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引 坑深036米 夜入
月黑風高正是幹壞事的好時候……若再下點雨,那更是錦上添花。
墨九的小院,只有她與藍姑姑兩個,那“雞血與冥界”的故事,餘溫未消,至今無人敢來。但蕭二郎的監視給了墨九警惕心,她仍然沒從門口出去,找了一件蓑衣披上,戴上一個大斗笠,她再次搭梯子爬上了院牆,想從辜家的牆上爬過院子,再溜去蕭大郎的南山院。
辜家的人還在外面“辟邪”,沒有回來。
可墨九想到河堤上見死不救的辜二,撿起一片碎瓦,就砸人辜家的房子……
“砰”一聲驚響,她出了口氣,卻看見屋子裡出來一個高大的黑影,似乎有一點像辜二。
她噎了噎,大氣也不敢出,被藍姑姑託着屁股,趴伏在牆上。
幸好辜二沒有看見她,頓了頓,又回了屋。
等他的影子不見了,墨九這才從牆上爬過去,出了小院,又拿羅盤當指南針用,往南山院尋去——她對蕭家不熟,但前幾日聽夏青說過,因蕭大郎生着病,一直居住在最南邊一處向陽的院子,所以往南邊走,就絕對不會錯了。
夜深人已靜,又下着雨,幾乎沒有遇到人,就看見了“南山院”三個剛勁有力的大字。但蓑衣和斗笠擋不太遮雨,兩個人頭髮和裙襬都溼透了,站着雨夜下,看着孤寂的院子,聽着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有一種陰森的感覺。
藍姑姑縮了縮肩膀,“姑娘,我們進不去的,回吧。”
南山院的圍牆格外的高,她們沒有梯子,又不能飛檐走壁,如何進得去?藍姑姑掬了一把汗,心道這下可以打道回府了。可墨九卻想也不想,直接上前拉住門環就敲。
“喂!有人在嗎?開門。”
“……這傻子。”藍姑姑被雨迷了眼,哭不出來了。
跟着這麼一個主子,她每天都提心吊膽,擔心時日無多。
可沒有想到,門環的“咚咚”聲裡,門卻開了。
探出頭的人,撐了一把油紙傘,是個熟面孔。
墨九沒動,藍姑姑卻失聲驚喚,“薛侍統?”
盯着墨九的臉,薛昉的臉稍微拉了拉,似乎也有些驚疑,“墨姐兒果然來了?”
“這話問得稀奇。”墨九探頭往裡一望,小狗似的嗅了嗅,“莫非你早就曉得我要來?”
薛昉也不多話,只攤手道,“裡面請。”
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會讓人心生不安。藍姑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就像生怕踩到什麼東西,或者半道上突然冒出一隻大怪獸把她叼了去。可墨九上輩子的考古生涯,讓她習慣了黑暗與安靜,哪怕只有羊角風燈弱弱的微光,她也走得自在踏實。
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院子靜謐得好像不曾有人居住一般。
溼潤的衣料在走動的摩擦間,被微風吹出一種“窸窣”的怪異聲,讓人心生詭奇之感,藍姑姑突然有些冷,不由又跟緊了墨九……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需要她保護的小姑娘,瘋是瘋一點,卻讓她有了依賴心。
“多大個院子,走這麼久?”墨九突然頓步,目光亮晶晶地盯住薛昉,“薛小郎,莫非在逗我玩?”
她是個現代人,不像藍姑姑那麼呆萌癡傻,這在院子裡來回繞了小半個時辰了,還沒有走到地方,怎麼可能?便是南山院再大,能大得過蕭府去麼?
薛昉一聽,停下腳步,恭敬道:“蕭使君交代,大郎君喜靜,不耐喧雜。墨姐兒的腳步何時輕了,走路也有風儀了,便何時領你去見大郎君。”
墨九心頭血涌上喉嚨,“所以,你在帶我遛彎?”
薛昉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也許遛得不好,讓墨姐兒見笑了。但平常我遛旺財也是這般,它跑得可歡暢呢。”
“好小子!”墨九呵呵一聲乾笑,朝薛昉豎了豎拇指,“遛得好。”
她從不做無謂的口角之爭,因爲她深知,當一個人沒有爭辯的能力時,說什麼都是多餘。她脫下蓑衣斗笠,想着溫靜姝走路的樣子,放緩腳步,扭動腰肢,那裙裙飄飄迎絲雨的樣子,真就有了幾分古代女子輕移蓮步的美妙……
可這貨又哪肯放過薛昉,她纖手一擡,就把掌心搭在薛昉的肩膀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羞態,“薛小郎,這樣走可好?”
