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所有人都笑了。
就連父親也笑了。
父親若無其事:這小子怎麼這麼醜?長得真不像我們家族中人啊。
四周,再次爆發了鬨堂大笑。
他清晰地看到母親也跟着笑了,但是,是那種訕訕的笑,是小心翼翼陪着笑臉的笑。
他的母親,是一個低等神族的女子,至於到底是如何嫁給父王的,他一直都不知道原因。
相貌平平的母親,生了一個很醜的兒子。
他繼承了父母的所有缺點,並且放大了這種缺點。
於是,他成了被衆人嘲笑的對象。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回去之後,母親立即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反手就是一耳光,一邊打一邊嚎啕:“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這個醜八怪,我到底是倒了什麼大黴才生下你這麼一個廢物?你這個廢物,你一點也不給我爭氣,你長得醜也就算了,可是,你沒有任何一樣比得上那老女人的兒子……我養你這廢物有什麼意思?我完蛋了,我完蛋了,我再也看不到希望了……我沒有辦法了……我這一生有什麼意思啊,真是白辛苦,那可惡的老女人,她和她的兒子都該死……”
“老女人”,當然就是螺祖。
老女人的兒子,便是青陽公子和昌意公子。
自己的兒子不如“老女人”的兒子,便成了可憐的女人一生的弱點和絕望。
那是地球女人普遍的缺點,她們年輕的時候,總是幻想自己的老公會飛黃騰達,等到年紀大一點,看不到希望了,或者,老公發達了受益的也不是自己,就又把這種期望放在孩子身上,覺得孩子一定會出人頭地的。可是,等到她們終於發現,孩子也只是一個資質平平的普通人,根本無法令顯親揚名時,她們就徹底崩潰了。
她們覺得全世界都虧欠了自己,辜負了自己;
她們覺得自己生育的不爭氣的孩子,都該死。
她們的希望,從來都是寄託在別人身上。丈夫、子女,於是,接二連三的失望就帶來接二連三的變態。
她們從不知道,但凡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的人都是殘疾人——精神上的殘疾者。
這世界上,並非所有母親都是出於真心熱愛自己的孩子。
幼年開始,禹京便覺得母親從未愛過自己。
母親處處拿自己和螺祖的兒子們對比,處處都比不上,然後,她得出結論:自己半生的不如意都是因爲自己的兒子不如別人。如果自己的兒子又漂亮又聰明又能說會道八面玲瓏,那麼,自己的地位一定會隨之高得多。
畢竟,母憑子貴,孩子賤了,母親的地位當然高不上去。
禹京也因此厭惡母親,隱隱地還在父親之上。
畢竟,幾年也不見一次父親,而母親,天天非打即罵,而且每天哭哭啼啼,帶來無窮無盡的負能量。
無數次,禹京都想對她大喊:並非因爲青陽公子等地位高,那老女人的地位才高。而是老女人的地位高,她的兒子們地位才高的。你地位不高,所以,父親纔不喜歡我,你不怪自己,你怎麼反而怪我?
可是,他不敢!
無論是童年還是少年時代的禹京,都不敢。
那天,母親每罵一句,便打他一耳光,直到她哭累了,打累了,然後才惡狠狠地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你這個廢物!你以後再也不許出現在家族聚會上了!你再也不許丟我的臉!”
那一次,禹京的臉腫了很久,牙齒也鬆動了兩顆,令他的五官都有些變形扭曲了。
那以後,他就更醜更醜了。
從那以後,他真的再也沒有出現在家族聚會上過。
當然,他的父親也從未想起過問一下兒子的下落。
畢竟,父親有那麼多兒子,又那麼忙碌,他哪裡還想得起自己這個被遺棄的孩子?
