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交給殷曉的第三天, 周密帶着吳必風塵僕僕的來了，他們拋下殷曉的手下馬不停蹄的率先趕到。
周密紅着眼，一向瀟灑不羈的面容有些狼狽, 瘦削的下巴冒出了鬍渣, 但他依舊秉承自己作爲苗剎掌門的風采, 見到殷曉, 沉穩得體的打招呼。
“在下是苗剎掌門, 周密，閣下應該就是連語社班主殷曉殷公子了。”
殷曉看着面前這個沉穩中露出一絲急切的男人，也沒有多言, 露出一個寬慰的微笑，“周掌門, 請！”
他將周密帶到一個小院子裡, 自從趙氏姐妹的關係被發現, 顧未然就帶着趙蠻從連語社搬了出來，但殷曉不讓他們走遠, 於是就是旁邊的一個院子裡住下。
然而這一條街都是殷曉的產業，顧未然知道後，也放棄帶着身體不便的趙蠻輾轉找房，就這樣吧，反正之前也欠了那麼久的人情。
這兩天裡, 趙蠻因爲滌蟲蠱的藥性斷斷續續昏迷甦醒, 劇烈疼痛的時候, 她會發出低沉剋制的□□聲, 一陣疼痛過後, 留下咬破的手臂和被浸透汗水的衣衫。
趙西風來過兩次，在門口聽到趙蠻痛苦的□□聲後, 就躊躇不前，每次都等到趙蠻昏睡後才進來，觀望了一會兒後，就木着臉糾結着神色離開。
顧未然見到周密親自前來，先是詫異，隨即感動出聲，“周掌門！”她激動的雙眼泛出淚花。“師傅……”
周密豎起手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我已知曉。”
他走進臥室，見到正因爲疼痛蜷縮在牀上微微顫抖的趙蠻，那個經常火氣沖天，靈動飄逸的紅辣椒姑娘，此刻像枯萎的紅楓藏在那，不走近，只能看到單薄的橘紅色衣裳。
“阿蠻？”他輕聲詢問。
趙蠻艱難的轉過頭，疼痛讓她思維渙散，視線模糊，片刻後，她的雙眼裡才呈現出周密擔憂的面容。
“周密——”她激動的往牀邊爬，“周密。”她撲進周密懷裡，眼淚和汗水都黏在周密身上。
“小熙……”她擡起頭，對周密露出笑容，然而露出笑容的同時，淚水也在臉上蔓延。“我找到小熙了。”她激動的顫抖起來，發出“呃呃”聲，這是蠱蟲再次集結，蠱毒發作的症狀。
周密早已知曉找到小熙的事實，他從貼身布兜裡拿出一包藥粉，打開藥粉，裡面是黑色顆粒和白色粉末的混合體，黑色顆粒依稀可見是某種蟲子的殘軀。
“阿蠻，來，嚥下它，好了就跟我回千山居。”他端起旁邊早就備好的茶杯，將粉末倒入趙蠻口中後，隨即將水灌下，待趙蠻將全部藥都嚥下後，又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綠色藥丸。
趙蠻躺在周密懷裡嗚咽，剛咽完藥喘口氣，周密又將綠色藥丸塞入她口中，隨即將她緊緊桎梏在懷裡。
綠色藥丸入口，趙蠻就開始痛苦的扭曲起來，所有的滌蟲在她的身體裡逃竄，因爲藥量太大，這次的滌蟲無法全部殺死，只能將它們逼出體外。
黑色的蟲子時不時從趙蠻皮膚表面爬過，趙蠻痛苦的瑟縮躲避，想去撓那個地方，但都被周密阻止。
周密沉默不語，只在趙蠻因爲疼痛需要釋放的時候將手臂伸到她面前，給她咬自己的手臂，以防趙蠻咬破自己的嘴脣。
一刻鐘後，趙蠻的喉嚨裡發出“咯咯”聲，她的呼吸聲沙啞粗獷，像個破風箱，又像是要乾嘔。
顧未然在外面聽着很是揪心，她剛想進去看看能否幫上忙。
“未然。”周知玉拎着吃食來了，這幾日，都是周知玉在照料兩人的吃食，顧未然忙着照顧趙蠻，實在無暇分身，周知玉坦然磊落的照顧她們二人，顧未然深表感激。
是以，這幾日，顧未然對周知玉更加熟悉，好感倍增。
“司言。”這是周知玉的字，自從兩人熟識後，周知玉就讓她這麼叫他，作爲交換，他叫自己未然。
顧未然想着，司言真是公正磊落，看見來人，臉上露出笑容，但擔憂的神色不散。
“殷班主剛和我說過，這位周掌門前來，你就不必擔心了。”他將吃食放在桌子上，“先來墊墊肚子，等下還得幫趙姑娘清洗下。”
顧未然依言坐下，但實在沒有心思吃東西，兩個人就相對無言，緊張的等着裡面的動靜。
“嘔！”隨着一聲嘔吐聲，趙蠻吐出很多密集的蟲子，不過這些蟲子在離開人體後，就喪失的活力，一灘一灘擠在牀邊。
終於吐完，趙蠻也體力不支暈過去，周密將她安放好，讓顧未然進來收拾房間。
顧未然看到這些細小密集的蟲子，想到這些罪魁禍首將師傅折磨了這麼些天，雖然密集的蟲子讓她有些頭皮發麻，但她神情暢快的將蟲子掃到外處空地，拿出一些草垛，準備一把火燒掉。
