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黑洞的蔓延,雲雀從半空中墜落而下,重重地摔在寬闊的神道上。
顧見臨也從黑洞裡跌落下來,好在這是麒麟禁咒製造的分身,只要本體沒有失去意識就不會影響戰鬥狀態,他墜落下來的時候一個翻身卸去慣性,本能地環顧四周,只見四面八方燃燒着火,倒塌的宮殿裡逃竄出燃燒的黑影。
這座城市越來越鮮活了,他甚至能夠聽到火焰裡的哀嚎聲。
祂們訴說着古老的語言,像是在求救。
好像是一瞬間回到了無盡遙遠的歲月,那場恐怖的浩劫。
“雲……”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身邊的女人竟然還沒有起來。
顧見臨急忙湊過去扶起她,卻發現她已經昏迷了過去,那件小黑裙的肩帶滑落,露出雪白圓潤的香肩,大片細若凝滯的肌膚遍佈詭異的血管。
好像她的身體即將碎裂了一樣。
顧見臨一直不知道她的傷勢有多麼嚴重,爲什麼非要來到這座號稱能夠逆轉生死的神墟,原來她一直都在強弩之末撐着。
他是斬鬼途徑,沒有辦法聆聽生命韻律,但她的心跳和呼吸已經微弱到無法聽聞,是個人都看出她已經到了垂死的邊緣,隨時都會死去。
顧見臨眼下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能從麒麟之楔裡取出一瓶生命藥液餵給她,好在這東西雖然治標不治本,但也聊勝於無。
萬幸的是,雲雀被餵了一瓶生命藥液以後真的有甦醒的跡象,纖長蜷曲的睫毛顫抖着擡起來,一雙妖異的血色眸子裡彷彿有猩紅的曼陀羅盛開。
“你到底受了什麼傷?”
顧見臨凝視着她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看出點什麼來,嚴肅說道:“剛纔的戰鬥強度遠遠沒有那麼高,但我感覺你已經快要死了。”
雲雀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地拉上自己的肩帶:“當初在永生之海,夔的身體裡藏着某個傢伙,想要抹殺我們兩個。如果不是我反應快,帶着你一起逃走的話,恐怕我們兩個當場就死了。那傢伙強的不像話,而且藏得很深。”
“我通過未來視,發現沒有辦法避開這個結果,所以帶着伱離開了。”
她停頓了一下:“我看到了更遙遠的未來,我會在這座神墟里恢復巔峰,成爲世界上最完美的生命。而你,就是幫我重回巔峰的那個工具人。”
顧見臨沉默片刻:“因果嫁接也用不了嗎?”
姜厭虛和姜明硯不知道還有多久會追上來。
前面還有一個姜純陽,這傢伙雖然承受着兩種至高律法的衝突,但不知道還保存着多少戰鬥力,反正肯定不是他一個五階能解決的。
雲雀冷笑一聲:“因果嫁接也是有極限的,你還有幾個月就要成年了,馬上就是個男人了,不要什麼事情都依賴你的姐姐,自己想辦法解決。我受的傷很嚴重,如果真要拼一把,到時候你可就得跟我一起殉情在這裡了。”
她想了想,話鋒一轉:“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出手,我和你在關鍵時刻合擊,大概有一線機會能夠殺死那個老傢伙。你記住,機會只有一次。”
她的眼瞳裡也瀰漫着刻骨銘心的殺意。
畢竟不周山的幫手恰恰就是姜家,殺掉這羣人也能宣泄她心頭之恨。
顧見臨嗯了一聲,事到如今也就只有這個辦法了。
忽然間,他的麒麟之楔顫動起來,灼熱得甚至燙手。
寬闊的神道盡頭,那座倒懸的金字塔釋放出金光,明亮得就像是日出一般,無盡的光明裡有一個佝僂的身影連滾帶爬地往前走。
他沐浴着聖光,身體竟然在逐漸年輕!
轉眼間就從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變成了滄桑的中年男人。
不止如此,哪怕恢復到了中年時期,這種逆生長依舊沒有停止過。
甚至有重回年輕時代的跡象!
他瘋癲的大笑,最後爬着走向神墟的階梯,兩側是通天的青銅柱,柱面上刻印着古老的咒文,依次亮起灼熱的光,像是世界末日又彷彿創始之初。
顧見臨眼瞳驟然收縮,這是逆轉生死的精神領域!
雲雀也能夠感受到磅礴的生機涌入體內,她本來也就是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此刻卻像是十八九歲的少女,少了一分成熟和嫵媚,多了一絲青色和甜美。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發現自己的身材都縮水了一瞬間,這種巨大的驚喜讓她擡起美眸,喃喃說道:“原來如此,神墟里的生命能量溢出了,在生死的權柄裡甚至能夠造成一種時光逆流般的奇蹟,你也變得年輕了!”
