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叫罵的,正是布布。
布布可是巨人出身,能隨意變幻身形,若是一對一單挑,本陣營中,除了魚鳧王,誰也不是對手。
儘管他們從黎明罵到中午,可是,大夏君臣,一直沉寂不動。
罵戰,他們真的不是強項。
反倒是巡視而來的鳧風初蕾,遠遠停下腳步。
她將這一切辱罵聽得清清楚楚,本要衝出去警告一下布布,卻生生停下腳步。因爲,她不願意讓塗山侯人在這時候看到自己,也不願意讓他知道自己聽到了這這一番辱罵。
縱然是敵人的存心挑撥離間,她也寧願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有些事情,糊塗點比挑明瞭要好得多。
她不願讓塗山侯人難堪,更不願意讓大夏將士難堪。
於是,她不但自己停下了腳步,也讓委蛇等全部原地折回。
當日傍晚,幾乎所有將領都圍在校場上,仔細觀看杜宇收繳來的十幾輛戰車。
這些戰車,一大半已經破損,但還有兩輛完好無缺。
戰車採用了一種極其罕見的輕便木料,鑲嵌了四個輪轂,左右橫樑可以作爲掩體,由一個駕手驅動,周圍便可以乘坐八名射手,以極快的速度向敵軍陣營衝刺,而且,操縱其中的旋鈕,木車甚至能做一定程度的飛躍。
因爲,巡邏的魚鳧國士兵,有好幾個人親眼見到這種木車從半空中飛下來。而且啓動的時候,會發出轟隆隆的聲音,聲勢十分驚人,往往令敵人尚未交戰,便已經受到了威懾,自然是戰鬥力大爲減弱。
鳧風初蕾自己早已能駕駛飛行器,自然不怎麼震驚,可其他人,簡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她上前,按照那個飛行的木軸轉動,卻發現木車紋絲不動,很顯然,車子墜地的時候,已經被破壞了飛行的能力。
姒啓嘆道:“東夷聯軍真的有各種層出不窮的新玩意,若是我們掉以輕心,只怕很難支撐下去……”
你無法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又要出動新式武器。
比如這戰車。
哪怕杜宇昨夜稍稍放鬆一點警惕,破關便在所難免。
真真是防不勝防。
衆人又重新部署了戰陣,待得散會,已是夜深。
塗山侯人留在最後。
只見燭火下,鳧風初蕾臉色十分蒼白。
他想起她早前所說,自己內傷無法痊癒,也許支撐不了多久,便總是憂心忡忡。
“初蕾,你的傷勢如何了?”
她微微一笑:“不礙事。只是,這段時間全靠你出力死戰,否則,光靠杜宇是無法支撐的。”
他嘆道:“想我們當初大戰西北妖魔時,已經覺得他們是天下最可怕的敵人了,可這一次的東夷聯軍,簡直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更關鍵的是,東夷聯軍號稱百萬之巨,現在天下又基本平定,這一百萬人馬,若是陸續或者輪番的前來攻打魚鳧國,那可是吃不消了。
估算時間,距離大炎帝國即將在八月中旬召開的萬國大會,已經不足半月了。很可能,以後的每一天便是生死決戰了。
因爲,他們必須趕在萬國大會之前,班師回去。
不滅敵,如何返回?
鳧風初蕾,也頗爲憂心忡忡:“塗山侯人,這段時間可能得完全辛苦你了……”
他忽然呵呵笑起來:“初蕾,我知道,你這是故意給我機會……”
她正色道:“我可不是故意給你機會,輪到常規戰爭,只怕這世界上,誰也不會是你的對手。在東夷聯軍出動蚩尤的武器之前,你基本上就沒輸過。”
“可是,他們經常出動新式武器,我也防不勝防,唉……”
“面對他們層出不窮的新式武器,輸了也很正常。不過,我認爲,他們短時間內拿不出太多新武器了,所以,我們可能有一段時間相對寧靜的環境……”
“爲什麼?”
“那木戰車雖然新穎,可談不上多厲害,甚至比鬼槍還差遠了。他們若是有震懾性的武器,早出動了,根本犯不上這麼麻煩。”
“唉,等戰爭結束了,我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研究新武器。”
她搖頭:“他們的武器,你研製不了。”
“爲什麼?”
