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115米 上吊橋
墨九怔怔望他背影。
一張臉掩在“防毒面具”下,凝重莫名。
過去這麼久,她依舊記得與墨妄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香樟樹下,那個拿着血玉簫帶着陽光一般笑容等她的男子。恍惚間,她第一次認真懷疑上了那日在臨雲山莊聽見的話,也不敢相信,怎會出現在這樣一個人的口中!
……不過,也不能比。
畢竟她此時,沒有衝撞到方姬然的利益。
沒有利益之爭時,人人都可以是好人。
想到方姬然,她驀地回頭,正好與方姬然對上臉。
她戴着帷帽,墨九看不見她的眼與表情。
墨九戴着“防毒面具”,她也看不清她。
這般對視片刻,墨九取下“防毒面具”往外走,慢慢走近方姬然,從她身側錯過時,她輕聲道:“外面等吧,你身體原就不好,不要這般乾站着。”
頓了頓,她補充:“左執事會沒事的。”
方姬然沒有動彈,聲音很啞,“小九,師兄喜歡你。”
這話像烙鐵似的,燙在了墨九的耳窩裡。
若旁人說這話不可笑,可方姬然說就可笑了。
一個從一開始就是爲了方姬然纔來關心她、保護她的男人,一個爲了方姬然的利益,可以動手殺他的男人,方姬然居然說他喜歡她……
這一瞬間,墨九有點同情墨妄了。
看來一心一意喜歡着蕭大郎的方姬然,根本就從來沒有明白過墨妄對她的感情。而墨妄一直默默守護,做了這麼久的備胎,也真是怪可憐的。
“小九,你對師兄是什麼感情?”方姬然又走上來,似乎對墨妄孤身一人闖墓道的行爲,有些後怕,連聲音都不如一貫的冷靜,“若你與蕭六郎無緣,可否給師兄一個機會?我今生是註定要負他了,不想他一再遺憾。”
……還有這樣的託付?
墨九擰眉看着方姬然,不冷不熱地道:“姐姐食之無味,又棄之可惜,便想便宜了自家妹妹,原是一番好心。可不好意思,我從來不要別人丟棄的東西。”
退出墓道,陽光便金燦燦的灑下來。
墨九微微眯眼看天,把“防毒面具”遞給玫兒。
“等着吧,左執事進去了。”
艮山門前的空地上,擺了不少桌椅,當然,主要是爲“觀墓團”的王公大臣們準備的。墨家也備了桌椅,墨九不看任何人,也不管方姬然幾時從墓道出來的,徑直坐上去躺下,便開始休息。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約摸盞茶的工夫,墨妄才從墓道出來,他衣衫有些溼潤,神色卻還平靜。取下“防毒面具”,他揉了揉頭髮,向墨九道:“第一重墓道進入甬道,長約五十丈,寬可供二人並行。甬道盡處,是一個半坡峭壁,只有一座吊橋通往對岸。吊橋一眼看不到盡頭,橋下是濃黑的水,深不見底。我沒敢獨闖,先行出來稟報。”
墨九點點頭,目光微眯:“依左執事估計,墓室在何處?”
身爲墨家左執事,墨妄的造詣自然高於衆多的墨家弟子。可墨九爲人素來自負,很少這般詢問別人的意見,尤其是近來……她似乎總在盡力迴避他。墨妄與她對視片刻,垂目道:“依我看,吊橋對面,是第二道墓門。中間便是墓室了。不過,要進入第二道墓門,想來會有些麻煩。”
第二道墓門在地底,與第一道墓門不同,不能再使用“萬人敵”來智力碾壓。畢竟眼下的爆破技術不比後世,萬一炸得不好,可能會讓整個墓室坍塌,那就前功盡棄了。
墨九點點頭。
“大家備齊工具,準備下墓。”
她一聲令下,艮山門前再次熱鬧了。
前面開啓墓道口只是一個前奏,真正的探險,從此時才正式開始,那些個“觀墓團”的王侯權臣們,一個個都躍躍欲試。這些人吃喝玩樂的事都做盡了,受不得艮墓的誘惑,都有探險精神,加上墨九有開坎墓和破巽墓的經驗,他們對她有足夠的信心,於是個個都忐忑緊張,卻沒有一個要臨陣退縮的。
墨九看着這些人,頭有些大。
這就是艮墓讓官方發掘的壞處。
到處都有關係戶,人人都唯恐落後吃虧,恨不得削尖了腦袋鑽進去取仕女玉雕。可於她而言,帶着這些累贅是最麻煩的。
他們不像墨家人,連機關的基本常識都沒有,而且,還不能輕易讓他們出事。如果可以,墨九真想先給他們籤一份“生死自理責任書”,免得回頭被找麻煩。
揉了揉額頭,她懶洋洋看玫兒。
“給他們發護身符。”
“是。”玫兒答道,把拎在手上的一個檀木箱放在地上,輕輕打開。裡面重疊擺放着無數個折成三角形的黃符紙。玫兒揀了出來,一個一個親自分發下去,說是鉅子親自畫好的“護身符”,可祛邪去穢,萬不可丟失。
衆人如獲至寶,將護身符放入內襟。
玫兒偷瞄着他們,又回到墨九身邊站好。
“姑娘畫符的本事精進了。”
以前在楚州的住所“冥界”,墨九就畫過各種各樣的符。所以,玫兒對這個護身符的功效,根本不以爲然,這句話裡,也帶了一些小小的調侃。
但墨九卻很認真,“畫得更像符了吧?”
