出,仔細打量,竟是一把精巧摺扇。因在猰貐體內時日已久,血肉浸染,已看不出扇面、扇骨本色,只覺那扇骨材質不似金玉,更非木石,隱約可見鏤花紋飾。
琬琰拿給嵩濤看,嵩濤卻一擺手,道:“不知是哪個倒黴鬼的,留着太晦氣,還是丟了吧。”
可琬琰卻很喜歡這把摺扇,一握在手上,便捨不得丟棄。
琬琰望向師父東方贇,師父正捧着“肉球”全神貫注地端詳,並未看向他們,而師兄更是仔細剝着猰貐的鱗甲,琬琰便將摺扇暗自收入袖中。
師徒三人各有心思,並未發現,茫茫風雪中,有個雪白身影注視了他們許久,一陣風吹過,卷着雪花,掀起那人的白裘白帽,露出女子脫俗的精緻五官,肌膚若雪,眉目如畫,襯着白衣和這漫天風雪,好似一個冰雕雪做而成的仙子。
女子收攏了自己的白裘披風,眼睛卻未離開那個袖中藏了摺扇的清俊少年。那般溫暖的觸感,她有多久未曾體會?那一抹似曾相識的碧色,又是緣起何時,緣滅何處?
記憶彷彿深埋於地下的種子,春風乍暖,便欲破土。只是往事塵封,如縛蝶之繭,層層疊疊,紛擾不明。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於生死之間,獸妖的獠牙利齒下,也有一個碧劍如虹的少年,身姿挺拔,擋在她身前,長劍破空,瞬息間便將獸首斬落在地。
她躲在他的身後,一手掩面,一手護着懷裡的因因乎,視線避開那一地赤紅可怖。耳邊卻聽到他清明如泉水一般的聲音:“姑娘莫怕,可有受傷?”
她擡眸望向那個問話的少年,也對上了他燦若明星的黑眸,她的心在那一刻停滯,隨即又跳得飛快,她無法移開視線,亦無法成言。
懷裡的因因乎被她捏得緊了,掙扎着叫了聲,也引起他的注意。明眸閃耀間,揚起更爲明媚的笑,仿若所有冰雪下的種子都選在這一刻破土而出,彷彿春日裡所有的花蕾都於這一刻綻放。
他說:“你這小獸叫什麼?我竟從未見過。”
“因因乎……”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仍是笑看她,隨即伸手將她和因因乎一同抱起,口中唿哨一聲,兩人一獸便落到一隻巨大的麒麟背上……
那些片段似曾相識,又不十分真切,她不知道那可是她的曾經,她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幻。只是在冰冷中待久了,突如其來的一絲絲溫暖總令人新鮮,卻絕不可貪戀。
白裘白帽的女子終是緩緩轉身,很快隱匿在漫卷的雪幕中……
直至師徒三人離開,那個雪白的身影才又出現,走近猰貐的屍體,伸手於兇獸頭顱上方,一顆雞子大小的七色流彩圓珠便離開猰貐的身體,緩緩落入那人玉雕一般美麗白皙的手掌中。而猰貐的屍體也在寶珠離體的瞬間化作片片雪花,風一吹便散了開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師徒三人在鎮子另一頭的祠堂與先前撤離的衆人會合。剛走進祠堂,便聽到仙來客棧的掌櫃坐在牆角低低哭泣,小二蹲在一旁小心勸慰,但那掌櫃見了師徒三人走進來,竟紅着眼睛哭得越發厲害。
東方贇只打量一眼掌櫃,便朝着另一邊受傷僧人休息的位置走去。此時紅袍的焚香弟子和月白袍的青雲弟子已經站起來躬身施禮,道:“前輩,兩位仙友,今日多虧三位出手,否則……”
東方贇一擺手,打斷他二人寒暄之詞,問:“兩位小兄弟如何稱呼?”
月白長袍的青雲弟子恭敬回道:“晚輩青雲門弟子宋逸,這位是焚香谷葉展師兄,”又看向靠坐在地上的灰袍僧人,道:“這是天音寺的妙音師父。”
東方贇頷首,道:“老朽東方贇,這是我的徒弟嵩濤和東方琬琰。”
幾人相互寒暄且不提,東方贇探了探仍昏迷着的妙音的脈象,從懷裡取出一個白瓷瓶,倒出幾粒黑色藥丸,喂到妙音口中。不多時,妙音便微微嘆了聲,悠悠轉醒,臉色也比先前好了許多。
衆人見狀,皆關切地圍攏過來,東方贇這才注意到,與宋逸等三人一道的應有七八個各大門派的年輕弟子,先前並未見到,許是宋逸三人先到鎮上,而其餘人隨後方至。
宋逸上前對東方贇行禮,道:“多謝東方前輩,前輩妙手回春……”
東方贇擺手,道:“我師徒三人既是醫者,治病救人乃分內之事,大師又是爲善救人受的傷,小兄弟再言其他,便是折煞我等了。”
宋逸忙稱是。
東方贇又道:“這幾粒藥丸也只能暫時護住大師心脈,想要醫好大師的傷勢還須另尋靈藥。好在我們就在崑崙山腳下,上山尋藥也不甚困難,但今日天色已晚,只能明日一早再作打算。”
當晚,掌櫃和原本住在仙來客棧的客人被分散安頓到鎮上鄉民家中,仙來客棧被毀,掌櫃一直悲痛哭泣,直到鄉民們答應幫他重建客棧,眼淚才稍稍止住。
宋逸等人不想打擾鄉民,堅持留宿祠堂中,東方贇師徒三人因要照顧妙音的傷勢也留了下來。熱心的鄉民便送來棉被和吃食,一衆十幾個人便在祠堂裡生了火盆,簡單吃了點東西,各自歇下。
這一晚異常安靜,琬琰只覺多日來困擾自己的嬰兒哭聲再未出現,睡得越發香甜。
夜裡,起了大風,祠堂的木門被風颳得“吱吱格格”作響,忽地門廷大開,狂風飛雪一擁而入。
琬琰就睡在門邊,趕忙起身關門。可到了門口,卻見門外立着一個女子,那女子披着白裘披風,淡青色的裙裾曳地,已被冰雪溼了大半,滿身滿頭的白雪,好似她整個人就是冰雕而成的。
女子揹着月光,雙眸卻明亮如星,見到琬琰,後退了一步,卻不說話。
琬琰見狀趕緊開門閃身,道:“外面風雪大,姑娘快進來吧。”
女子頷首,進了祠堂,琬琰這才又將木門闔上,關門前不忘多打量一眼懸在空中的皎白明月,其周圍竟出現了一圈七彩月暈,十分好看。
琬琰回身,卻見宋逸和葉展也已起身,見祠堂內多了個女子,不禁驚訝。兩人齊齊看向琬琰,琬琰微微搖頭,表述自己也不認識她。
女子並不看三人,徑直走向火盆,伸開白皙似雪的雙手,靠近那灰燼中尚有微弱紅光的火盆取暖。半晌,才微不可聞地吐出兩個字:“多謝。”
【未完-請繼續欣賞第六章 因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