“因爲那是上古的先進武器。”
“難道我們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當然有!據我所知,不周山的第三層以上,全是尖端的武器,肯定比鬼槍,戰車這些厲害多了……”
塗山侯人大喜過望:“那我們得趕緊去不周山找一找,最好帶幾件厲害的出來,那樣,就誰也不怕了……”
她長嘆一聲,搖搖頭,不周山那麼高,就算到了山腳之下,也沒法上去,就更別提武器庫的事情了。
她早前懷疑東夷聯軍是找到了不周山的武器庫,可是,幾個月大戰下來,她便明白,他們頂多只是找到了蚩尤的武器庫,而且還是武器庫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最落後者。
要是找到了不周山的武器庫,那早已結束戰爭了——自己等人早就不存在了。
這,也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二人一直往前,山風,竹林,在沒有廝殺的時候,一切都那麼寧靜。
塗山侯人稍稍落在後面。
只見她一直默然往前,滿是沉思。
他早已發現,她變得很沉默,經常走着走着就失神了,一如此刻,彷彿已經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
這種改變,是從九黎歸來之後纔有的吧?
那個神秘的白衣尊者,又到底是誰?
可是,她不說,他總是無法問出口。
“初蕾……”
他叫了幾聲,她纔回頭。
他忽然笑起來:“初蕾,我真嚮往金沙王城的三十里芙蓉花道……”
她一怔,也笑起來。
他很隨意地在旁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了,隨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裡,任憑山風舒服地吹在自己臉上。
她也在旁邊坐了,眺望西天,那是一個陰天,沒有夕陽,但是,天依舊很藍,雲也很白,整個天空,水晶似的透明。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心情欣賞這樣的風景了,今天,忽然覺得難得的寧靜下來。
“初蕾,我真想這世界上從此再也沒有戰爭,然後,我們去汶山,岷山,去金沙王城,什麼也不做,就在花道上散步,花林下喝茶……”
她忽然想起少年時代騎着雙頭蛇遊歷天下,可是,從最東到最西,從最南到極北,一路上,並未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最美的風景,往往就在身邊。
可許多人總是忽略了這一點。
如今想來,天下哪裡還有比得上金沙王城的景緻?
一念至此,嘆道:“說來慚愧,我自小在金沙王城長大,自以爲走遍了王城的每一個角落,可是,王城之外,卻很少涉足,比如岷山,汶山、西海等地,每一次都只是匆匆而過,很少停下來慢慢欣賞。這次回去,我定要好好欣賞欣賞……”
目光轉向他,又笑起來:“我還記得你在汶山吹奏的那曲子,等戰爭結束了,第一件事,就是要你在那裡重新吹奏,哈哈……”
他雙眼發亮:“只要你願意,我天天都可吹奏!”
連續幾天,又打敗了幾次東夷聯軍小規模的進攻。
他們最近改變了策略,很少主動出擊,天天展開罵戰,全是揭露大鯀、大禹王父子的隱私,有些是捕風捉影,有些是牽強附會,有些簡直就是胡編亂造,輪番上陣,把整個姒啓家族罵得一文不值……
至於姒啓,就更不用說了。
從一個野心勃勃的篡位者,陰險小人,到躲在女人的裙子下裝死……怎麼難聽怎麼來,反反覆覆,罵得大夏君臣火起,卻又無可奈何。
再到後來,可能是東夷聯軍自己都覺得罵得翻來覆去,也沒什麼新意,甚至自己的耳朵都聽起繭子了,於是,便不再罵了。
於是,對方的陣營裡便開始傳來烤羊,烤牛等各種濃郁的香味。
於是,這邊的士兵也纔想起,八月秋社,傳統的慶祝節日也快到了。
按照以往的習俗,軍營裡是要加菜,慶祝,犒賞三軍的。可是,連年戰爭下來,衆人精疲力盡,幾乎都快忘記這碼事了。
如今,嗅到敵人陣營裡竄出來的香味,一個個便忍不住了:戰爭的每一天都是刀口舔血,不如活着時,來一頓痛快的。
鳧風初蕾當即下令,宰羊宰牛,犒賞三軍,既算是慶祝前幾次打退敵人的進攻,也算是提前慶祝秋社。
校場正中,生了巨大的火堆。
旁邊,早有廚師準備了一長排的烤架,於是,整隻的牛、羊、兔子、野雞、鹿子、麂子等等山珍野味,統統擺了上去,琳琅滿目,香氣四溢。
杜宇下令,將軍營裡儲存的美酒也全部拿了出來。
金沙王城前幾年風調雨順,年年豐收,爲了犒勞將士,曾經定期送來大批美酒,杜宇有所節制,極少輕易動用,直到戰爭到了白熱化階段,爲了鼓舞士氣,纔不時動用。這一次爲了慶祝秋社,乾脆下令全部搬出來了。
此時,這些千錘百煉的五穀精華,經過幾年發酵,儲存,剛一拍開罈子的塑封,便香味四溢。
酒不醉,人已經先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