“是,可再像符,不還是沒用嗎?”
“胡說!”墨九嚴肅臉,“沒用我何必勞神畫它?”
“有用?真的呀,有什麼用?”玫兒又驚又奇。
“鎮定、安神。”墨九聲音淡淡的,說罷見玫兒似信非信,又認真補充道:“更準備點兒說,它叫心理作用。”
“……哦?什麼是心理作用?”玫兒長聲拖着問她,可不待墨九回答,人羣的方向就突地傳來一個拔高的冷聲,“給本宮也發一個符。”
艮山門突地安靜下來。
墨九慢吞吞看過去,果然是玉嘉公主。
今兒的她不像是下墓的,卻像是來赴國宴的。一襲福貴逼人的寶藍色輕襖,外披同色系狐裘風氅,頭上珠玉閃閃,滿目傲視衆人的冷光,“本宮已得陛下允許,可加入觀墓團。”
這至化帝是瘋了麼?
把兒子送來不說,還把女兒也弄來。
這“觀墓團”的閒雜人等已經夠了,玉嘉還來湊熱鬧,到底要不要她們開掘艮墓了?遇到這些個沒事找事的尊貴主兒,墨九心裡直喚“阿彌陀佛”,臉色也不太好看。
“不行!”爽口拒絕完,墨九慢騰騰從椅子上起身,象徵性的向玉嘉公主施了個男子的揖禮,“墓中穢氣重,公主金枝玉葉,如何去得?”
望她一眼,玉嘉公主臉色大變。
這主兒平常在臨安城橫着走路,何曾被人直接拒絕,而且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拒絕過?而且,她原是隆重裝扮了一番纔來的,本來信心滿滿,以爲可以在蕭乾面前把墨九比下去,可沒有想到墨九穿得簡單,容色卻不輸她分毫,甚至有奪豔之勢。
從第一次官船上相遇的“餘弄”開始,玉嘉公主在墨九的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癟,對墨九的惱意也早已入骨。
“好大膽子!”她嬌叱一聲,指着墨九道:“你一介草民,對公主大呼小叫,目無尊卑,真當南榮沒有王法了嗎?”
曉得她是下不來臺了,可墨九偏生最不喜歡給人遞臺梯。她不惱、不怒,抿脣輕輕一笑,那清爽淡然的模樣兒,與盛怒之下的玉嘉公主相比,氣質高出了不止一段。若非礙於玉嘉公主的身份,在場圍觀的人恐怕都得向她豎一個大拇指。
“這年頭,好人難做啊。”
墨九輕嘆一聲,步伐輕緩地走開,一眼都不看玉嘉公主,那不屑的神色,並沒有因爲玉嘉是公主有半分客氣,可也因爲她是公主,她沒有再拒絕她的無視要求,頭也不回地道:“玫兒,給公主護身符。既然公主願意去受罪,由着她吧。”
這活祖宗是個倔強的主兒,可也分得清形勢。她曉得眼下莫說玉嘉公主,便是至化帝都捨不得動她分毫,於是從容不迫地把玉嘉公主損了,方纔讓墨妄開始點清入艮墓的人馬。
“站住!”玉嘉氣還沒順,瞅着墨九,冷着一張臉慢慢走近,與她對視着,用低得只有墨九一人可聞的聲音道:“本宮曉得你倚仗什麼,但你記好,這筆賬,本宮早晚與你算清。還有……”
停頓片刻,她一字一頓,冷笑道:“本宮看上的男人,便是本宮的。這天下,無人搶得。”
霸氣啊!墨九一嘆,“若有不長眼的,非要搶呢?”
