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礙於塗山一族的勢力,他不敢聲張,只是,每每從家門路過,也藉口忙碌,不願意踏足半步。
這反倒成全了他的美名,天下人都傳揚他的大公無私,直到他成功登基。
塗山一族咄咄逼人,非讓他立塗山嬌爲元妃,爲此,不惜以啓兒爲籌碼,將啓兒藏起來不讓他探視。
隱忍已久的上門女婿終於爆發,乾脆用暴力將啓兒搶回。
許多年下來,他早就忘記了塗山嬌的模樣,不料,此刻,她的面容於音樂聲裡,清晰浮現,漸漸地,哀怨的大眼睛裡盈滿淚水,悲慼得就像秋風裡顫抖的一片落葉。
他勃然大怒,跳起來指着她的額頭,厲聲道:“你整天在家哀怨長嘆,傷春悲秋,巴不得我天天在家陪着你。可是,你可知我在外九死一生卻無任何助力?要不是雲華夫人幫我,別說成爲大禹王,我早就被惡龍吞噬了。你呢?你爲我做過什麼?除了生了一個兒子,你還爲我做過什麼?你塗山一族甚至背棄於我,差點陷我於險境,你這樣的女人,哪個男人會喜歡你?”
塗山嬌的影子忽然散去,他咕咚一聲摔倒在地,頓時昏迷不醒。
“大王,大王……”
雲華夫人扶起他,看到他的額頭上冒起老大一個紅包。
有通傳聲,近臣遒人低聲道:“國師皋陶求見。”
雲華夫人眉頭微微一皺,今晚才爲他們父子設宴慶功,這麼晚了,他又來幹什麼?正要拒絕,大禹王翻身坐起來,大聲道:“進來吧。”
皋陶和大費一起進來。
皋陶見大禹王額頭上老大一塊紅包,嚇一跳,急忙關切地問:“大王何故受傷了?”
大禹王擺擺手:“睡着了不小心磕碰,不礙事。”
“大王一定要保重龍體啊。”
大禹王微微不耐:“你們父子有何要事,這麼晚還進宮稟報?”
皋陶低低道:“有些事情,當着衆臣不好說,只能單獨稟報大禹王。”
皋陶身邊的獬豸施施然走到大禹王面前。
大禹王心裡一沉。
獬豸公正無私,從不撒謊,只是將塗山侯人在小魚洞的所作所爲如實稟報,包括他動用劈天斧和大費兄弟作對,事後,又和鳧風初蕾一起逃竄。
只是,獬豸也沒有一個字提及柏灌王。
獬豸講完了所有一切,大禹王龍顏大怒:“孽障!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孽障,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皋陶嘆道:“大王息怒,啓王子雖然做了錯事,但是,念他少年心性,一時衝動,想來也是無心之失……”
“少年心性!少年心性!大費也比他大不了幾歲,可是,早就獨當一面,立下赫赫戰功,唉,十個啓兒也比不上一個大費啊……”
大費恭敬而謙遜:“都是托賴大王聖德,小子豈敢居功?”
他微笑時有淡淡的陰鷙,遠遠超越於他這個年齡的老成持重,對於這一點,大禹王總是特別欣賞,因爲,這總是讓他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他由衷道:“大費,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兒子。”
“這是大王對小子的讚譽。”
大禹王走了幾步,顯得心事重重,大費猶豫一下,還是道:“臣下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但說無妨。”
“魚鳧國的餘孽鳧風初蕾和啓王子交好。雖然大洪水之後,她下落不明,不過,臣下推斷,她很可能借着萬國大會之機混入陽城。只恐她利用啓王子,對大王不利。”
大禹王不以爲然:“她一小小女子,何足爲慮?”
“可她畢竟是新任魚鳧王,魚鳧國有許多很神秘的門道。”
大禹王一揮手:“縱然是魚鳧王,也無非是孤家寡人。只要她不再和啓兒糾纏,就不必理她。”
大費垂手:“大王說的是。”
獬豸又說:“啓王子敵我不分也就罷了,但有一事,大王不得不防……”
“何事?”
“啓王子在外走動,總是自稱塗山侯人!衆所周知,塗山一族早已背叛大王,侯人一詞又深具貶義,外人不知啓王子的身份也就罷了,若是知道他公然以這等蔑稱自居,對大王的聲譽不得不說是一種極大的損害!”
塗山侯人——塗山的上門女婿!
