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王並未點頭,也沒搖頭,他只是慢慢地在王位上坐下,看着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自言自語道:“看來,本王的年壽真的快盡了!”
皋陶聽出他聲音的一股死亡之氣,急忙道:“大王快別灰心喪氣!堯帝舜帝可都活了一百多歲,大王正是春秋鼎盛之際……”
大禹王搖搖頭:“本王前半生治水,後半生與民休息,雖不敢自認一代賢君,可是,從來沒有大奸大惡,也不曾昏庸糊塗,也曾在萬國大會上檢討自己的得失,難道都已經這樣了,還是天意難測?”
“大王……”
大禹王慘笑一聲:“如今,天下即將大亂,本王唯一的兒子也沒有活命機會,看來,老天爺是要將我姒禹趕盡殺絕了……”
皋陶也慘然:“大王,快別如此!”
大禹王站起來:“皋陶,本王和你君臣五十年,縱有對不足之事,也請多多包涵……”
皋陶慌忙道:“大王何出此言?”
大禹王長嘆一聲:“本王治水初期,一心爲公,本以爲,會一直保持這樣的心態。可是,臨到晚年,卻不知不覺改了初心,私心雜念也油然而生。所幸,一切還來得及,本王也還沒有真正走錯過一步……”
皋陶是何許人也?何嘗不明白他言下之意?他急匆匆的:“大王放心,大王放心,老臣都明白大王的心意……”
“皋陶,本王死後,無論如何,請你善待啓兒!無論在什麼情況之下,都要留他一命!”
皋陶匆忙跪下去,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王放心,我皋陶絕不敢傷害啓王子,否則,天地不容!”
大禹王疲憊不堪:“好吧,你回去吧。”
皋陶不敢停留,只能告退。走了幾步,他回頭,但見大禹王癱坐在王位之上,一張臉上已經佈滿了死亡之色。
他心裡一震,明白,這一次,大禹王是真的不成了。
家裡黑漆漆的,大費的臥室裡,空無一人。
唯一的老僕迎出來,“國師大人,飯菜已經涼了,要不要熱一下?”
皋陶厲聲道:“費兒呢?”
“大費將軍已經回了他的新居……”
“馬上叫他回來!”
話音未落,皋陶又道:“不,我自己去!”
將軍府邸,溫暖如春,皋陶踏在精美的地毯之上,又看看角落裡上等炭火散發出的紅色光芒,慢慢停下了腳步。
大費坐在熱榻上,榻上則鋪着厚厚的熊皮,他面前一桌精美菜餚,一壺上等美酒,而他的行動,已經自如了。
見了父親,他毫不意外,只淡淡地:“父親怎麼來了?”
皋陶關了門,走過去。
父子相對,大費招呼父親:“國師大人,天氣寒冷,要來一杯嗎?”
皋陶盯着兒子:“西北邊境,陸續有上萬百姓力氣失蹤,費兒,你怎麼看?”
大費一攤手:“竟有這等怪事?我可聞所未聞。是什麼樣的力量,居然能讓這麼多人無故失蹤?”
“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做到這一點?” Www✿t tkan✿c o
大費不以爲然:“王朝末年,必然妖孽橫生。你看這窗外,不過九月就雪花飄飛,天寒地凍,加上現在又出了百姓失蹤之事,這熱鬧可就有得看了……”
皋陶緩緩地:“大禹王已經快不行了……”
大費喜出望外:“果真?”
“以我所見,他已經堅持不過這個冬天了。”
大費哈哈大笑:“好事,這是好事!誰叫他仗着治水之功,竟然想私心破壞禪讓制?這可是老天爺對他最好的懲罰!哈哈哈……”
“大王並未破壞禪讓制!”
大費將酒樽裡的酒一飲而盡,斜了父親一眼:“怎麼?你又被大禹王的三言兩語打動了?”
“費兒,你立即啓程去西北邊境走一趟!”
“你說什麼?”
“你馬上去調查一下百姓失蹤之謎。”
大費大怒,擡了擡自己的左腿:“我重傷尚未痊癒,豈能去什麼西北邊境?國師大人,你瘋了嗎?”
皋陶嘆道:“如今大王的兒子垂垂待死,大禹王自己也病入膏肓,就算看在多年君臣的份上,我也該替他分擔分擔。我已經無法救治他的兒子,但是,至少可以查查西北邊境的奇事,而且,這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懸案,我也想要知道答案……”
大費很乾脆:“我不去!”
“費兒,整個陽城除了你,已經沒有別的人足以擔此重任!再說,上萬百姓失蹤,可是非同小可。想我大夏初興時,人口被洪水沖走了無數,流民失所,好不容易有了這三十年的休養生息,方過上了穩定的日子,可如今妖孽又跑出來興風作浪,不提早斬殺,只恐後患無窮……”
大費冷冷地:“我可沒這麼大本事!”