美人兒一笑可傾城,墨九倒沒有傾城,只把薛昉唬得脊背一僵,冷汗直往下落,連動作都僵硬起來。
再怎麼說她也是蕭家大少夫人,若讓人看見,他有幾顆腦袋吃飯?薛昉明知她故意的,也再不敢帶她遛彎兒了,只低着頭飛快地把她領入竹林深處一排用巨龍竹搭建的小竹樓。
“墨姐兒自去,先沐浴薰香,方可得入大郎君住處。”
這麼多規矩?見他的面兒還得沐浴,多大派頭?
蕭大郎,蕭長嗣……墨九唸叨着這個名,慢慢擡步。
“太萌了,我還沒見哪個人裝逼裝得這般超凡脫俗!”
薛昉不知她所云何意,挺胸擡頭做死狀,不吭聲:“……”
藍姑姑卻拖住她的袖子,“姑娘,不妥。大婚前相見,本就不吉。更何況,你一個姑娘在這沐浴……”她看一眼風影搖擺的竹林,身子一個激靈,“我覺得這地方陰森森的,有些恐怖。”
“你的直覺總這麼調皮。”墨九瞪她,“你見過比我墨九還恐怖的人?見過比我墨家小寡婦還不吉利的事兒?”
她想把藍姑姑留在外面,可她非跟不可。墨九也懶得理會,不客氣地推門而入,發現裡面居然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天井,天井的中間有一眼白玉石砌成的浴池,像是早就爲她準備好似的,池湯冒着熱氣,檐下放着乾淨的衣服,很是喜人。
“咦,還可以泡溫泉來的?酸爽啊!”
她讓藍姑姑把門兒關好,卻不敢用這不明物質的水來洗澡,只象徵性打溼了頭髮與手,衣服也沒換,又在池邊坐了一會,理順了心情,方纔出門,大聲喊薛昉。
薛昉站在雨下,身子已被淋得溼透。
“墨姐兒,跟我來。”他撐着油紙傘把墨九迎出來,拐入一個檐角,再次站在另一座更高大的竹樓前,躬身道:“墨姐兒,大郎君就在裡面,您請。”
竹樓的大門是開着的,被風吹得有些搖晃,一盞油燈,也忽閃忽閃晃過不停,帶了一種壓抑的涼意。
藍姑姑被薛昉攔在外面,不由緊張,“姑娘……”
墨九回頭,衝她擺擺手,一個個慢慢走進去。
屋子的地面乾淨如鏡,幾乎可以倒映出她的樣子,繞過一張描着翠竹的屏風,一幅輕薄的黧黑色帳幔從頂落下,攔在了面前,很乾淨、很整潔,直垂於地,將裡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透過輕薄的帳幔,墨九看見裡面有一個男人。
他坐在一張類似於輪椅的木質大椅上,並沒有動,裡面也沒有燈火,只帳外的微光透入,將他瘦削頎長的剪影倒映在帳幔上,像她小時候看過的皮影戲。
不過也看得出來,他個頭很高,五官很有輪廓,但若想再看仔細點兒,卻發現什麼都看不分明——這個度掌握得恰到好處。
墨九道:“你就是蕭大郎?”
帳幔裡的人咳嗽一聲,“我是。你來了?”
一聲很熟稔很平常的問候,用他沙啞,低沉的聲音道出,少了一些活力,只一聽便知是一個身體有恙的病人。
墨九是個有道德操守的人,她覺得傷害一個病人,或者對病人說一些過分的話,不太厚道。
於是她好心問:“你還活着呢?”
帳幔中人又一陣咳嗽,像嗆住了,“沒死。”
回答還有力,證明短時間死不了。也就是說,她想做寡婦似乎也不太容易,可活寡婦分明就比寡婦難熬嘛。
爲了不傷害病人的身心健康,墨九又問:“你大概還能活多久?”
帳幔中的男子,這一回沉默許久。
不過他沒惱,似乎還笑了一下,“六郎說,我可能會活很久。你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倒沒有,畢竟墨九與他不熟,也沒有希望他死去的惡毒心思,她只想問:“既然你一時半會死不了,也就不需要什麼天寡治病,那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你家裡人,強扭的瓜不甜。”
帳幔微微一動,沒有聲音。
墨九上前一步,立在了油燈的光影裡,“我不想嫁給你。”
“我知道。”那人的聲音更啞了,“可你必須嫁給我。”
墨九“去”了一聲,打消了病人打擾不得的“好心”,二話不說便大步過去撩他帳幔,想與他面對面說話。可不待她把帳幔拉開,另外一側就出來一個人……墨發垂腰,白衣似雪,一張俊朗清適的臉,涼薄且冷漠。
“嫂嫂,可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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