玉嘉沒想她會當面挑釁。
怔了怔,她脣一勾,盯住她的眼,“絕不輕饒!”
有一種人,自小受盡寵愛,從來只度己之心,不度人之心,只懂得自己要或者不要,卻不懂得男女感情之事是勉強不來的。莫說蕭六郎這種絕不會輕易屈服於女人裙下的男人,就算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若不愛她,便是迫於強權娶了她,也不可能給她帶去半分幸福。
盯着玉嘉咄咄逼人的眸,墨九似笑非笑,小聲道:“公主,沒事的時候,你就不能多讀讀史書嗎?看看那些嬌橫跋扈的公主們,結果都是怎樣的下場?人活一世,當以史爲鑑吶!”
她的肺腑之言,玉嘉顯然無法接受。
冷笑一聲,她冷目而視,“你在教訓我?”
墨九聲音依舊很小,臉上也沒有害怕,“不,你沒付我銀子,我哪會輕易教訓你?再說,我也操不起你的閒心,只是略有感觸罷了。”慢慢側過身,墨九邊撣衣角邊莞爾道:“不過公主的交代,墨九記下了。我等着你與我算賬的一日。”
“好個張狂的無知婦人!”玉嘉道:“你當真以爲無人敢動你?小小墨家鉅子,蚍蜉而已,也想撼樹?”
“你又錯了,我不張狂。”墨九盯着她薄怒的目光,不覺失笑,“我只是可憐你,也根本就瞧不上你。玉嘉公主,可有聽懂?”
兩個女人面對面,一個冷着臉,一個笑着臉,聲音都很低,她們說了什麼,沒有人知道,更不曉得她們私底下的交鋒。只覺得二美在一起,賞心悅目,不由對她們暗自評頭論足。
二女都長得好看。
玉嘉的美貌,若非在墨九面前,可當得上姿色絕豔,然而,有了墨九,她就不得不可憐地淪爲陪襯了。在容貌上,在膚色上,在身段兒上,墨九勝她太多,便是玉嘉自打出身就高人一等的氣度,今兒的墨九也不輸她。
“好了,我的公主,請吧!”
墨九眉目含笑,微微攤手,然後再不理玉嘉,上前對衆人正色道:“玉嘉公主已經答應,她自願入艮墓,不論安危與否,都與我無關,與墨家無關。我以爲,諸位也應當像公主一般,先想清楚了,顧不顧生死了,再決定可否入內。墓室無情,並不輕鬆。”
說罷她又講了入墓的諸多兇險,慢慢的,觀墓團裡的有些人就開始動搖了。尤其墨九要生要死的那幾些話,也着實嚇住了一些人。權衡再三,好些人都決定不下去了,只在此處等待。如此一來,仔細數數,也就蕭乾、蘇逸、宋驁、玉嘉、宋熹和兩個估計揹負着至化帝任務的權臣,臉都發白了,還要擠破頭往裡去。
事情就這麼定了。
衆人開始清點物品。
墨九卻默默看一眼不去的那些人。
“聰明人吶!”
這一聲讚歎來得怪異。
小王爺宋驁嚇一跳,湊到她身邊:“小寡婦,啥意思?難不成入墓真的會有兇險?你可別嚇小爺啊。我這條命,可都搭你身上了!你不是鉅子嗎?不是厲害得很嗎?還會怕一個墓?”
墨九側目望他,“我不是這意思。”
宋驁狐疑,“那你什麼意思?”
墨九目光掠過另外兩個皇子的臉,意有所指道:“多簡單噠,你與宋熹兩個要死在裡頭,他們不就有機會了?艮墓兇險,聰明人才不會進去哩。”說到這裡,她又淡然看一眼宋驁,“不過,小王爺其實也可以的,你給我點好處,我幫你,嗯嗯嗯掉宋熹?”
