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其實,這得感謝委蛇。正是在汶山腳下,我的傷口已經徹底腐爛化膿,淑均以爲我必死無疑,便將委蛇贈予的所有靈藥磨碎給我灌了下去,剩下的,便全部塗抹在了我的傷口……”
本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淑均等人見啓王子已經沒了什麼氣息,以爲必死無疑,便用掉了全部的傷藥,無非是圖個心安而已。
沒想到,在汶山停留三天後,啓王子開始清醒,七天後,能夠站立!半個月之後,居然慢慢好起來了。
此時,塗山奉朝和淑均都跪在地上,面向着汶山的方向,無比虔誠:“感謝大禹王,一定是大禹王在天之靈庇佑啓王子……”
大禹王,出自汶山。
汶山,也是啓王子的真正故鄉。
就連鳧風初蕾也感嘆:“除了大禹王顯靈,我都找不到別的理由了。”
她眉梢眼角間,滿是笑意,這時候,自己真的太需要盟友和支持了,而且,他還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塗山侯人凝視她臉上那種真誠無僞的笑容,初見面時的狂喜已經變成了深深的擔憂,“初蕾,你是怎樣逃離九黎的?”
本以爲,必死無疑,可是,她也安然無恙站在這裡。
鳧風初蕾轉移了話題:“你們遠道而來,風塵僕僕,趕緊先去歇一歇吧。”
塗山侯人見她避而不答,也不繼續追問,只是朗聲道:“對,我們必須得休養生息,還得對付東夷聯軍的進攻呢!”
軍營食堂裡臨時端上來的飯菜並不豐盛,但分量頗足。
一盤臘肉,一大盤蔬菜,外加滿滿一大罐米飯,很快便被三人狼吞虎嚥,一掃而空。
鳧風初蕾自認識塗山侯人以來,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十分鎮定,啓王子的風采從未墜失,唯有這次,他簡直就像餓極了的流浪漢,大口吞嚥,十分香甜,直到放下碗筷,還意猶未盡:“哈哈,初蕾,這飯菜真是太可口了,我已經幾個月沒有這樣安安穩穩吃一頓飯了。”
她也笑起來。
這時才注意到,啓王子頭髮凌亂,鬍子老長,可不正像是野人一般?
委蛇聞訊而來,也顧不得禮節,直接奔向他:“啓王子,你可終於活着回來了,真是上天開眼啊……”
牟羽更是當衆跪了下去,大哭:“啓王子,啓王子你可終於活下來了……”
他親手扶起牟羽,卻一把抱住委蛇的脖子,幾乎是喜極而泣:“老朋友,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若非你贈予的一大包靈藥,我這條小命可再也無法支撐到這裡了……”
塗山奉朝和淑均以前一直只當它是一條神奇的蛇而已,這一次,卻大爲改觀,紛紛向它行大禮:“委蛇,感謝你對啓王子的救命之恩。”
它也十分高興:“大家快別客氣了。啓王子能活下來,我和少主比誰都高興。”
鳧風初蕾一直笑眯眯的,這是她自從離開九黎之後,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畢竟,關鍵時刻,得此強援,實乃不幸之中的大幸。
尤其,大夏淪陷,大夏軍隊全軍覆沒,可是,他滿臉笑容,絲毫沒有王孫公子窮途末路的潦倒和沮喪,這纔是最難能可貴。
其他聞訊人來的魚鳧國將領,看到啓王子安然無恙,也都驚歎,以爲是奇蹟。
他雙目炯炯:“委蛇,現在我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只好帶着塗山大將軍和淑均來投靠你家少主了。”
塗山奉朝也嘆道:“我已經不是什麼大將軍了,只是一介普通士兵而已。”
淑均也低聲道:“整個大夏徹底淪陷,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們竟然成了亡國奴……”
歡笑的重逢,變成了亡國的慘切,縱然是豁達如塗山侯人,也面上一絲沉痛閃過。
鳧風初蕾微微一笑:“你們可別忘了,還有整整一萬大夏軍隊駐守褒斜邊境,此外,還有牟羽率領的一千精銳,這些,可都是大夏復興的本錢……”
委蛇也笑道:“大禹王初出汶山時,一無所有,後來也能獲取天下。你啓王子現在可是手握一萬大軍,絕非什麼孤家寡人,難道還不會出現奇蹟嗎?走着瞧吧,一定會有奇蹟發生……”
衆人心裡都十分感激魚鳧王在這時候爲大夏保留了最後一支有生力量。可是,塗山侯人卻斷然搖頭:“現在,已經沒有大夏了!我本人和所有大夏軍隊,都加入魚鳧國!從此,成爲魚鳧國之一員。如果僥倖能獲得勝利,我也願意從此歸隱金沙王城,於三十里芙蓉花道散步,十里刺桐賞花,再給我大夏之王,我都不樂意了……”
此言一出,衆皆驚詫。
就連鳧風初蕾也愣了一下。
塗山侯人卻不慌不忙:“你們都知道,我本出自汶山,嚴格算來,本就是古蜀國後裔,如今,整個大夏淪陷,再無落腳之地,幸好有母族可以迴歸,已經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還請魚鳧王不要拒絕我這個請求,否則,真的是喪家之犬,無路可走了……”
塗山奉朝和淑均本是不以爲然,可聽得啓王子這話,又無法做聲了。
沒錯,整個大夏徹底淪陷,除了早已劃給魚鳧國的漢中和南中一帶,天下之大,也基本上沒有任何落腳之地了。
不投奔魚鳧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而且,大夏名義上還剩一萬大軍,可是,大軍已經沒有一絲糧草,沒有任何軍餉,全靠魚鳧國供養着,這種情況下,怎能厚着臉皮要求保持大夏獨立的名義?二人心中慘切,但也再不吱聲了。
鳧風初蕾卻笑起來:“塗山侯人,你這是向東夷聯軍徹底認輸了?”
