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並沒有再開口說什麼,只是低着頭慢步走到訝異的身前,緩緩蹲下了身子。
在一衆人有些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蘇北輕輕擡起了訝異的一隻小腳。
接着,用自己有些冰涼的手,將訝異腳底的灰慢慢拭去,拿起訝異的鞋,溫柔地將鞋穿在了訝異的腳上。
然後,另一隻。
在這過程中,訝異感覺到有什麼冰涼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腳背上,讓自己的腳輕微顫動了一下。
但是訝異還沒來得及感受,便已經被蘇北用同樣冰涼的手掌,像是拭去腳底的灰塵一般,輕輕地拭去。
訝異一動不動的,任由蘇北爲她將鞋穿好,然後幫她理順她的褲腳。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訝異。
他的動作那麼輕緩,那麼溫柔。似乎,捧在他手中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最後,蘇北緩緩站起了身子,然後擡起了頭,看向訝異的眼睛。
這一刻,訝異呆了,許林燕呆了,唐明和黃燁也呆了。
這個在她們眼中無所不能的男人,這個偶爾壞壞的讓人氣得嘬牙花子的男人。
他的臉上,此時,卻掛滿了淚水。
當一個如山一般堅強、厚重的男人,忽然之間向你展露他的軟弱。
那種刻骨銘心的震撼,絕對可以在頃刻間,抽走你全身的力氣。
蘇北沒有去管臉上的淚水,他不在乎被人看到他的軟弱。
他依舊帶着最陽光的微笑,依舊露出他好看的牙齒。
此時,蘇北臉上掛着眼淚的微笑,就這麼永遠刻進了訝異的心底最深處。
多年以後,訝異都不會忘記。
那一刻,蘇北臉上無限放大的悲傷,成爲了她這一生,永遠都難以忘懷的記憶。
而此時,看着訝異有些失神的眼睛。
蘇北再一次,狠狠地、狠狠地……吻了上去。
訝異依舊呆立在原地,不曾有任何的動作。
直到,一絲苦澀的鹹味從蘇北冰涼的脣間滑進她的口腔。
這……是蘇北的淚水!
這一刻,訝異再也顧不上其他,伸出手,用力地向着蘇北擁去。
只是,她的手並沒有觸碰到蘇北的身體。
而她的脣,也失去了那一絲既熟悉又陌生的冰涼。
“是啊,我什麼都不算。對不起,打擾你這麼長的時間,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打擾到你。”
蘇北的聲音在訝異的耳邊響起。
可是待訝異反應過來,在她的面前,已經失去了蘇北的身影。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蘇北的悲傷,那是從他的心底,散發出來絕望的哀傷。
只是當衆人被蘇北的聲音驚醒,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
訝異平躺在蘇北的牀上,這張牀上,還殘留着蘇北的氣息。
蘇北從來沒有生過訝異的氣,可是訝異知道,這一次,蘇北是真的生氣了。
蘇北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訝異,可是訝異不知道,這一次,蘇北會不會再回到她身邊。
訝異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自己好像要永遠失去蘇北了。
訝異討厭這種感覺,可是這個念頭就像是頑強的小草。
一旦紮根,便很難從她的腦海中被剔除。
……
昨天晚上,蘇北離開之後,訝異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之後,她便重重地倒在醫院冰冷的地板上。
大理石的地板如此冰涼,可是爲何,遠遠不及蘇北脣間的冰涼。這是訝異昏迷之前,腦海中最後的想法。
當訝異再次醒來,衆人已經將她帶回了家中。
而訝異醒來之後,便來到蘇北的房間,安靜地躺在了他的牀上。
睡在這裡,訝異口鼻間都是蘇北的氣息。
訝異沒有哭,沒有鬧,也沒有再大聲喊叫。
因爲她知道蘇北最受不了她哭,因爲她哭的時候,蘇北總是比她還要難過。
因爲她知道,這一次是因爲自己胡鬧,因爲自己大聲對蘇北喊叫,所以讓蘇北生氣了。
所以,她不哭不鬧也不叫。
“蘇北,我這樣,是不是你就會回來了?”訝異在心裡默默地想到。
在這期間,許林燕來找過訝異,告訴了她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當時所有人都沉浸在蘇北的悲傷之中,沒有人接住倒地的訝異。
就連衆人之中修爲最高的黃燁,也不過是在訝異倒地後,第一個反應過來而已。
“如果蘇北在的話,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我倒在地上的,你說是嗎?許姐姐!”