“操!”宋驁外表翩翩君子,說話卻常有粗口。他微眯着一雙桃花眼打着墨九,壓着嗓子小聲斥她,“小寡婦,你當小爺什麼人吶?爲一個吃苦受累不討好的皇位,入墓弒兄?嘖嘖,你攛掇我這般,心思好生歹毒,也虧得長淵受得了你。”
“唉,好人果然難做。”瞥一眼宋驁緊張的樣子,墨九似笑非笑地再一次嘆氣,卻鬧不懂這小王爺腦子爲什麼會缺了根弦——人人都想爭皇位,他不爭。人人都聽得出來她是玩笑,他卻當了真。
墨妄辦事效率很高。
這次入墓的人,除了觀墓團和二十來名精挑細選出來的禁軍侍衛,只有墨家的人了。相比起來,禁軍雖然擅戰,但入墓這種事,還是墨家弟子作用大起。
墨九滿意地看着她的隊伍……這個融和了南榮最高配置的隊伍,舉手做了一個“必勝”的鼓舞動作。
“出發。”
在說這話的時候,她心裡想着,千萬不要再節外生枝了,可話音未落,又聽見有人岔了進來。
“等一下,我也要去。”
墨九頭痛了。
比見到玉嘉公主還要頭痛。
來人不是旁人,是宋妍。她的身邊還跟了一個讓墨九驚奇的人……彭欣。兩個女人一前一後,也不知是一道來的,還是剛好碰上,互相沒有說話,卻都巴巴望着她。
墨九對這兩個女人並沒有什麼惡感,點頭示意一下,上前認真對她們道:“八卦墓兇險,裡面一切未知。我無法保證任何人的安全。你們到底想去做什麼?我想不通啊。這麼喜歡墓地,不如回去修一個,沒事天天睡裡頭,不是更好更方便?”
這貨毒舌起來,比毒蛇還蛇。
宋妍瞪她一眼,“墨九你能說中聽的嗎?”
“能啊。”墨九看她,一字一頓,“中聽的。”
又被她耍了,宋妍怒目,“你個小寡婦……”
“小聲!”墨九低聲一斥,“宋妍你敢大聲喊我這個名頭,信不信我跟你急……弄死你。”
“你敢!”嘴上喊着,宋妍的聲音已小如蚊蟲。
自從荊棘園的事情之後,宋妍又與墨九在私下交談過,關係便有了些好轉,但口舌之上,是絕對不會讓步的。互相瞪視着,墨九看她放輕語氣,又怪異地笑了笑。
“算了,看在你表哥的分上,我不與你計較了。”
“小寡婦!”宋妍咬牙,拖住她的袖子,手指掐她,聲音卻很小,“你搶我表哥,還威脅我。你說,你到底把我表哥怎麼了?他怎麼就會被你迷得昏頭轉向了?”
“……”墨九歪頭,“關心你自己吧。”
甩開宋妍的手,她微微側目,笑着喊玫兒。
“發護身符。”
玫兒這小丫頭小小年紀,處理事情卻極是麻利,常常讓墨九感嘆古人的早熟與能力。很快,她給宋妍和彭欣各發了一個護身符,又回頭望墨九。
“這隻貓,要發一個嗎?”
彭欣走到哪裡都抱着她那隻大黑貓,可入得艮山門,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聽了玫兒的詢問,也不覺得好笑,只淡淡道:“若有多的,給她發一個吧。”
墨九點了點頭,玫兒依言照做,在貓的腋下夾一個護身符,彭欣仔細爲黑貓繫牢,慢慢抱着它緩步走到墨九面前,“鉅子放心,我不拖後腿。”
“聖女言重。”墨九笑道:“我只是好奇你爲什麼要進去,難道……又是爲了讓他看見你?”其實上次臘梅園裡,彭欣找上宋驁,墨九都有目睹,但當時她身份不方便,事後又一直沒有機會,便把這事放在腦後了。
這時見了面,她有疑惑,彭欣卻道:“不找了。”
墨九凝着她的臉,“是找到了。”
彭欣不答,盯着大開的墓道,凝重道:“鉅子,時辰差不多了吧?他們都等着。我入墓道,也是好奇。畢竟祖上與八卦墓有些淵源。”
這個時候說這些確實不便,墨九回頭看各路人馬都已準備妥當,糧食與器具也都一一點清,她不再囉嗦,大步招呼衆人往裡走。
蕭乾一直離她幾步之遠,等入得墓道,卻默默上前,走在她的身後。可他不與她搭話,便那般不緊不慢地跟她。風燈光線很弱,墨九關注着墓道的情況,並沒有注意到身後換了人……
提醒她的,是他身上熟悉的味兒。
她吸了吸鼻子,半眯着眼回頭。
他回視她,目光微灼,並不說話。
在這樣人多的場合,兩個人的關係也是確實避諱一下的,於是誰也沒有說話,就連多餘的表情也沒有,就各自錯開眸光,望着前面,慢慢前行。而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兩個人的手,默默勾連在一起。
風燈的光線將人的影子拉長,窄窄的甬道里,人人都注意着腳下,感受着初入墓穴的體驗,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交纏在黑暗中的那隻手。
他的手,很暖,微微汗溼。
墨九在他掌心勾了勾,心臟怦怦直跳。
這種偷偷摸摸的小幸福,刺激,卻也緊張。
在沒有與蕭乾正式確定關係之前,墨九從不避諱人,有的沒的便借瘋裝傻,到處說蕭乾是她的人,甚至在至化帝面前都請過旨,要讓蕭六郎給她做妾……可真有那麼一層關係了,她卻下意識開始遮掩。不是做賊心虛,而是想小心翼翼地保護這分情感。它來之不易,也很容易破碎,一點風吹草動,她都不願意有。
五十丈的路,不太近。
可兩個人暗地牽手,卻覺得太近。
“姑娘?”玫兒從墨九前面回頭,“左執事說,前方就是吊橋了?”
