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知道他們就一定死於人臉蜘蛛?”
“我們族中人默認所有死者都葬身於人臉蜘蛛腹中。”
到底誰是第一個見到人臉蜘蛛的三身人已經無法考證了,到底是誰傳回來人臉蜘蛛的消息也無從追溯,只在一代代流傳的故事裡,人臉蜘蛛成了妖魔一般的存在。
但凡見到人臉蜘蛛的人必死無疑,已經成了三身國的一個夢魘。
因爲死得太多太慘,幾乎導致了人口的銳減。
久而久之,族中便開始斷絕了外出的念頭。
爲了不讓年輕人再滋生不切實際的幻想,也不讓他們白白犧牲,族長下令,不許告訴新生代們任何外面的世界,當然也不要再提起三蛛洞。
一千多年過去,當年的老人幾乎都死了,新成長起來的三身人貨真價實便是井底的青蛙。
別說外面的世界,就連三蛛洞他們都不太知道了。
他們以爲,祖祖輩輩向來就在這片土地上,或者說,整個世界就是三身國這麼大。
直到一百七十年前,一個紅衣少女途經這裡。
她一身紅色蜀錦華服,也是拿着一根金杖。
只不過,她的坐騎並非雙頭蛇,她甚至沒有任何坐騎,連馬都沒有一匹。在870歲老人一遍一遍的回憶裡,她彷彿從天而降,又莫名消失。
她臉上冰霜似的,從來不笑,就算回答幾個問題也都是惜字如金。
然後,就像來時一般,去的時候也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她就像是一片來去如風的雲彩。
鳧風初蕾一直覺得這故事裡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可是,到底是什麼,她一時又想不出來。
“自從三隻人臉蜘蛛攔截之後,我們千年萬年再也無法踏足外界的人類社會。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們,我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無論發生了什麼大事,無論經歷了什麼風雨,我們就只能固守在這裡……那些可憐的年輕人,我們從小教育他們絕不能踏足遠方,也教育他們這世界上就只有一個三身國……可是,這些都是謊言……那些可憐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他們其實和我們一樣,一直在坐牢……一直在被囚禁……外面的世界很大,可是,我們卻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井底之蛙,覺得井口已經是整個天地。
可一旦跳出井口,它們才發現原來這世界是如此的多姿多彩,浩瀚無邊。
“可惜啊,可惜,等我死後,三身國也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外面的世界了……他們也永遠不能踏足外面的世界了……他們根本無法繞道三蛛洞把守的地盤,唉……”
老人不再講下去了。
他雙手蒙着臉,眼淚從枯瘦的指縫裡灑落出來。
能讓一個870歲的老頭哭成這樣,顯然是傷心至極。
他哭了好一會兒才鬆開手,神情有些不安。
鳧風初蕾緩緩地:“老人家,我有幾個問題……”
“姑娘但說無妨。”
“你說三蛛洞隔絕了你們三面的通道,那不是還剩下一方嗎?那個方向爲何不能出去?”
老人嘴脣動了動,好像要說什麼,卻又搖頭,嘆道:“姑娘,你換個問題吧。”
鳧風初蕾以爲這是他們族中的機密,也不再追問,他卻立即解釋:“三蛛洞沒有包圍的是南方,可是,南方更加無路可走,南方對我們來說,是一條死路……”
“死路?地形原因還是別的原因?”
老人嘆道:“因爲南方是互人國。”
“互人國?南方就是互人國?”
鳧風初蕾好奇極了:“爲何互人國成了死路?”
老人反問:“你怎麼知道互人國?”
“我們途經無啓國時,無啓國的一位長者告誡我們,萬萬不可經過互人國,也不要去尋找互人國,至於爲什麼,那長者不肯告訴我們……”
老人緩緩地:“那你們有去互人國的打算嗎?”
“暫時沒有。”
老者眼中的神情很複雜,也不知道是如釋重負還是微微失望,他只是看了看南方,喃喃的:“誰敢去互人國啊……唉……互人國比三蛛洞更加可怕……只不過,互人國從未招惹我們,他們和三蛛洞不同……我們的路也不是爲互人國所阻擋……”
此時,鳧風初蕾對互人國的好奇心真是達到了頂點,可是,無論她怎麼追問,老者已經不肯再透露半個字。
老者轉移了話題:“我們還是談三蛛洞吧。”
無奈之下,她只能問:“三蛛洞裡到底藏着什麼東西?那三個人臉蜘蛛光是把守那片湖泊還是洞裡另有玄機?”
老人搖搖頭:“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但凡有人企圖通過那片湖泊就必死無疑。”
“三蛛洞的主人是誰?”
