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皇宮內殿閣樓宇雕欄玉砌,衆人倚欄而坐,只見亭下一方蓮池荷香馥郁,蓮瓣白如玉璧,染上點點嫩紅。荷葉青圓,承着滴滴玉露。
司徒靜貪看荷花紅鯉,伸長玉臂手指挑動池水,水珠點點滴滴濺落池面,有漣漪緩緩盪開。而那紅鯉竟也絲毫不怕人,魚尾掀起水珠,引得司徒靜咯咯嬌笑。
海瑤憑欄遠眺,看了許久,說道:“這幾重大殿我們都一一看來,除卻形貌古樸之外,竟無一絲一毫的腐朽氣息,倒是彷彿時常有人打理一般。”
風嶽沉吟道:“這應當是聖皇有許多常人難測的保護手段吧。”
司徒靜一面逗着紅鯉,一面說道:“先前你們說起此地是一處奇異空間,想必這空間早已形成,甚至它可能獨立於這世界之外,猶如一片小天地一般……只是這魚?”
這時羽惜攜羽心聆赤着一對玉足從池上而來,玉足點到水面,激起漣漪,俏生生地立在畫欄上,說道:“這蓮池沒有禁制封印之類的,想必只是聖皇的賞玩之地。”
司徒靜也道:“這鯉魚也沒什麼不同,無一絲修煉過的痕跡,只是靈智卻堪比靈獸,倒是奇得很……羽兄?”
秦雪涵搖了搖身旁的羽軒,問道:“這蓮池沒什麼怪異之處啊……你怎麼了?”手掌摸了摸羽軒臉頰,只覺面燒如火炭,雙瞳一片紫色,顯得分外妖異。
秦雪涵一急,正要說話,羽軒開口道:“這湖裡有些神秘,你在這兒等等,我下去看看。”說罷,他便除下鞋襪縱身跳入池中。秦雪涵手執雪傾,也緊隨其後。
羽惜鬆開羽心聆的手掌,取髮帶束起青絲,也要跳入蓮池。風嶽說道:“你不要忙活了,這蓮池不是沒有危險嗎?即便有危險,他們二人彼此相知,動起手來也會互相照應,多一人反而多一分掣肘。”
羽惜不悅地道:“我怎麼就不能跟他們互相照應了?”但話雖這般說着,畢竟還是沒有進入蓮池。
蓮池裡,秦雪涵閉住一口內息,在羽軒手心寫道:“這水裡有什麼古怪?”
羽軒在她手心寫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隱隱一種感覺,讓我非下來池中一探究竟不可。”
秦雪涵頓時柳眉微蹙,突然瞥到一抹紫光,那光華一閃而過。隨即羽軒胸口衣衫破裂,飛出一件物事,正是那把傲炎古刃刀柄。
刀柄紫氣氤氳,那一抹紫色流光沒入刀柄之中,隨即只見刀柄上有一顆紫色明珠正鑲嵌着。那明珠有上古符文烙印,但一條條細密裂縫卻延着符文延伸下來,似乎隨時便會裂開一般。
秦雪涵寫道:“就是這東西引你下來的?”
羽軒點了點頭,手掌正要去抓刀柄,身後卻有人說道:“遙皇后人麼?因緣際會啊,這緣分二字真教人猜不透。”
軒涵二人一驚,回過頭時,只見四面池水已被一股大力量排走,一縷縷靈氣自池底涌出。
軒涵一揖,羽軒問道:“敢問前輩尊姓?這傲炎古刃是前輩所有?”
只見一位灰袍老者踏着水面,緩緩走來,說道:“古刃便是我鑄的。這一顆帝刑珠可說是古刃之心、古刃之魂。若缺了它,古刃的威力便會下降三四分。當日古刃折斷,刀刃震碎成粉,我便將刀柄打入輪迴,以免一同被毀了。後來感知到帝刑珠流落到這座聖皇宮裡,便將之送到這片世界,以尋找古刃刀柄。”
羽軒眉頭大皺,問道:“這刀柄既是前輩打入輪迴,與我一起轉生,按理說,應當無其他人知曉,可爲何一位黑族前輩能一眼認出古刃的刀柄?”
