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口，卻連綿起伏，總像是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這一段路並不長。
就算委蛇放慢了速度，可是，兩天之後，也已經停在了九黎河的對岸。
二人雙足落地，再次見到這片並不陌生的土地，真是百感交集。
曾經填滿了巨人，差點被阻截的河水，如今已經恢復平靜。
被生生砍斷一截的橋面，也徹底修補得完好如初。
塗山侯人也是心潮起伏，當他留意到她臉色時，那種心情就更是低落了。
一踏上九黎河之後，她的臉色就很蒼白，到後來，簡直是一種死白。
一路上的談笑風生和雲淡風輕都不見了。
九黎河這段路，竟然比去三蛛洞的路途更加令人畏懼和不安。
可是，他並不清楚她不安的根本原因——
他只是暗暗奇怪，既然白衣天尊指明讓她做萬王之王了，她爲何還怕成這樣？
他不知道，她怕的根本不是白衣天尊。
河對岸，一人獨立，白衣飄飄。
遠遠看去，就像是百里行暮。
可是，鳧風初蕾一眼看出，那不是百里行暮。
那是大將軍布布。
布布單槍匹馬，面色陰沉，就像看着一個可怕的掠奪者。
鳧風初蕾停下腳步。
他的目光非常複雜：驚訝？震驚？憤怒？不甘？
尤其，當他看到塗山侯人時，這種眼神就更復雜了，彷彿很意外：你何必再來湊熱鬧？
九黎又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可是，他很快移開了目光，他的興趣根本不在塗山侯人。
他只死死盯着鳧風初蕾。
半晌，他才緩緩地：“我真後悔！當初在西北沙漠裡就該殺了你！”
他認爲，若是第一次見到她就殺了她，後面的這些可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第一次，也是他唯一可能有足夠的能力殺死她的一次。他永遠記得西北大漠裡，她和小狼王驚恐焦急，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
那時候，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類少女。
這以後，他再也沒有殺她的能力了。
鳧風初蕾沒做聲。
他卻依舊惡狠狠地看着鳧風初蕾：“就算你當了萬王之王也沒什麼了不起！鳧風初蕾，你記住，你這個萬王之王的寶座來得並不光彩，那並不是你應得的，那只是白衣天尊偏心。是他偏心於你，所以，你才白白撿了一個萬王之王……”
也許，他本以爲她不會回來。
至少，她應該先表示拒絕，委婉地堅辭不受。
可是，她不但接受了，她還飛快地趕回來接任王位。
從此後，她不但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性萬王之王，而且，她還成爲了大炎帝國的新主人。
布布很委屈。
布布很傷心。
布布覺得這世界簡直太不公平了。
布布回憶起自己所參與的一次又一次重大戰役——自從白衣天尊現身，振臂一呼，他便立即投奔。
從此，他率領巨人和東夷聯軍，幾乎將大炎帝國的旗幟插遍了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
從中原到西北。
從西方到東方。
昔日蚩尤沒有做到的事情，他們統統都做到了。
縱談不上汗馬功勞，也絕對是功勞簿上的第一人。
可爲何是那個天天躺着等死的鳧風初蕾成了萬王之王？
就因爲她是個女的？
就因爲她長得美？
就因爲天尊喜歡她？
布布的憤懣之情，可想而知。
他認爲自己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不公平。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有九黎的原住民都認爲白衣天尊瘋了。
可是，沒有人膽敢違背命令，包括布布。
不敢違抗的原因也很簡單——他也親眼見識過白衣天尊只消得看一眼，2000魚鳧國士兵便化爲灰燼的那一刻。
“我們流血流汗打下了江山，你卻白白坐享其成！不就是因爲你的美色嗎？不就是因爲天尊沉溺於你的美色不可自拔嗎？天尊一時昏庸，必將遺臭萬年！鳧風初蕾，你便是天尊唯一的污點！你記住，你是一個可恥的污點！”
若是識趣的女人，若是有點自尊的女人，若是稍稍體諒天尊的女人，難道不該主動退避，主動避嫌，主動拒絕這名不副實的寶座嗎？
委蛇忍無可忍：“布布，我勸你別多事了，好好回你的防風國做你的首領吧。”