訝異這麼問許林燕。
可是面對訝異的問題,許林燕卻是無論如何都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回答。
沒有人知道,蘇北離開之後,是否還會再回來。
只因爲,他是蘇北。而這裡所有的人,都不曾真正瞭解過蘇北。甚至,包括訝異。
當訝異回想這些年來和蘇北在一起的種種。
她悲哀的發現,原來,這些年,始終都是蘇北在照顧着自己的一切。
蘇北甚至比訝異自己還要了解她,但是訝異,卻從未想過試着去了解蘇北。
於是,訝異也慌了。
她可以自欺欺人,但是,這卻並不代表她傻。
接下來的時間,訝異再也沒有過蘇北的消息。
許林燕和黃燁發動了所有的力量,但是,也未能得到哪怕有關蘇北一絲一毫的消息。
蘇北就像是從未在這個世界出現過,說走就走,什麼都未曾留下。
就像當初蘇北突然出現在訝異的世界,這一次,蘇北又突然從她的世界消失。
“蘇北,你到底在哪裡,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回來好不好。”
訝異無力地聲音在蘇北的房中響起,可是回答她的,卻始終只有一片令人絕望的死寂。
……
當天蘇北離開醫院之後,便一路疾行來到了一片遼闊的狂野。
這裡是只有他和訝異兩個人才知道的地方。
如果當時訝異沒有暈過去,那麼她一定會想到,蘇北是來了這裡。
只是,這個世上,並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當訝異第二天再來的時候,蘇北也早已經離開了這裡。
所以,訝異並沒有找到蘇北,而蘇北,也並沒有打算在這裡等待訝異。
蘇北在這裡待了很長的時間,坐在自己從前和訝異坐的地方。
這一夜,蘇北時而大哭,時而大笑,一直到天際泛起了白光才緩緩起身離開這裡。
離開的時候,蘇北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喜怒。
只是依舊通紅的眼睛,讓他看上去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
接下來,蘇北又去了學校,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蘇北進入到了教室。
坐在訝異的位子上,桌子上依稀還有訝異身上的餘香。
這在從前對蘇北來說每天都能聞到的味道,但是今後,卻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了。
蘇北在心裡,絕望地想到。
學校裡已經依稀可以看到有人的身影,於是蘇北再次離開了這裡。
蘇北沒有回家,他怕自己再看到訝異,就會忍不住捨不得離開她了。
訝異那麼討厭自己,自己怎麼可以再去打擾她呢。
訝異討厭蘇北嗎?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那是蘇北他傻嗎?答案也絕對是否定的!
可是爲什麼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都是因爲太過在乎了吧!
正是因爲蘇北太在乎訝異,所以纔會分不清訝異的氣話和真心話。
在蘇北看來,既然訝異嫌自己煩,那麼自己就一定讓訝異感覺到討厭,
而對於蘇北來說,訝異的感受永遠高於一切。
這個念頭已經在蘇北的腦海裡紮根,成爲了蘇北所有行動的準則。
只要可以讓訝異快樂,那麼無論是要蘇北做什麼,他都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即使,將訝異的快樂,建立在蘇北的痛苦之上,蘇北也是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在蘇北看來,訝異的身邊有黃燁,還有許林燕和唐林。
這樣的陣容,已經足夠保護訝異的安全了。
但是在這之前,還有一個能力怪,只要殺死這隻能力怪,那麼訝異就可以說絕對的安全了。
蘇北原打算讓黃燁去查那個可以讓能力怪變形的孩子。
只要可以控制住這個孩子,那麼蘇北在面對無法變形的能力怪時,就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而只不過是一隻高階初級的能力怪罷了,蘇北有信心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它。
但是現在,蘇北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要做的,就是馬上去殺死這隻能力怪。
只要殺死了這隻能力怪,那麼在訝異的身邊,就再也沒有可以威脅到她安全的存在了。
他已經決定,無論怎麼樣,他都要殺死這隻能力怪。
即使它可以變成訝異的樣子,即使它可以讓蘇北的心神打亂。
蘇北只需要告訴自己,如果不殺死這個“假訝異”,那麼真正的訝異,就時刻會有危險。
於是,從學校離開之後,蘇北便獨自一人去了打怪的地方。
能力怪聚集的地方,透着森森的寒意。
不論外面陽光多麼燦爛,這裡,依舊是終年不變的陰暗溼冷。
以往蘇北出現在這裡,總會有能力怪向他衝來。
因爲他總是可以很好的隱藏自己的氣息,讓那些能力怪感受不到他的力量。
可是這一次,不同以往的,蘇北並沒有隱藏什麼。
他渾身上下散發着強大的氣息,一步,一步地向着最深處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蘇北所過之處,那些平日裡張牙舞爪的能力怪,都徹底失去了聲音。
低階的能力怪智慧很低,平日裡,它們不會知道何謂恐懼。
但是今天,它們卻都毫無徵兆地,爲蘇北讓開了一條路,都躲在相對遠的地方不曾有絲毫動作。
它們是沒有智慧,但它們卻有着所有生物都有的本能,趨吉避凶的本能。
蘇北身上散發出來驚人的氣息,他身上籠罩着無邊的煞氣。
讓這些平日裡桀驁不馴的能力怪,都發自本能地感到恐懼。
於是幾乎是沒有任何阻礙的,蘇北緩緩進入到了這裡最深處的地方。
蘇北在這裡站定,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之中,雙目含煞地靜等待着。
在他目光所向的地方,蘇北可以感受到這裡最爲兇悍的一道氣息。
這種強度的氣息,自然還不至於讓蘇北感到如此重視。
讓蘇北如此重視的是,馬上,他將看到訝異的樣子從裡面走出。
“噠、噠、噠、噠……!”
一道人影從黑暗中顯現出來,它走得那麼慢,讓蘇北感覺彷彿像是等待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