顧見臨本來就是個大男孩的臉,只是這段時間的經歷讓他變得更加的成熟冷酷,本來他很滿意這種變化,起碼別人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
現在倒好,全回去了。
火焰裡有燃燒的黑影衝出來,訴說着古老晦澀的預言:“神啊!救救我!我懺悔我的罪行,我願意永生永世成爲您的奴僕!請不要這樣懲罰我!爲什麼!爲什麼要讓我承受如此酷刑!第三次!這竟然是第三次!我不想活過來!不!”
那是個披着粗布麻袍的男人,發了瘋似地奔跑在神道上,坍塌成灰燼。
這些遠古時代的人竟然真的被複活了,而且實實在在的具備了一次生命,那些人裡有女人也有男人,更多的還是老弱婦孺。
顧見臨愣住了。
因爲他都聽懂了那種古老的語言。
那個發瘋的男人剛纔說的明明是第三次!
爲什麼是第三次!
他的麒麟之楔嗡鳴作響,一道無形的領域撐開,籠罩了那些身影。
雲雀眼睜睜地看着一個老人抱着他的孫女跪倒在自己的面前,大聲說道:“神明啊!救救我的孩子!請你救救她!”
話還沒說完,這個老人也被從體內燃起的火焰焚燒殆盡。
只留下一個小女孩眨動着眼眸,嚎啕大哭。
顧見臨愣住了,因爲剛剛那個老人無意間觸碰到了他,他能夠感受到身體上的溫度,還有老人哀求的臉,眼神裡的絕望和希冀。
這些人把他們當成神明,大概是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認爲是天外來客。
他剛想抱起那個小女孩,卻被人一把奪走。
“很好,看來在麒麟之楔的領域內我也能觸碰他們。”
雲雀面無表情地凝視着這個孩子,右手輕輕打了一個響指:“那麼……”
顧見臨吃了一驚,只見虛空顫動着破碎,一條血色古龍馳騁而來,把這個女孩給吞噬進去,轉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想了,這個女孩救不活的,神怒的火即將在她的身體裡被點燃,她的生命不如在凋零之前做點有意義的事情,比如反哺我。只要在這個精神領域內,不需要吞噬的權能也能篡奪他們的生命力。”
雲雀眼眸裡的血色愈發濃郁,嗓音空靈又遙遠:“當然,你是具備吞噬權柄的人,你可以試試掠奪他們的生機,這樣你或許會好受一些。”
顧見臨實在是無法接受這一幕,他知道自己的思想會被人指責爲聖母,但他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他在任何情況下,對一個小女孩做這樣的事情。
“他們都是活人。”
“他們早就死了!”
雲雀冷冷地凝視着他:“麒麟尊者創造這個矩陣,本就是用來吞噬他們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嘗試一下,看看你能不能輕而易舉的收割他們。”
顧見臨也不甘示弱地跟她對視。
當然現在不是起內訌的時候,越來越多的宮殿倒塌,燃燒的古人們前仆後繼地趕往這座神墟,有的已經展現出畸變的狀態,想要吞噬他們。
顧見臨深吸一口氣,大踏步地往前走,麒麟之楔掀起淒冷的弧光切斷時空,把這些試圖吞噬他的生命攔腰斬斷,葬送在坍塌的時空裡。
雲雀打了個響指,虛空裡的血色古龍咆哮着出來,瘋狂吞噬着這些生命。
“你覺得我不該殺死那個小女孩?”
她淡漠說道:“這個世界的本質是弱肉強食,弱小的人本就是活不下去的,我只是給了她一種更痛快的死法。否則,她就會承受神明的懲罰!”
她的眼神裡帶着隱約的嘲諷和譏誚。
因爲顧見臨哪怕動手殺人,也絕不吞噬這些生命。
哪怕這樣做能夠讓他的本體好受很多。
他們的狀態逐漸恢復,如同鬼魅般向着神墟奔襲而去。
兩側的青銅柱轟然顫動。
左側柱面上紋路彷彿日出大海,輝煌的神光照亮天地。
這代表着燭照!
右側柱面上的紋路彷彿月隱雲霧,幽暗的光芒交錯如織。
這座倒懸的金字塔在顫動中光芒大作,古老的石門轟然升起,無數麒麟的雕塑彷彿咆哮起來,濃郁的生命力如海潮般洶涌而出!
姜純陽縱聲狂笑,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柄古樸的劍尖。
漆黑的光芒亮起,他狂笑着衝進了神墟的大門!
顧見臨眼瞳驟然收縮,因爲他的麒麟之楔有所感應,瘋狂地顫動着。
那是麒麟之楔!