周知玉見到，就拿過火石，幫她。
兩人默默地將這些恐怖的蟲子燒燬，這時，趙西風從院門進入。
她一進門，就走到周密身邊。
“周掌門，她會安然無恙嗎？”
周密正背對院門，看着顧未然兩人燒滅蠱蟲，聽到女聲，扭頭就看到一張和趙蠻很相似的臉。
他在那一瞬間露出激動的神情，但很快，冷靜剋制下來。
他欲言又止，最終無奈道：“小熙，你是她的命脈。”
“當你對她惡言相向的時候，她的生命力也被抽掉了。”
趙西風一直低着頭，聞言，她面前的地上多了兩滴溼痕，“我沒想讓她死，也沒想讓她殘，我只是，不能接受。”她擡起頭，滿臉淚痕的看向周密。
“我不能接受我日思夜想的姐姐這麼出現在我面前。”她越說越激動，聲音哽咽，“我也是很想念她的，我很後悔。”
她拽住周密的衣角：“你一定要救好她，我還沒有好好和她說過話，我有很多話要和姐姐說的。”
“我後悔了！”
周密看到她痛哭流淚的真情流露，也很動容。
他安撫趙西風，“小熙，你願意認她就好。”
“她很快就會恢復。”
接下來兩日，趙蠻的身體狀況恢復神速，尤其在趙西風過來陪她的時候。她被周密和趙西風兩人攙扶着在院內散步，瘦弱的身體被注入了某種神力，整個人看起來像個初春煥發生機的柳條，她開心的露出笑容，單純而美好。
顧未然看着趙蠻露出傻傻的甜笑時，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和親人相聚的感覺真好！
自從趙蠻中蠱以來，顧未然成長了許多，雖然內心一直恐慌，害怕未來的路獨自一人，但看到那個脆弱的師傅躺在牀上時，顧未然突然想通了。
未知的未來可怕，但失去身邊的摯愛更可怕。
她將自己的衣物收拾好，準備這兩日就獨自進京。
桌上壓着一張淡黃色信箋，那是周知玉留下的，顧未然打開，發現是周知玉邀請自己今晚去參加豐樂鎮燈會。
說是燈會，實際上就是個小型夜市，最吸引人的就是官府和鄉紳出資租了艘大遊船，遊船上有豐樂鎮有名的戲班子和藝伎。鄉民們只需要租個小船，就可以免費看戲聽曲。
周知玉這幾日對顧未然的趙蠻，讓她想到了兄長，那種值得依賴的安全感，讓顧未然很是懷戀，又摻雜着淡淡憂傷。
就要去京城了，也是時候和司言好好道別。
她換了身粉色裙衫，和趙蠻三人打好招呼，就出發去和周知玉碰面。
周知玉約定在護花娘胭脂鋪門口等顧未然。遠遠的，就看到一羣姑娘在胭脂鋪門口嬉鬧着買胭脂水粉，但細細看，這些姑娘拿胭脂盒的時候，都在偷偷瞟周知玉。
因爲實在太突兀太耀眼了，一襲白衣，器宇軒昂的公子立在散發着粉紅色氣息的店鋪門口。
紅娘揮着手帕對着周知玉招呼道：“公子是要給姑娘挑水粉？進來吧！”紅娘滿面笑容，只當周知玉是羞澀，纔不進來。
“不了，我是在等人。”周知玉拒絕。
“進來等也行啊，我這有上好的茶水。”紅娘看到因爲周知玉被吸引來更多的姑娘，熱情的邀請。
離得近了，紅娘身上濃烈的胭脂味嗆鼻，周知玉半遮着鼻子，才忍住沒打噴嚏，轉過身，正好看到顧未然一襲粉衫踏波而來。
“你總算來了。”周知玉如同看到救星，“走吧，我們去逛逛。”
剛剛還溫潤的公子逃跑般的離開，胭脂鋪裡的衆女子都有些失望，看到前來的粉衫女子也是光彩奪目，撇撇嘴，繼續挑選胭脂了。
“讓你久等了。”顧未然收拾好就來了，沒料想讓他等這麼久。
“也沒有，主要是我考慮不周，以爲胭脂鋪這種地方，對於姑娘家，比較好找。”周知玉摸摸腦袋，爲自己的愚蠢後悔。看到顧未然對自己抱歉的樣子，又於心不忍。
一路上看到小吃久給顧未然買，從糖葫蘆到山楂糕，瓜子，只要看到適合小孩子吃的，都給她裝上。
“司言，我吃不下了，而且。”顧未然的雙手已經被佔滿，“我手都做不了別的了。”
“無事，我幫你拿着，你要吃什麼，我給你。”周知玉將紙袋子都拿過來，只給顧未然留了個糖葫蘆。
兩人來到一艘小船上，離那艘雕樑畫棟的遊船不近不遠的距離，能夠看到遊船上舞女綽約的的身姿，聽到時而哀婉時而歡快的樂聲。
小船上只有一個船叟，他坐在船頭，一邊抽旱菸，一邊低着頭聽曲，旁邊禿鷲立在桅杆上，安靜的陪着他，如果沒有抽菸時點點火光，一人一鷲就是夜色裡的雕塑畫。
“你什麼時候租好的？”顧未然有些欣喜，這種感覺，好久沒有了，好像還是小時候跟着父母去逛夜市的感覺。
“知道有燈會的時候，我就準備好了。”周知玉看到眼睛閃閃發光的顧未然，也開心起來，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