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漢中之地,長期和繁華無緣,縱然是吃喝不愁,可總是鄉野人家,每天除了軍營裡那些大漢,便是山村風景,出去走一走,看到的也都是村夫農婦。
在漢中的日子,早就無聊透頂了。
可九黎就不同了,九黎簡直是匯聚了當今世界最頂尖級的繁華,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足以令所有年輕的少男少女流連忘返,不亦樂乎。
和許多別的年輕女子一樣,雲英一來這裡,立即就愛上了這個地方,加上幾天的大采買,幾乎將自己從頭到腳更換一新,一掃漢中的土氣和悶氣,變得時髦而洋氣,心情自然也好得多了。
在姒啓面前,也就更加自信了。
“夫君,你看看我這玉釵好不好看嘛?”
“不錯。”
“我這個玉佩呢?小販說是頂頂好的翡翠……”
“也不錯。”
這時候,雲英的牛肉麪來了,她立即便開始吃麪條,只吃了幾口,又道:“夫君,你要不要再來一點?我吃不完……”
姒啓搖搖頭。
“這牛肉麪沒啥好吃的,算了,不想吃了,我想去嚐嚐其他的……”
“那就走吧。”
姒啓付了錢。轉身的時候,又不經意地再看了一眼那瘦弱的少女,只見她面前的一小碗麪條還是滿滿的,好像根本就沒怎麼吃過似的。
他暗忖,食量這麼小,難怪瘦得這麼嚇人。
可是,他也不好對陌生人多說什麼,轉身和雲英一起離開了。
鳧風初蕾眼睜睜地看着他倆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手一鬆,筷子便跌落桌上。
從等候麪條上桌,到他們二人吃完離去,二人面對面起碼坐了至少半柱香的時間,姒啓甚至好奇地連續看了自己好幾眼,但是,直到離去,他依舊沒能認出自己。
一陣風來,麪條都已經冷透了。
牛肉和香菜的香味也徹底被凍結。
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在這九黎的陽光下慢慢被凍結了——絕非是因爲姒啓和雲英新婚燕爾,而是曾經那麼熟悉的朋友,居然完全不認識自己了。
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麼怪樣子?
真的到了故人完全不相識的地步?
一個充滿嘲笑的聲音迴盪在空氣四周:鳧風初蕾,你可真是個可憐蟲。就算還活着又能如何?你已經活成全世界都不認識的樣子了。勉強拖着一個殘破的身軀苟延殘喘真的有意義嗎?你不如去死吧,去死吧……
腦海裡,全是同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她豁地站起來,無形的叫囂立即煙消雲散。
她看着天空,冷笑一聲,淡淡地:你要我去死嗎?我偏不!
也因着再也無人認識自己,她走在九黎的大街小巷,反而如釋重負。
從此,再也不擔心遇到任何熟人。
她甚至再也不用手捂着帽子,哪怕被風吹走也沒關係。
如此一轉念,整個人都輕鬆下來。
其實,這是好事,不是嗎?
索性放開腳步,隨意亂走。
兩條街走下來,只見到處都是花枝招展的女子,財大氣粗的男子,整個九黎的確如雲英所說,這是一個繁華到了令人迷失的地方。
忽然,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郎君,你看這金叉可好?”
聲音很魅很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浪嗲,別說男人,就連女人聽了也不由自主筋骨酥軟。
當然不是雲英。
是姬真。
只見姬真一身華麗得不可思議的裙裳。如果說雲英打扮是一個正常的貴婦,那她簡直就如王后一般。
她身上,正是蜀錦商店的店小二口裡所說的價值千金的上好錦緞,經過巧手裁剪,將她婀娜多姿的身段凸顯得恰到好處。
玲瓏浮凸——唯有這個詞才能形容她的身材。
許多路過的男人都頻頻回頭盯着她的背影,甚至不少人喉頭髮出了很響亮的吞口水的聲音。
姬真顯然很享受這些色迷迷的目光,每每遇上了,便總是一笑,那一笑,更讓男人們心蕩神迷,恨不得馬上撲上去。
但是,每每看到她身邊那個提着狼牙棒的高大男人,那些男人便立即就走了。
她手裡拿着一枚金釵,口裡一聲一聲:“郎君,你給奴試一試嘛……”
“有什麼好試的?看上買了就是了。”
“可是,奴覺得這七八支都很好看,不知道怎麼選擇嘛……”
“那就全部買了。小二,把這裡所有的金釵全部包起來……”
“好咧,二位稍等,我馬上包好……”
那語氣不耐煩的男子,不正是小狼王是誰?
鳧風初蕾好奇地看着這一對狗男女,只見他倆都服飾鮮明,精神抖擻,一副在九黎廣場混得很好的樣子。
尤其是小狼王,絕對沒有半點落魄的樣子,跟當初在陽城街頭的亡國之君落魄樣判若兩人。
這一次,白狼國也完蛋了,白狼國的國王也變成了姬真的父親,他比上次還輸得離譜,可爲何卻無動於衷?