老者道:“當年建古神府後,有意培養繼承人,另鑄一柄與古刃一般無二的聖器鎮於府內。後此刀折斷於戰爭之中,僅餘下刀柄,倒與古刃情況類似。”
羽軒問道:“那古刃又是爲何變成這樣?”
老者道:“古刃雖是我鍛造的,但刃上的帝刑珠卻是用帝刑劍的一塊劍尖所鑄。我用古刃去擋帝刑劍重鑄的帝印,古刃自然不敵了。”
羽軒又問:“帝刑劍?那是什麼靈器?”
那老者道:“上古之神分立九天諸部,高居九天之上還有一帝位,被奉爲萬族至尊。至尊權柄雖不及後世諸皇,卻也可統馭諸神,命至九天,萬族凜遵。後有一神於帝渡劫之時,以無名劍殺之,拘魂魄於九幽之下,日夜煅煉,以求鎮殺,後世便將此劍稱之爲“帝刑”。但帝一死,帝位懸空,諸神求帝位而不可得,於是互相攻伐,致使九天大亂。第一聖皇見天地戰火紛飛,便造這座聖皇宮容納數千萬人類與靈獸諸族,以求種族存續,但餘下各族皆是傷亡慘重,滅族之事更不罕見。”
“後隨諸神遠去,衆生推舉第一聖皇爲“皇”,號“祖皇”。祖皇推行生生之道,在十萬年間,共立十二聖皇。但那柄弒帝的帝刑劍卻流落神罪之地,我得之後,耗費千年,將餘下的劍刃劍柄重鑄成帝刑印!”
軒涵聽了這等上古秘事,心下震撼,半晌說不出話來。羽軒沉默良久,問道:“適才還未請教前輩尊姓?”
那老者道:“老夫本無名無姓,這許多年中,也早已將舊時稱號幾乎忘卻了。”他轉頭看了看秦雪涵,又悵然道:“至南鬥聖皇之後,你應是第二個生靈元體了。當年我承南鬥聖皇與淵皇一個天大的人情,現下還一些與他的後人,也算了了一個心願吧。”
當下手掌一張,只見老者掌心有一株青蓮緩緩綻放,青蓮每片蓮瓣之內各寫有一篇文字,乃是生靈元氣的修煉心得、功法與武學。
秦雪涵問道:“南鬥聖皇所傳下的武學功法我族中也有一些,而晚輩已受祖輩餘蔭極多,前輩所賜實不敢受。”
老者一怔,沉吟片刻道:“你是擔心老夫的來歷?”他手指一點,那株青蓮收攏蓮瓣,化作一枚碧綠蓮子,浮在秦雪涵面前,說道:“這東西是南鬥聖皇所贈,我與他曾在上古靈澤之畔講解切磋,在這朵青蓮裡你可以看到那日的情景。那年我得帝刑劍後,以紫靈火煅煉近千年,始終不得要領。後南鬥聖皇與淵皇二尊以身祭爐,助長火勢,帝刑劍乃化……唉,故此才說恩深難報……”
秦雪涵接過蓮子,歉然道:“是晚輩小人之心了,可是帝刑劍這等神器爲何還要重鑄?”
老者道:“帝刑劍是殺戮之寶,重鑄帝刑印,銘刻符文,是鑄成封印之寶,封印神罪之地。”
羽軒問道:“神罪之地?”