大禹王臉上白一陣又紅一陣,氣得牙齒格格作響,當即就跳起來:“快來人,去把那個畜生給本王綁起來……”
雲華夫人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皋陶父子也道:“大王息怒……”
大禹王怒氣未消:“這個孽障,竟敢如此侮辱君父!反了,真是反了他了。他以爲本王非他不可嗎?”
他高聲道:“皋陶聽令……”
皋陶躬身:“大王有何吩咐?”
“即刻傳令下去,待我百年之後,王位傳於國師皋陶。”
雲華夫人楞了一下,沒有作聲。
皋陶父子對視一眼,一時,竟然也沒法做聲。
還是皋陶反應快,急忙道:“大王正當盛年,這可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老臣不敢居功啊……”
“就這麼定了!論威望貢獻,這天下誰也比不上皋陶你了。”
那一夜,大禹王失眠了。
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一個人在窗前走來走去。
雲華夫人悄無聲息拿了薄氅替他披上,柔聲道:“這個夏季陰雨連綿,大王小心着涼。”
大禹王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了。
雲華夫人知他心事,婉轉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大王何須爲尚未發生的事情憂心忡忡?需知明日自有明日的焦慮。”
“唉,夫人你說,我是不是太沖動了?”
“目前爲止,這的確是大王最好的選擇。我相信,啓王子日後一定能明白大王的一片苦心。”
大禹王站起來,又走了幾步,恨恨地:“你說,這孽障到底何時才能曉事?難道就這麼放任他成爲一個廢物?”
雲華夫人想了想:“有一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夫人但說無妨。”
“俗話說得好,成家立業。大凡男子,總是先成家後立業,有了妻子兒女,纔會有壓力和責任感。這些年來,啓王子動輒離家出走,浪跡江湖,便是因爲無拘無束,來去自如。可是,一旦他有了妻兒,一切便不同了。縱大王不管束他,也有家庭束縛他,豈能再任性胡爲?”
大禹哈哈大笑:“妙計,真是妙計!夫人啊夫人,這麼簡單的主意,我怎麼就偏偏一直想不到呢?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就依夫人的主意行事……可是,依夫人所見,啓兒該娶哪一族的女子?”
雲華夫人不慌不忙:“萬國大會之前,已有無數部族請求和大夏聯姻。依我看來,有三個女子是最好的人選……”
“哪三個?”
“夏部落的徐登女、有男氏的富邑女,還有東夷族的東眷女都是上佳人選。”
大禹王邊聽邊點頭,富邑女也就罷了,但夏部落可是大夏兵力最強大的部族之一,和他們聯姻,能取得最多的兵力支持;而東夷族富甲天下,號稱大夏的糧倉,跟他們聯姻,也大有好處,而且,東夷族自來出美女,族中女子個個絕色,可以說是整個大夏的顏值擔當。
有男氏則是大禹王治水起兵時,便一直忠心跟隨,毫不誇張地說,是大禹王最忠心的部屬和盟友。
雲華夫人提出這三個人選,顯然是早就精心考慮過的,從各方面衡量了,能最大程度有益於啓王子的前程。
“這三個女子都不錯,而且,這三個部族都屢次求婚,誠意滿滿,爲此還送上了大量貢品,但是,依夫人之見,到底娶誰爲好?”
華陽夫人笑道:“這還不簡單?三個都娶了不就行了?東夷族有財富,徐登女有兵力,有男氏可以穩定人心,有她們三人輔佐,何愁啓王子不能前程似錦?”
大禹王大喜過望:“好,真是太好了。夫人,你真真是替我解決了最大的隱憂啊!我心內幾十年的一顆大石頭,真是要從此落下了。”
他雙手握住雲華夫人的手,由衷道:“夫人,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替大王分憂解難乃我分內之事,大王又何必客氣?”
“好,很好。爲免夜長夢多,我明日便下令和三族聯姻。”
“大王英明,有了三名美人兒,啓王子今後該收心在家,好好替大王分憂解難了。”
此時,塗山侯人躺在榻上,渾然不知自己的婚姻大事早已被父王決定。
月色探頭探腦灑了一地,他大睜着眼睛,翹起雙腿,很想跳起來去彈奏一曲,可是,他知道,自己真要這麼做,立即會遭到大禹王的訓斥。
每次大禹王見他彈奏,便會大罵他不務正業,說好男兒志在疆場,你整天搞這些靡靡之音有什麼意思?
短笛、長簫、石磬、陶鈴……樂器應有盡有,觸手可及,但是,他懶洋洋地,失去了彈奏的興致。
音樂乃心之所發,心之所感,勉強爲之,便會淪爲奇淫技巧,毫無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