其實,那時候,他已經是很大的少年了。
那一耳光,徹底打碎了他對母親的感情,當然,也徹底終結了他對父親的感情。
直到漫長的戰爭,漫長的變故,然後,父親開始撤離。
彼時,他的母親早就死了。
他早就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無人問津的青年。
當然,他早就足以自立了
母親死了還是活着,對他來說,關係都不大。
父親,更是如此。
那天,他親眼目睹父親帶了他的寵臣、他喜愛的那些兒子以及妃嬪們一起離開,但是,他只是遠遠地看着,他沒有上去。
他親眼看到有許多不那麼重要的小臣,不那麼受寵的庶子,他的那些同樣受到冷落的兄弟們,也一遍又一遍地衝過去,企圖爬上離開京都的飛船。可是,飛船的承載容量有限,裝不了那麼多人。於是,這些人一次又一次地被趕下來……
被趕下來的人,包括顓頊。
他親眼看到少年顓頊,自己的那個相貌醜陋的侄子也被一次次趕下來。
於是,他再也沒有過去。
連試圖都不曾。
他只是遠遠地看。
並不是他不敢上去,他是不願意。
彼時,他的本領其實已經很不錯了,他真要衝過去的話,那些侍衛不見得能把他趕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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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不願意和他們一起走。
他其實早就巴不得他們快點離開京都了。
父王也好,兄弟們也好,他恨不得那些熟人全部快快從自己眼前消失。
哪怕他們要去仙境,他都不羨慕,不願意跟隨。
直到飛船徹底離開京都,他竟然大大鬆了一口氣。
他想,這些陌生人,終於走了。
他想,這些該死的熟人,終於眼不見心不煩了。
從那以後,離去的族人,再無消息。
他反而安靜下來。
然後,他見到了被留下來的顓頊。
顓頊,是他的侄子。
說是侄子,其實,比他這個叔叔小不了多少。
顓頊被留下來的原因也很簡單,顓頊很醜,顓頊也從來不得祖父賞識。
不過,顓頊有一個優勢,他是昌意公子的兒子,他的祖母是天后,所以,他在留下來的神族後裔中,地位最高,身份最尊。
顓頊順理成章成了中央天帝。
說真的,那時候的京都,已經在上千年的戰火之中,變得破破爛爛,沒什麼吸引力了。
中央天帝的人設也已經崩塌了,全世界處於一種鬆散的聯邦制。
中央天帝,沒什麼大的權威。
新上任的少年顓頊,更像是一個傀儡,或者象徵而已。
畢竟,大家都認爲,若是他的叔叔們和別的弟兄不走,這王位怎麼都輪不到他的頭上。
問題是,少年顓頊居然開始很認真地做這個中央天帝。
顓頊順理成章地喜歡和自己同病相憐的人,比如這位叔叔。
其實,在爺爺叔叔們離開京都之前,顓頊和禹京已經有一些私交了,只是,一直沒有公開而已。
顓頊,十分重用禹京,一度,禹京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禹京在權利最大的時候,曾經身兼多職:冥王、海神、京都的第一醫藥之神,以及顓頊的御用丞相。
當然,禹京也對他忠心耿耿。
叔侄二人通力合作,一度讓曾經被戰火侵擾的京都,重新迎來了一個輝煌的時代。
如果一直這麼下去,顓頊大帝很可能成爲歷史上最著名的帝王之一,將以彪炳的功績垂青人類歷史。而他這個左膀右臂,也必將成爲一代名臣,被載入史冊,以供後人瞻仰。
可是。
可是。
炎帝的獨生子,重返京都。
他依舊肥馬輕裘,嘯聚來去。
他依舊駕駛四火龍的馬車,照亮了整個京都的天空。
成年後的他,更加英俊更加帥氣了。
他被稱爲全銀河系最美貌的男子。
他無論走到哪裡,那裡就光芒大熾,金光閃閃。
他無論走到哪裡,那裡就掌聲一片尖叫聲一遍。
他的身邊,圍繞着無數的少女。
每一次,只要他現身街頭,整個京都都會響起他的大名:“共工!共工……”
每一次,只要他稍稍露一臉,全京都的女子都瘋狂了。
她們大笑着談論他、徹夜思念他、夢裡都是他,她們甚至爲了見他一面而做很長時間的裝扮,爲了他哭泣、尖叫、失落、相思入骨……
他瘋魔了全京都的少女。
他成了全民偶像。
他的美貌,徹徹底底讓顓頊大帝好不容易集聚起來的人氣煙消雲散。
他的美貌,也讓叔侄倆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帝國,土崩瓦解。
他的美貌,殺死了一個帝國。
這也就罷了。
居然還有阿環。
誰也不知道,當年他親眼目睹阿環在京都街頭追上去,拼命追着那四火龍駕駛的馬車,就像那些小女生,就像那些花癡一般“共工……共工……”喊個不停時,他的慘痛的心情……
那是一種絕望之情。
全天下的少女都去喜歡共工也沒關係——只要不是阿環。
偏偏,阿環也是其中之一。
偏偏,阿環也淪陷於那小子的光環之中。
阿環,怎麼會跑去追逐共工呢?
阿環怎麼也像那些庸脂俗粉呢?
美麗、高冷、高貴、溫柔、善良的女神阿環,她怎麼可以這麼做呢?
彼時,他禹京已經是京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偉大名臣,位高權重,無數人對他都很恭敬。
甚至因爲他死神冥王的身份,大家都很忌憚他,懼怕他。
某種意義上,他的威望甚至超過了他的侄子顓頊。
許多人甚至公開宣稱,若是沒有他這位叔叔的輔佐,少年顓頊根本不可能這麼快速崛起。
成功,榮耀,威懾力……昔日所渴望的一切,現在,他統統都有了。
可是,他心中有小小遺憾。
他並未成親,也對家庭生活沒有任何的嚮往。
因爲他母親的緣故,他對一切女性都很鄙視,骨子裡有深切的厭惡之感。
除了阿環。
少女時代的阿環也是名人。
阿環,是京都著名的美少女。
他第一眼見到阿環就愛上了阿環。
他覺得這天下的女人都很無聊,但是,阿環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