難怪,作爲姜家的家主分明要進入神墟,卻始終沒有尋找楔的碎片。
原來麒麟之楔的一枚碎片就在他的手上。
或許還是最重要的那枚。
這應該是赤之王留下的遺產,用來留給自己的復活!
“阻止他。”
顧見臨低聲說道。
雲雀望着這一幕,淡漠說道:“那得是你來阻止他!用麒麟之楔!”
他們對視一眼,一起闖進了無盡的光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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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純陽如願以償地進入了神墟內部。
這是倒懸的金字塔的內部空間,只見一尊黃金的古樹在黑暗裡流淌着濃郁的輝光,樹下生長着黑色的花海,磅礴的生命力已經凝聚出了實質,宛若潮水般洶涌地奔騰着,彷彿代表着流動着大海,海面上漂浮着無盡的屍骸。
神墟里龐大到難以想象,哪怕是利用曲率移動,也要足足三次。
這個活了四百年前的老鬼縱聲狂笑,擡起手從自己的小世界裡取出了一枚黑色的棺槨,棺材上遍佈鐵鏈和詭異的咒文,無風自動。
之前影子部門提出過一個計劃,那就是提前毀滅赤之王的屍身。
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因爲姜純陽也是半神,自然有自己的小世界。
“我親愛的兒子,現在就要你幫我來試驗一下,這不世的奇蹟。”
姜純陽把棺材豎着擺放在古樹下,隨手扯下了棺材上鐵鏈和咒文。
他跪拜在地,高高地舉起那枚麒麟之楔的碎片。
這枚碎片釋放出黑色的光芒,無聲地懸浮到了最高處,微微顫動。
生和死的矩陣徹底被啓動。
冥冥之中,彷彿能夠看到一位黑色的麒麟睜開了酷烈的黃金瞳。
轟隆!
這口棺槨的棺蓋在顫動中碎裂,棺中站着一位俊秀的年輕人,像是在睡夢中安然沉睡,渾然不覺有金色的藤蔓觸碰到了他,腳下盛開黑色的蓮花。
那是赤之王!
死去了二百年的赤之王!
忽然間,生命之海瘋狂的蒸發,沿着地面上亮起的金色紋路匯聚起來。
“真的,傳說是真的!燭照代表生機,幽熒代表死意,二者合一爲第三之力!以麒麟尊者的權柄驅動,能夠逆轉生死,創造不世奇蹟!”
姜純陽縱聲大笑,一把將自己的兒子拉出來,自己趟進棺材裡。
他距離自己的永生,只差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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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裡,軍師合上了自己的日記。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總之那位黑色的至尊真的是兩個種族裡最偉大的天才,祂本來是不應該誕生的,卻依靠着無窮盡的恨意降臨。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祂本該是第一個完成進化的古神族,同時掌握兩種至高律法。”
他頓了頓:“可惜最後祂還是失敗了,祂的進化之路被打斷,具體還經歷了什麼,連我也不知道。祂在自己的古神界裡建造了那座神墟,就是爲了讓自己銘記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因爲祂從誕生到降臨,一切都是被人安排算計好的。”
槐蔭嗯了一聲:“因此祂纔會陷入無止境的瘋狂。”
軍師笑道:“那座神墟真是無上的饋贈,如果沒有它的話,很難推翻姜家老鬼的統治。當然,還是有不少人不滿那個老頭的,比如幽冥。那些人費勁千辛萬苦找到了神墟的位置,然後依靠麒麟之楔的權柄打開了生和死的矩陣。”
他收斂了笑容:“再然後……我就復活了。”
槐蔭默默地看着他,眼神無悲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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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純陽踏入棺材裡的一瞬間,卻愣住了。
因爲有一隻手,神不知鬼不覺地貫穿了他的心臟。
赤之王露出了一抹微笑,輕聲說道:“又見面了,我親愛的父親。”
他的笑容親切,一如當年。
姜純陽愣住了,因爲他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赤之王一手掏出他的心臟,輕笑着說道:“明明早就已經復活了,還要躺在棺材裡這麼長的時間,有的時候我也不喜歡我自己的計劃。”
咔嚓一聲。
鮮血淋漓。
姜純陽踉蹌着倒退幾步,他距離永生只差一步。
卻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
“來吧,把我的聖骸,還給我吧……”
赤之王走向前,大力擁抱着自己的父親,彷彿在做最後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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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蔭輕聲說道:“好久不見,厭離。”
這就是他沒有阻止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原因。
因爲所謂復活赤之王的計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完成了。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只是在闡述他是如何復活的而已。
“我先去拿回我的聖骸,一會見。”
軍師微微一笑,驟然坍塌成了一團灰燼。
槐蔭沒有阻止。
或者說,也不屑去阻止。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雨,沉默不語。
天地荒蕪,大雨滂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