他一怔,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土地的淪陷算得了什麼?因爲,這土地上的主人本就隨時在更換。從炎帝到黃帝,再到你姒啓,誰能真的千秋萬代?可是,只要鬥爭還在繼續,就談不上最後的結局,不是嗎?”
他苦笑:“初蕾,你就不要再安慰我了。”
她正色道:“我可不是安慰你。我是需要你和我聯盟作戰,生死與共。甚至,你的表現,某種程度上會直接影響戰局的結果。”
他想了想,欲言又止。
“所以,大夏的軍隊,還是歸你統領,畢竟,我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兩軍的作戰習慣,風格,都有不同,你更爲了解,所以,你自然有義務來擔起這副擔子。而且,他們在漢中已久,牟羽等人也已經非常熟悉秦嶺一帶的地形,以後,無論是主力對抗,還是長期游擊戰爭,你都必須衝刺在第一線……”
她微微一笑:“至於我,可是魚鳧王,你總不能指望我每一次都衝在第一線!戰爭,還得靠你這個啓王子挑大樑。”
明明是成全對方,卻說得好像佔了對方極大便宜似的。
塗山奉朝和淑均都暗暗感激,塗山侯人也笑起來:“既是如此,我也就不推辭了。不過,我也得有言在先……”
“但說無妨。”
“我還是率領大夏的一萬軍隊,但是,直到戰爭結束,完全以魚鳧國的旗幟行事,也奉魚鳧王爲王……”
也不等鳧風初蕾拒絕,他徑直說下去:“如果最後能取得勝利,我也立下了戰功,當然就有資格重新恢復大夏江山。可是,若是失敗了,無論現在這支軍隊是叫大夏還是叫魚鳧國,都沒什麼本質區別,不是嗎?”
塗山奉朝和淑均,都無法反駁。
要是徹底失敗了,的確叫什麼名號都不重要了。
鳧風初蕾情知他這話也的確發自肺腑,倒也不再客氣,只笑道:“既是如此,我可就得對你這個啓王子發號施令了……”
他立即站起來,朗聲道:“魚鳧王但有所令,姒啓無所不從。”
“姒啓,你聽好了,本王任命你爲魚鳧國大元帥,統領全部魚鳧國軍隊和東夷聯軍決一死戰,杜宇爲左將軍,塗山奉朝爲右將軍,均受你節制。”
他肅然:“遵命!”
第二日,大夏的士兵便徹底換掉了旗幟,全部改爲魚鳧國的旗幟。
當塗山奉朝和淑均等人看着大夏的旗幟徹底降落時,均忍不住淚如雨下。從西北沙漠血戰到鈞臺祈雨,趕走了五年大旱,趕走了大費,趕走了各種陽奉陰違的諸侯,千難萬險都經歷了,卻倒在了勝利的最後一步。
而且,這勝利,隱隱地,永遠不會再來了。
衆人均是從九黎河死裡逃生,親眼見識了白衣天尊的威力,其實,都很清楚,今天所做的一切努力,無非是讓自己死得慢一點,然後,在恐懼的等待延長死亡,或者期待奇蹟的出現。
若非啓王子在汶山忽然痊癒,就連塗山奉朝都要徹底絕望了。
如今,只能祈禱大禹王在天之靈真的有強大庇護出現。
可是,姒啓卻十分鎮定,他很少開口,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痛苦失望,反倒十分淡然。
他回頭,看見兩位生死追隨下屬的神色,緩緩地:“這個世界,最初姓炎,然後,姓黃,再後來,又姓華,再到夏,可見,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真正的永恆,白衣天尊,也不見得真能千秋萬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