二人身後還跟着兩名僕從,此時,這兩名僕從手裡都拿滿了東西,很顯然都是姬真採購的胭脂水粉首飾之類的。
在有熊廣場時,她曾差點被小狼王當蛇妖斬下頭來,所以,便一直尾隨這對狗男女,想看看他們到底有何勾當。
時間還早,街上的人雖然並不太多,可是,也算得熙熙攘攘,她不經意地走在後面,二人根本不認識她,自然也察覺不到。
在一家稍微冷清的店鋪前,姬真又停下了。
那是一家賣骨頭項鍊的店鋪,生意並不好。
可姬真卻停下,津津有味地挑選各種各樣的骨頭項鍊。
小狼王十分厭惡地捏着鼻子:“這玩意有什麼好挑的?臭燻燻的,也不知道是人的骨頭還是畜生的骨頭,看着噁心死了,戴在身上不瘮得慌嗎?”
姬真白他一眼:“你不覺得動物的屍體上會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味嗎?”
“香味?”
“每一種動物死後,身體上都會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味,真是令人心醉神迷……尤其,把那種香味提煉出來,真真是世界上最好最珍貴的東西……”
“你說的是屍臭吧?我只知道,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死後,屍體都會散發出一種可怕的臭味,哪裡來的香味?”
姬真一副你真是個粗俗之人的眼神,還是低下頭,認真挑選那些亂七八糟的骨頭項鍊。
挑了好一會兒,纔在小狼王連聲的催促裡慢慢往前走。
鳧風初蕾心裡一動,悄然跟在他們後面。
近距離的時候,涯草身上的那種“屍臭”香味就更加濃郁了——這種味道,其實絕非是香味,而是一些邪毒之人從死屍的身體上提煉出來的邪物。據說,女人們塗抹一點在身上,會讓自己變得無比嫵媚,無比迷人,無論多麼高傲的男人都會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很顯然,姬真便是掌握了這樣的法寶。
這也是當年涯草的法寶之一。
姬真,是涯草的走狗,這一點,當年在西北大沙漠時,她就知道了。
可是,她確信涯草已經死了,姬真身上的香味就顯得更是可疑了——而且,仔細辨別,還是有區分的——那就是這味道根本沒有涯草身上的屍臭味道那麼濃郁,反而帶了一點很特殊的香味。
她隱約記得自己在哪裡嗅到過這種味道,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姬真走走停停,四處店鋪裡那些琳琅滿目的貨物。她對首飾和錦緞最感興趣,每每遇到好的首飾店,總要停一停,此刻,她又在一家賣耳環的店鋪前停下,隨手拿起一對綠得透明的耳環左看右看。
只聽得小狼王低聲道:“走吧,時間不多了……”
“急什麼?難得叫你陪奴買一點東西,你就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我這不是怕遲到嗎?第一次蒙天尊召見就遲到,總是不好的……”
“急什麼?召見時間是未正三刻,還早得很。”
“我這不還得準備準備嗎?”
“沒什麼好準備的,有整整一百諸侯呢,又不是隻你一個,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再說,天尊訓話,你們只有聽的份兒,都輪不到你開口……”
“你不是說,天尊會單獨召見我,給我好處嗎?”
“如果沒給你好處,你會這麼優哉遊哉地在九黎過這富裕繁華的生活?郎君,人要懂得知足,你別忘了,在九黎,你已經有了一棟大房子,還有幾個店鋪收租金,光伺候你的小妾就有幾十名,奴又說過什麼了?這些,可都是奴苦心幫你一手操辦的,你還想怎麼着?”
小狼王不以爲然:“我當然知道你賢惠。問題是,我在九黎呆着,可不光是爲了享受你替我安排的那些小美人。如果光要享受美人,我在哪裡不行?爲什麼非要來九黎?”
“郎君,你這話可就不好聽了,你要知道,你可不是啓王子,就算是啓王子,他在九黎也還沒有自己的大院,店鋪。他的妻子到九黎來,還只能住客棧呢……”
“啓王子?”
小狼王提高了一點聲音,立即又小了下去。
他倆其實都用的白狼國的土語,所以,別人都聽不懂。但是,鳧風初蕾到過白狼國,且跟小狼王相處過一段時間,自然會聽得明明白白。
所以,一聽到“啓王子”這幾個字,她也有點意外。
小狼王的聲音顯然十分緊張:“姒啓怎麼了?難道他也有資格參加這次召見諸侯的盛會?”
姬真媚眼如絲:“你說呢?”
小狼王大叫:“還是真的?他真的也有資格?”
恭祝大家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