他卻不理委蛇，反而指着她的鼻子：“鳧風初蕾，你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臉皮最厚的萬王之王了！你算什麼呢？你無非就是天尊的玩物而已。你無非就是仗着女人天生的原始本錢迷惑了天尊。這天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會服你，也根本不可能有人會真正尊敬你這個假的萬王之王，你根本就是攫取了明明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你根本就是不勞而獲………”
好幾次塗山侯人都聽不下去了，可是，鳧風初蕾揮手製止了他。
她一言不發，她任憑布布叱罵。
甚至委蛇要對罵，她也揮手製止。
“女人主政天下大亂！現在，整個九黎甚至整個天下都在議論你的醜事，你如何上位，如何迷惑天尊，以後都會成爲歷史記載的最大丑聞。鳧風初蕾，你記住，大家怕的根本不是你，臣服的也根本不是你，而是白衣天尊，是包庇你的白衣天尊……”
委蛇破口大罵：“該死的布布，你這是血口噴人！”
鳧風初蕾只淡淡地：“罵完了嗎？”
布布依舊指着她的鼻子：“鳧風初蕾，我警告你，你今後不許再動我防風國一草一木！”
“我不會動你防風國一草一木！”
布布見她罵不還口，以爲她心虛了，冷笑一聲：“別以爲你這萬王之王能長久。不是自己打下的江山，永遠也坐不安穩！”
言畢，極度輕蔑地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直到走過九黎河大橋。
直到他開始加速。
“布布，你聽好了……”
他驀然停下腳步。
“這天下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再配做萬王之王！”
“你別忘了，九黎河之戰我一隻手便可以將你扔進河裡！就算是現在，我要是願意，也能一隻手將你扔進九黎河！”
隔着那麼遠的距離，每一個字都如在耳邊，輕輕的，緩緩的，如人在閒話家常，娓娓道來。
縱然是巨人中的好手，他也做不到這一點，遠遠做不到。
甚至於，她的聲音就像一種力量，就像她這個人，可以在眨眼之間的功夫就來到河對岸，來到他的面前。
他很震驚。
他忽然發現，這女人的元氣比起九黎河之戰時更強更大更充沛了。
“這萬王之王的寶座，並不是憑空得來的，是我打下來的！你記住，是我打下來的！除了白衣天尊之外，你們任何人都不是我的對手！再過一百年，你們依舊是我的手下敗將！”
委蛇哈哈大笑：“我家少主現在已經不需要一隻手了，只一根手指頭便可以將你扔進九黎河。哈哈，布布大將軍，真的不是我們不給你面子，是我家少主從西北大漠殺到九黎河，人擋殺人鬼擋殺鬼，你真不是對手！迄今爲止，我家少主只輸過一次，只輸過一人，那就是白衣天尊！而你們呢？你問問你自己輸過多少次？你們又輸給了誰？你問問你在我家少主手下走得了幾招？”
“既然你說打江山，那我們就來打好了！這地球上若是沒有白衣天尊出現，你認爲誰會是我家少主的對手呢？是你嗎？是你這個布布大將軍嗎？百大諸侯也好，四方之王也罷，你問問他們哪一個是我家少主的對手？”
“平心而論，輸給白衣天尊也不算什麼丟臉的事情，畢竟，他是大大神！他天生就比我們高許多個等級。可是，戰爭講究的不是人類之戰嗎？如果是人神之戰，那還有什麼意義？我們怎麼和神對打？我們不行，你行嗎？你這個布布大將軍行嗎？”
“人神之戰我們就不說了，我家少主又不是去爭奪中央天帝！可是，萬王之王不就是人類之王嗎？現在只做這個萬王之王也不配嗎？如果我家少主不配，那你告訴我，誰更配？誰更有資格？”
“就如你所說，一戰一戰地打下來，我家少主不是比你更有資格嗎？”
“這不是什麼裙帶關係，也不是什麼美色迷惑。真要講關係，那一直被包庇的是你！是布布你本人！是你們九黎族！是你們防風國！正因爲白衣天尊包庇你們，才讓你們誤以爲已經天下無敵了！”
“布布，我告訴你，如果白衣天尊離去，如果白衣天尊不再罩着你們九黎，你信不信，不出一天你們九黎大軍就會全軍覆沒？你信不信你們整個巨人一族包括你這個布布大將軍，會被我家少主打得滿地找牙？”
“如果你還不服氣，可以馬上過來找我家少主打一場，不就一下解決問題了嗎？但凡不能一隻手將你扔進九黎河就算我家少主輸！我們馬上掉頭就離開九黎，從此再不覬覦什麼萬王之王的寶座！布布大將軍，你敢來迎戰嗎？”
布布一句也答不上來。
布布轉身就走。
這一次，他的速度極快極快，很快就消失在了九黎河的對岸。
鳧風初蕾長噓一口氣。
塗山侯人也長噓一口氣，他想，這才僅僅是開始呢，這以後，鳧風初蕾會面對的刁難可能會更多。
畢竟，大炎帝國這幾年已經徹徹底底是男權至上。
但凡妓館盛行，賭場遍地的地方，那就絕對是男權至上。
上百諸侯，不可能服氣一個少女登上萬王之王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