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在萬國大會上,諸侯們一定會問他王位傳承的重大問題,皋陶父子對此也做了許多準備功夫,按照計劃,大家將要一致推舉的肯定是年輕有爲的大費,不料,大禹王棋高一着,利用皋陶堵塞了悠悠之口,縱然面對萬國諸侯,他也再不需擔心這個問題了。
“不行,我們不能就這麼替大禹王擋箭,以我之見,父親,您應該立即上表推辭,就說自己年邁體衰,無才無德,不能勝任這個位置……”
“大禹王既然已經公告天下,我如何能推辭?”
皋陶已經非常蒼老了,眉眼之間全是疲憊。他當然不可能不明白自己實則被大禹王擺了一道,可是,以他的人品威望,總不好公然表達對大禹王的不滿,給外人以君臣不和的感覺。
大費怒道:“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我兒切勿輕舉妄動,你弟弟大業已經重傷不治,你若再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如何是好?”
小魚洞一戰,大業操琴魔欲絕殺塗山侯人和鳧風初蕾不成,反被柏灌王擊成重傷,從蜀中回來後,一直昏迷不醒。
大費走了幾步,又點點頭:“父親放心,我不會輕舉妄動。不過,要對付大禹王,我們根本不需要直面跟他爲敵……”
“我兒有何好主意?”
大費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表面上雖然完好無損,但是,已經麻木了,只是一個裝飾而已。
當初塗山侯人劈天斧下來,將自己的手掌生生砍斷,縱立即接上去,可遭遇大洪水感染,已經無法徹底復原,這隻手,算是徹徹底底廢了。
此仇不報,何以消恨?
這樣的一個敵人,難道自己還要忍受他成爲下一任的王,繼續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
他比劃了一個手勢:“殺了塗山侯人,萬事皆休!”
大禹王只有一個兒子,只要殺了塗山侯人,無論他在王位傳承上耍什麼花樣都無濟於事了。
皋陶還是憂心忡忡,“要殺啓王子談何容易?他可是在陽城,不是別的地方,我們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
大費神秘一笑,機會嘛,等一等,總是有的。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恭敬地向父親請安,然後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躺在牀,他纔敢脫下衣服,一隻手撫在胸口上——在左胸的地方,一塊黑色的灼傷,若非倒得快,當時就被爆死了。
他記得非常清楚,在鬼方的城堡下面,鳧風初蕾明明中了一刀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拿出一個怪東西大叫一聲,然後,那東西就爆炸了。
人和禽鳥都被炸飛,等他醒來,看到胸口碗大的一塊被燒焦的黑疤,而鸞鳳的翅膀被生生燒掉了一隻。
若不是鸞鳳忠心護主拼死阻攔,自己恐怕已經灰飛煙滅了。
他粗略一看,不見鳧風初蕾等人,也不敢再停留,便倉皇逃竄了。
可是,這深深的恐懼植根心底,因爲,他清楚聽到鳧風初蕾對着天空大叫的那一聲“百里行暮”——這是咒語?人名?或者其他?
忽然想到柏灌王,後背更是冷汗涔涔。
作爲名動天下的戰神,他自來就沒怕過什麼,哪怕在大禹王面前表面謙恭,內心深處實則對這個大王不以爲然,他不就是有一點治水的功勞嗎?此外,於戰勝一道上,大禹王的本領則不見得多麼強大。
可是,一想到柏灌王,便心生懼意,爲此,甚至不敢把這個向父親提起。
他只是暗暗憂懼:柏灌王會不會也趕到陽城?若是他來了,這萬國大會還能開得下去嗎?