皋陶怒了:“費兒,你竟敢如此說話?”
大費冷笑一聲:“國師大人,你醒醒吧,當前大夏再是亂象橫生,你又能如何?就算我們父子出生入死平定了妖孽,可是,功勞是你的嗎?功勞還是大禹王的!!!天下人只會說,這是大禹王的功勞!反正大禹王現在已經要死了,他的兒子也要死了,再加上妖孽助力,只會讓他們父子死得更快,人心也散得更快,你又何必多事??你這一輩子都在替大禹王做嫁衣。現在,你就等着做下一任的王者吧!”
皋陶緩緩地:“我要是做了下一任的王者,那你呢?”
大費面色頓變。
“大禹王尚未公開破壞禪讓制,便已經亂象橫生,面臨晚年喪子的慘痛!他雖有私心,但也只限於想想而已,甚至在事後,已經取消了啓王子和幾個大族的聯姻。可是,你說,要是我登基之後,再破壞禪讓制會怎樣?”
大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皋陶一字一句:“要是我登基了,我也決計不敢破壞禪讓制!”
大費後退一步,手裡的酒樽砰地一聲墜落地上。
夜深了,四周的宮人都打着呵欠。
雲華夫人擡起頭時,也顯得極其疲憊。
施救了大半夜,大禹王好不容易穩定了,可是,臉上的死亡之氣卻越來越濃郁了。
萬國大會上的驚嚇折辱、兒子的中毒以及陸續傳來的百姓失蹤噩耗,徹底將他摧毀。
這一倒下,便是病入膏肓。
巫醫們來來去去,只說是傷寒驚悸,壓驚的藥開了一副又一副,卻始終不見好轉。
雲華夫人的獨門秘方也失效了,她整夜守在大禹王病榻前,又時刻要關注啓王子的情況,很快便瘦了一大圈。
這天傍晚,大禹王的情況更加嚴重,到後來,竟然說起了胡話,雲華夫人趕來時,他已經高熱不退。
酋人急得團團轉,一看雲華夫人,簡直就像見了大救星,“夫人,你快看,大王怕是不行了……”
雲華夫人的手剛一摸上大禹王的額頭,臉色就變了,大禹王整個人就像是被放在了烤架上,渾身高熱得驚悸抽搐,嘴脣早已乾裂,不時躍起大吼大叫。
雲華夫人急忙摸出一顆藥丸塞進他嘴裡,又親自給他灌下去兩大碗湯藥,緊接着拿了溼的帕子放在大禹王的額頭,如此反覆折騰,直到快天亮,大禹王才終於清醒過來。
他十分憔悴,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啓兒醒了嗎?”
雲華夫人不忍欺騙他,可是,又不忍心讓他失望,只強笑:“大王且放寬心,啓王子吉人自有天相,他會醒過來的……”
大禹王一聽這空洞的安慰之詞,十分失望。
雲華夫人卻摸着他的脈搏,又看了看他的面容,但見一股黑色的死亡之氣已經隱隱縈繞在他的面門之上。
她當然比別人更瞭解他,早年無論遇到多麼兇險的事情,他就算震驚,也從來沒有這種死亡之氣,可現在,他自身的能量和元氣已經不足以和外界的邪氣相抗衡,甚至於,他已經喪失了抵抗的意志。
案頭,還擺着幾件沒有看完的竹簡。
雲華夫人拿起看了看,全是有關西北邊境百姓離奇失蹤的各種奏摺。大禹王派了大量高手調查此事,可是,卻一點線索也沒有。
雲華夫人看完,又放下。
大禹王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她放下竹簡,雲華夫人順着他的目光,柔聲道:“大王,你要看嗎?”
他搖搖頭,嘴裡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又閉上眼睛,氣息十分微弱,已是半昏迷狀態。
雲華夫人走到窗邊,看了看,不知何時,窗外又飄起了鵝毛大雪。今年氣候十分反常,才九月中旬,便是大雪封山的架勢,她想,這可真是不祥之兆。
她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走到大禹王的牀榻前坐下。
她手裡,拿着一顆小小的藥丸,很不起眼,但是,卻裝在一隻通體翠綠的翡翠小瓶子裡。藥丸價值如何不得而知,可單見那麼一隻雕琢精美,毫無瑕疵的上等翡翠,便是十分珍罕之物。
她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這翡翠小瓶,然後,拿起藥丸,輕輕放在了大禹王的嘴邊。
這時候,大禹王睜開了眼睛。
他的精神彷彿好了一點,看着這玩意兒,伸手接過,問:“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