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自己在褒斜道的軍營,鼓起勇氣,端起酒杯,說出壓抑許久的心裡話:“初蕾,嫁給我吧……”
這些,其實才是他的理想。
他的理想,從來不是爲誰復仇。
無論是爲了大夏的江山還是大鯀的死亡……他從來志不在復仇。
江山一代一代,昔日的帝王都是一抔黃土。
從來沒有任何已經覆滅帝王的後裔可以捲土重來,再登龍椅。
這幾千年的歷史,從來沒有例外。
最初,他根本就不在於要重奪什麼大夏之王的寶座。
他的理想,少年時代是《九韶》。
他的理想,青年時代,就是她。
就這麼簡單。
如果雲華夫人曾經真正瞭解過他,就絕對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了。
只可惜,雲華夫人一直把他看成了另一個大禹王——之所以他成不了另一個大禹王,她以爲,只因爲他體內的大鯀怨氣沒有被徹底激活而已。
這一錯誤,便是極大的錯誤。
他根本就不是雲華夫人所期待的理想的培養對象——他的野心,比她所預估的小很多很多。
就算他答應了她們,成爲天穆之野的繼承人,可是,也是因爲她。
他想,無論是和她爲敵也好,和她爲友也罷,反正,自己又有理由可以經常見到她了——縱然是在追捕的路上,見面的機會也比以前多得多了,不是嗎?
不然,以什麼理由再能靠近她呢?
“初蕾……呵……初蕾……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後悔……後來,我其實明白了,如果當初我在有熊山林認出你來……你一定會嫁給我……是我……是我自己錯過……是我自己不該先賭氣和雲英成親,那時候,我只是賭氣……我其實一直沒有想要成親,一直沒有……初蕾,你看,每次都是我錯在先,可是,我卻一直怪你……甚至那次在九黎廣場,我爲何面對面都沒認出你來呢?……爲何就認不出來呢……唉……是我自己沒慧根吧……都怪我自己……”
她想阻止他說下去,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內心,也如要爆炸一般。
好像自己的五臟六腑也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就像一個人,儘管外表完好無損,可是,內部卻已經徹底被震碎了。
從此,再也無法完好了。
“初蕾……”
她忽然淚如雨下。
空氣中沒有溫度,也沒有溼度,置身其間,沒有任何冷熱或飢渴之感,甚至連痛點都已經變得非常稀薄。
只有偶爾吹來的風,裹挾着遍宇宙飄灑的生命塵埃,每每要落到肩頭,卻又轉眼不知去向。
儘管扶着一個人前行,卻絲毫感覺不到重量,可行走並不容易,每一步都有隨時失重,要隨風而去之感。
鳧風初蕾停下腳步,看看四周,她發現自己迷路了。
無論往什麼方向走,最終都回到了原點。
每一個星球都是獨立的個體,原則上,你無論從哪個方向出發,環繞一週,最後,你並非是走出了這個星球,而是會回到原點。
T54邊境的外星系邊緣,只是一個陷阱,一個爲了罪犯而設置的陷阱。
那也是唯一通往外星系的地方,可以鳧風初蕾現在的本領,她根本無法獨立突破這層死亡的邊際。
“初蕾……”
塗山侯人氣若游絲,臉上卻一直掛着淡淡的笑容。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初蕾……沒用了……你不必白費力氣了……”
她手一軟,他整個人就像一片葉子般滑落地上。
他乾脆躺在茫茫的沙地上,只覺一身筋骨已經徹底散架了,再挪動分毫,整個人就要徹底被扯成碎片。
她也就地坐下。
四周,茫茫一片,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甚至沒有黑夜和白晝的區分,也無法再辨識通往T54的去路。
“初蕾……別白費力氣了……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轉眼,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他的聲音低得就像是宇宙塵埃劃過的瞬間:“真的……現在這樣,我覺得特別輕鬆……”
他一直很疲倦。
從西北沙漠,到鈞臺爭霸,再到九黎死生,甚至是音樂林裡排練《九韶》,及至於服下了蟠桃精,成爲人人羨慕的天穆之野掌門人……他統統都覺得疲倦。
心靈,總是無法釋然。
唯有現在,唯有此刻,他忽然覺得很釋然,很放鬆。
就像在汶山之巔的初次相見。
就像在褒斜道軍營裡的默然凝望。
無需言語,無需表白,你能經常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就已經心安理得了。
尤其,她的目光就在眼前——雖然充滿了焦慮、不安、擔憂,可是,那麼溫柔,明亮,就像無數個夜晚在夢境裡纔會出現的那樣。
“塗山侯人……”
她的聲音也很縹緲:“我一定要救活你!我帶你去大聯盟……”
縱然是需要求助青元夫人,她也顧不得了——她分明看到他的生命力正在一點一點飛速流逝。
甚至他此刻的微笑,也形如迴光返照。
目前爲止,很可能只有天穆之野才能將他救活了。
可是,她已經找不到大聯盟的方向,甚至已經無法走出這片茫茫的罪犯流放地帶了。
尤其,當她低頭看見自己手上的藍色扳指已經徹底熄滅,再也沒有絲毫的光華時,就更加絕望了。
如果白衣天尊出手,一切總還有辦法。
可現在,他自己已經生死未卜。
而且這麼長的時間,都不再傳來任何的消息。
他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把自己的傷勢瞧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也落在她無名指上的藍色扳指上面。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把那枚扳指瞧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的婚戒!她和白衣天尊的定情之物。
“初蕾,如果當初我在有熊山林認出了你,找到了你,你會愛上我嗎?”
這問題是他心中的一個大梗,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再追問了——因爲,他已經知道,這問題其實很蠢。
當年從有熊山林再到九黎廣場,要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得知,她曾經打算和杜宇成親——
杜宇,是當時唯一認出她之人。
他想,自己一輩子都不必再問這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