老者道:“那裡是諸神最後的戰場,埋葬了數百千位神人、神獸與萬族平民。平民身死魂消,但神祇真靈不滅,又不甘願入輪迴,曾徘徊於各處天地。於是我借上古遺法鑄帝刑印,五百年乃成。但印成之日,伏神來到神罪之地,欲要吞掉神祇真靈以成神位,我心下不忍,本只想趕走伏神,卻怎知此人天資之高,堪稱千年以來第一人。他的修爲已近神位,只差臨門一腳。又見我煉成帝刑印,於是趁機奪印,祭起帝印打來。我取古刃一擋,刀刃立斷,但兩件神器互擊的餘波,也令伏神幾乎受創。伏神摔落龍淵,但他手中握有帝刑印,我也不敢過分緊逼。於是將古刃刀柄打入輪迴,但怎知帝刑珠卻與刀柄分離,不知去向何方,這許多年後才尋到。”
秦雪涵柳眉微蹙,沉默片刻道:“可是據我族中典籍記載,伏神是死於四王二主之手啊。”
老者笑道:“那只是伏神一道分身而已,伏神本尊很早便已尋到神罪之地。他這吞噬神祇真靈之法雖屬下乘,卻可儘快突破至神位。他如今雖是身殞,但魂魄散於各處天地,便是在尋找神祇真靈以求復生了。”
羽軒問道:“那天溟世界內可有神祇真靈?”
老者道:“自是有的。秦家族地的入口與這片天地相接,那些神祇真靈有時徘徊其間,便是想回故地。”
秦雪涵驚聲道:“他們是秦家先輩?”
老者搖頭道:“是不是你秦家先輩,我也不敢斷言。其實南鬥聖皇的來歷外人無一知曉,但那片天地確係南鬥聖皇尋到的,也許那些真靈是那片天地的上一任主人。”
羽軒問道:“前輩既然不喜伏神的所作所爲,爲何不到各處天地將他一舉擒拿?”
老者嘆道:“神罪之地還有諸多要緊之事,我不敢輕易離去,而今你們見到我,只是我留下的一道神念而已。”
羽軒皺眉道:“如此說……難道淵皇言及天地之劫,難道便是指神罪之地?”
老者面帶驚訝之色,問道:“你還見過淵皇?”
羽軒搖頭道:“不是見過他本尊,而是見過他的預言。”
老者嘆道:“淵皇不愧聖皇之號,心念天下,也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全地輪迴轉世了?”
羽軒問道:“那其餘諸皇是否與淵皇一般,也踏入了輪迴?”
老者搖頭道:“這我便不清楚了。其餘諸皇或許與上古諸神一般,去追尋其它大道了吧。古神府建立之初,請來諸皇、諸神後裔,便是共同尋找神位的突破之路,後來纔有十族建立古神府一說。”
秦雪涵道:“我族中有典籍記載,創府十族乃是古氏、秦氏、黑族、幻族、風家、雪家、藍氏、寒氏、金烏、蜃龍這十家。可是這種說法卻又把古神前輩置於何處,爲何又有十族立府一說?”
老者道:“神府建立之初,僅是爲平息戰亂,府內各司各職並不完善,等到第二任府主繼位,十族立府後,纔算真正具備規模。當年南鬥聖皇閉關之後,命其子暫時統馭天下。怎知聖皇之子闇弱無能,有心之輩散佈聖皇已死的謠言,致使天下紛亂千年,聖境修士隕落百餘位,幾乎全滅,古神府才能於亂世之中崛起。只是古神才幹遠不及諸皇,更不敢僭越皇位。待南鬥聖皇出關之後,又不願重燃戰火,纔有古神府一家獨大的局面。”
羽軒見老者一面謙抑愧疚之色,心頭一動,問道:“古神前輩不願建立皇朝,是否是不願走諸皇時代,世界分分合合、一時平一亂的老路?或許他更願意找出讓世間長治久安的方法,只是後面被神罪之地絆住了手腳?”
老者聞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羽軒心頭一驚,暗道不該逞口舌之快,還要說話,那老者的身形卻已消散而去。
秦雪涵也微微鬆了口氣,羽軒說道:“他能與淵皇、南鬥聖皇平輩論處,確實非同小可啊。老師曾說過,這萬年以來的最強者,當屬古神。他創立了古訣與古神府,定是雄才大略的人物。他不願走聖皇老路,只怕不會是才幹不夠,我猜是要走出一條不同的路。”
秦雪涵默默地點頭,說道:“他既然走了,那我們也回去吧,想必惜兒已經等急了。”當下兩人閉了一口內息,跳入水中,過不多時,就走出蓮池。只見池上的虛空中,雪花飄落,一片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