“嗯。”墨九微微頓步,放開蕭乾的手,在甬道泛涼的風聲中,默默閉眼傾聽片刻,回頭緩緩對衆人道:“接近吊橋,仔細些。”
這次入墓的人,共計一百三十人,這些人裡面,好多都是首次下古墓,而且還是萬衆矚目的艮墓,聽了這話,都有些緊張和興奮,各自找着自己覺得最安全的位置……比如離什麼人近一些。
“哇,好長的吊橋。”
宋妍驚歎起來,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
人的恐懼來自於孤獨,當有許多人在一起的時候,膽量自然會大些,即便是心裡害怕,也不會做出太過緊張的樣子。衆人指着吊橋小聲議論着,對吊橋充滿好奇,對艮墓則滿是探險的期待。
“鉅子,怎麼走?”
“對啊!這麼多人上吊橋,會不會晃得厲害?”
“我們是分批,還是……”
衆人嘈雜不已,墨九久久才道:“都原地等待。”
從外面到吊橋的部分,是墨妄探過的,相對來說也是安全的,可吊橋後面,就是未知了,墨九不能讓這些“觀墓團”的主子們涉險。
衆人不解地看向她。
墨九卻不解釋,一步一步走到吊橋的邊上,她拎了盞風燈審視橋下方流速極慢的、黏稠性極強的水。那水的顏色像融化的鐵水。黑、深、看不清水底的情形,卻泛着一種幽幽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也讓人不敢輕易試探。
科技不發達的時代,一切靠經驗。
墨九輕輕撩了撩身上的風袍,將風袍上的斗篷往頭上一戴,又把備好的“防毒面具”戴好,輕聲道:“艮爲山,前有河川擋路,後便有山嶺阻塞。所謂艮,宜保守穩重。宜止不宜進。”
“宜止不宜進?”玉嘉插了一句,“那便是大家都不進去了,都在這等着的意思?”
墨九斗篷下的小臉,看不清表情,嘴裡的話卻不怎麼好聽,“有時候和外行解釋,真的心累。”說罷她瞥墨妄一眼,“左執事陪我過去,其他人原地等我。”
平常的墨好吃懶做,可以躺着絕不坐着,可以坐着絕不站着,就這樣的一個小姑娘,關鍵時候的氣魄卻非一般人可比,她一句話不似命令,卻讓人無法抗拒。
當然,墨九挑中墨妄不是亂挑的。
一來有先前他孤身入內涉險的前奏,她對墨妄有信心。二來墨妄身手了得,除蕭乾之外,她還沒有看見誰比他厲害,加上他是左執事,熟知機關,有他保護,比任何人都有用。
墨妄對她的點名,有些意外。
但眸子裡劃過的驚喜,卻沒逃過方姬然的眼。
方姬然上前,輕輕爲墨妄理了理衣領,“師兄小心。”
墨妄點點頭,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便大步走到墨九的面前,看着她嚴肅的小臉,緊了緊手上的血玉簫。
“鉅子,走吧。”
不能讓“觀墓團”的大人物涉險,這是大家的共識,儘管有好幾束複雜的目光投向自己,墨九依舊沒有改變決定。這種事兒,不一定人多就好。她給了衆人一個放心的表情,最後看向蕭乾探究的目光。
她知道他擔心她。
她更知道他不會阻止她。
不管他信不信任她的能力,他都會放手,讓她獨自去闖。這種感覺很好,比以前他顧慮着她的時候好。對墨九來說,也讓她放鬆得多。而且,也不知從何時起,似乎不必多說,彼此就都明白對方的心思。
她率先踏上了吊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