那是鳧風初蕾第一次去陽城。
沿途薺麥青青,綠樹成蔭,牛羊成羣,黃髮垂髫並怡然自得,人人臉上都是素樸笑容,在大禹王的統治之下,人民安居樂業,所以,人人頌揚他的威德。
大禹王,已經成了天下人民的偶像。
她摸了摸腰間隱藏的金杖,擡起頭,雙腳已經踏入陽城。
陽城很大,城牆很長,但是,沒有門,大街小巷,熱鬧非凡,南來北往的貨物,琳琅滿目。
因爲萬國大會臨近,上千諸侯國的代表已經陸陸續續抵達陽城,大大小小的驛站,人山人海。他們傾其國力爲大禹王獻上了豐富的貢品,一時間,整個陽城簡直成了一個大型的藏寶庫。
人們服飾各異,口音不同,一些大的方國帶着成百上千隨從,出手闊綽,嘯聚來去,令人羨慕。而小的方國則只有十幾人或者幾人,有些特別小的部族首領甚至形單影隻,連侍從都沒有一個。
人們的坐騎也是千奇百怪,牛馬驢等尋常物就不用說了,狼、熊、駱駝、大象也隨處可見。有些人甚至騎着天狗、畢方、狌狌、蟒蛇等到處亂跑。
許多人佩戴各種刀槍劍戟,斧鉞加身,目的倒不僅僅在於一言不合就互相砍殺,更多人只是爲了美觀。
兵器是一種裝飾物,象徵勇武善戰,不分男女。不過,爲了儀態之美,女子們一般選擇優雅的佩劍,但偶爾也有女子手持長矛甚至鬼頭大刀。
委蛇也伸長腦袋東張西望,好奇地看着這光怪陸離的花花世界,相形之下,它反而是最正常的。
爲了避人耳目,委蛇做了小小的僞裝,藏匿了一隻頭,紫色披風和朱冠也都去掉,咋眼一看,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蟒蛇。
鳧風初蕾也換了便裝,戴着大大的帽子,顏華草令她成了陽城隨處可見的本地女子。
賣糖葫蘆的小販大叫:“新鮮熱辣,剛剛出鍋的糖葫蘆……”
蛇頭一掃,一串糖葫蘆不見了,小販以爲掉在了地上,低頭一看,地上空空如也,他揉了揉眼睛,以爲是錯覺,又拿起一串:“剛剛出鍋咧……”
委蛇津津有味地啃了一口糖葫蘆,又吐出來:“哇,好難吃,簡直不如肥蚊子和蒼蠅鮮美……”
鳧風初蕾被逗得笑起來。
就在這時,一聲鳥叫,熙熙攘攘的人羣立即讓開一條道來。
鳧風初蕾急忙隱在人羣裡,只見一騎黑馬踢踏而來,黑馬上空,五彩鸞鳳發出悠揚婉轉的啼叫。
馬背上之人,正是大費。
這廝,果然沒被炸死。
鳧風初蕾注意到,鸞鳳的一隻翅膀被燒焦了一大半,已經無法乘坐了,可能這也是大費選擇騎黑馬的原因。
一身紫色官袍令大費更顯年輕英俊,面對圍觀,他滿臉笑容,十分有親和力,於陽城熙熙攘攘的人羣裡顯得卓爾不凡。
“快看,大費將軍來了,大費將軍三戰滅三國,瞧,鸞鳳的翅膀都被燒焦了,這可是戰功的證明啊……”
“大費將軍這是要去西郊監製九鼎嗎?”
“九鼎快要成功了,我們可不可以也去參觀參觀?”
大費笑眯眯的,一揮手:“九鼎即成,大家可以隨我一起去看看。”
“謝謝大費將軍!”
……
衆人裹挾着大費一起往西郊而去,鳧風初蕾也好奇地跟在人羣裡,心想,這九鼎是什麼玩意?
遠遠地,就感覺到一股灼浪。
西郊,成了天下最大的冶煉基地。
熊熊爐火下,天下九州獻上的銅正在經歷一個涅槃的過程。
大禹王一統天下後,將百萬裡山河分爲九州,令九州貢上大量銅,以鍛造九鼎,每一鼎象徵一州。
經過無數工人的辛苦汗水,九隻巨大的鼎已經初具模型。
此時,能工巧匠們正忙着描繪全國各地山川地圖,只等將之刻畫在九鼎上面。據說,這些東西全是大禹王治水時所親身經歷的風土人情、奇珍怪異。
西郊冶煉場的總負責人庹拓一見大費,立即迎上來,低聲道:“大費將軍,我有事稟告。”
大費點點頭,隨他來到僻靜處。
庹拓是個粗豪漢子,因長年累月在冶煉場,臉堂黝黑。他祖上三代皆爲冶煉工人,是整個大夏數一數二的能工巧匠。
他直言不諱:“大費將軍,九鼎鍛造時間不夠,若是馬上出爐,只怕不會那麼結實,以我之見,最好再煉製半個月……”
大費微微皺眉:“可是,下個月便是萬國大會了,搬運到塗山又還需要一段時間。”
“縱然趕時間,也得考慮質量問題,否則,出了事情,誰承擔得起?”
大費一揮手:“萬國大會最大!九鼎無論如何必須提前出爐。”
庹拓還要說什麼,他厲聲道:“但凡拖延者,便是故意破壞萬國大會!破壞萬國大會者,殺無赦!”
庹拓再也不敢吱聲了。
尚未足夠冶煉時間的九鼎,被拖出熔爐。
人們遠遠地圍着火紅的九鼎嘖嘖稱奇。
大費朗聲道:“九鼎上銘刻了天下各地的地貌特徵,還標註了各地的山精水怪,萬國大會之後,九鼎將被陳列於宮門之外,但凡出遠門之人,便可以先去看看九鼎,一看便知道所去之處有哪些鬼神精怪,如此,避凶就吉,一路上就不會再遇到任何危險……”
衆人高呼:“大費將軍聖明!”
大費高聲道:“一切都是大禹王的功勞。小子年紀輕輕,豈敢稱聖明?”
大夥又嘖嘖嘖:“大費將軍可真是難得,少年得志,還能如此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