老人還是搖頭,滿臉寫滿了一無所知。
委蛇忽然道:“老人家你知道季釐國嗎?”
“季釐國?”
“三蛛洞不就在季釐國嗎?可是,除了這個三蛛洞,沿途我們沒有見到任何一個活物。這季釐國莫非空無一人?”
老人忽然跳起來:“你說季釐國空無一人?”
委蛇嚇一跳,卻還是回答:“老人家,你想必之前已經見到我和少主來時的情景。我因爲能在空中飛行,所以我家少主便能看得更遠。可是,我們一路飛躍季釐國卻從未見到任何一個人。這就怪了,季釐國就算也居住的都是怪人吧,可我們別說人,就連一隻動物也沒見過……”
季釐國,既然帶了一個“國”字,哪怕是小小的諸侯國,也必然是有人煙的。就算是生活在水中,也該是小舟船槳,以湖爲家,怎麼會陸上水上空無一人呢?
委蛇飛了很遠,也仔細觀察了,整個季釐國的地界,白天沒有任何人影,晚上沒有任何燈火。
除了三蛛洞,一無所有。
“天啦……季釐國居然一個人也沒有了?怎麼可能?”
“真的,一個人也沒有!我本以爲他們是水上民族,住在水上,但是,一個人都看不到。季釐國是空的。”
老人的目光很奇怪:“你們從三蛛洞路過,怎麼會經過季釐國?”
鳧風初蕾道:“三蛛洞的那片湖泊難道不是季釐國?”
老人面色慘白:“你怎麼知道那地方叫做季釐國?”
這下,委蛇也盯着少主。
在之前,它也不知道那叫季釐國,它也是在過了無啓國的時候才第一次聽少主說起的。
鳧風初蕾沉默了一下才淡淡地:“我小時候聽我父親講過天下的奇聞怪談,他說無啓國的旁邊就是季釐國。那時候我還小,漸漸地就忘記這些故事了,後來長大了也因爲都是故事而已。直到途經了無啓國,我才知道原來都是真的……我是從我父王的描述裡認出季釐國的,只不過,按照我父王的說法,季釐國的人口很多,都在水上生活,可我見到的季釐國卻是空的……”
“你父王是誰?”
鳧風初蕾默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我父王是顓頊。有些人也叫他高陽帝。”
老人驚呆了。
他原本是跳起來,可這時不知不覺坐下去了,雙目只是死死盯着鳧風初蕾,半晌,忽然再度跳起來。
委蛇以爲他有什麼異動,本能地正要防備,他卻衝着鳧風初蕾跪了下去。
鳧風初蕾嚇一跳,連聲道:“老人家,你這是幹什麼?”
老人連行大禮,攔都攔不住。
“老人家,你萬萬不可如此。”
“難怪你能度過三蛛洞,原來卻是高陽帝之女。還請帝女無論如何要救我們一次……我們的希望來了,三身國有救了……”
一人一蛇面面相覷。
老者卻喜出望外:“帝女既然能安然無恙度過三蛛洞,就一定能對付那三隻人臉蜘蛛。只要剷除了三隻妖怪,我們就能通往外面的世界……”
他喜笑顏開,簡直認爲鳧風初蕾手裡的金杖一揮,頃刻間便能讓三隻黑蜘蛛灰飛煙滅似的。
“帝女,請你一定要幫幫我們……你能來到三身國,這就是天意,是天意讓我們有救了……高陽帝我是知道的,那可是上一任的中央天帝啊,我祖父在世的時候經常向我們講起黃帝和高陽帝的故事,說那是無所不能的大神,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還能見到高陽帝的後裔……帝女,請你這次務必幫幫我們……”
帝女!
自從上路後,但凡遇到認識父王的人,幾乎都是父王的敵人。禹京倒不是父王的敵人,可是,他偏偏成了自己的敵人。
殊不知,在這個三身國,卻遇到了父王真正的崇拜者。
鳧風初蕾哭笑不得。
“帝女,幫我們殺掉那三隻人臉蜘蛛吧。”
她嘆道:“我就算殺掉了那三隻人臉蜘蛛,可是,季釐國的湖泊太大也就不說了,但湖裡全是尖刀一般的礁石,舟船難行,你們也無法橫渡那四面的汪洋大海啊……至於我們能來這裡,那也全憑了委蛇能夠飛行,否則,我也無法踏足三身國的地界……”
老人半信半疑:“季釐國的湖裡全是尖刀一般的礁石?”
“我親自測試了。這些礁石深不見底,距離水面最短的不過一兩尺,就算深一點的也不過兩三丈……”
可以想象,在湖水裡飄蕩的大船或者小舟,船身在水的距離之外,稍微一點風吹草動,就可能被那尖刀般的礁石所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